这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顾月白猜得没错，要不了多久，SULL战队方的运营方就要到了她的电话号码，提出迫切需要交谈的意向。在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就算再快的应急措施都已经拦不住流言的传播，郭云啸注定要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代价。

    被带到发布会现场时，他看上去已经接受了足够多的教育，全程半垂着头，面对媒体询问也很老实，全然不见舞台上那股子狷狂的气势。

    尽管网络上，关于郭云啸私德的讨论已经流传开来，中间夹杂着几句对SULL战队的负面评论，但好在这次的1v1联赛赛程密集，短短几个小时间，还有其他值得关注的对战发生，观众们的注意力被拉扯去了不少。

    韩煜坐在沙发上，全程听着SULL战队的发言人出面解释，唯一提到自己姓名时才点点头。碍于身份，顾月白不方便直接以老板的身份出面，而Code战队的教练杨知着，也因为被主办方邀请成为特约解说员，缺席了这次发布会。

    “实际上，双方战队私下交流颇多，只是没有公布在明面上。”杜远鸿也在场，他才结束了一场比赛，眼角还带着一丝疲惫，却完美地撑起了战队的门面，“韩煜选手也是我个人、以及我们队伍内不少选手所崇拜的目标，我想，这次将他牵扯进风波内，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发布会的灯光很足，气氛并不算浓烈，两家战队属于竞争关系，私底下不怎么交好，只是没有爆发出过什么正面冲突而已。顾月白知道，粉丝们喜欢用SULL往年的双冠记录来压Code一头，宿怨难解，这次无事惹下的风波，最终不过是又给粉丝们多了些谈资而已。

    按照商量好的流程，郭云啸站起来，朝另一侧的韩煜发出握手信号。

    这是韩煜唯一要干的事情——接受道歉，然后把早就背好的谅解词念出来，完美结束这场发布会。至于高凝音那边，已经没有人再关注她舞台上的发言是否有不尊重前辈的意思，沈肆很及时地牵扯走了注意力。

    没想到，郭云啸不仅握紧了韩煜，还凑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顾月白一惊，正要冲上去时，两个人就已经分开了。郭云啸很诚恳地说了一句抱歉，退回到原地。遮光镜片挡住了韩煜的眼神，他在原地顿了一秒，才转向镜头，终结了这场风波。

    “他说了什么？”待到归队以后，顾月白才问道。

    韩煜答非所问：“还有一个小时十分钟……我就要上场了。”

    说这句话时，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很快又安分下来，显然是不愿意提到这个话题。休息室的光线不怎么明亮，韩煜却没有摘下他那永不离身的镜片，只是侧着头看向桌台上的水果拼盘，几缕发丝垂下，修饰那本就姿容俊秀的侧颜。

    顾月白总觉得，这世上的男女，趣就趣在各有不同，譬如沈肆，他总是张狂恣意，很懂得如何调用放大自己身上每一处优点，是个天生能吸引人的存在。她并不反感这样的人，毕竟沈肆所有的敏锐都落在了试探那个“度”上，无论是对谁，他都极少有过界行为。

    谁会不喜欢这种业务能力强、处事圆滑的偶像呢？

    她只是略加雕琢，沈肆便绽放出了万丈光华。

    但韩煜不一样，他落入了另一个极端，有着美而不自知的脆弱感。大家仿佛约定好了那般，从来没有人当面赞颂过他的容貌如何出尘绝世，他们都守着这么个忌口，不愿叫韩煜意识到自己的那些耀眼之处。

    可像他这样的人，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哪怕只是比赛时露出一截镜片挡不住的侧颜，也能叫人乍见难忘。韩煜有着游离于都市质感外的气质，就像是个翻涌着红色岩浆的火山口，随时都准备着喷薄而出。

    顾月白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却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着他。

    从那耽误了许多人的面皮开始，缓慢的，转移到了韩煜这个人身上。

    她当然知道韩煜的重要性，Code战队之所以选择这么一个队长，不仅在于韩煜此人的实力，但也与此挂钩。别说队内，就算是整个联赛的选手们，他们有可能轻视低看Code，却没有人会贬低韩煜。

    韩煜，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沾血的刀，高悬在战场上，他是冲锋的将领，更是Code的定心骨。谁都可以不在舞台上，唯独他不可缺席。

    可是没人问过他，累吗？

    顾月白是累的，她奔波舞台边缘，在阴影里为每一笔赞助敲下红章，支撑着Code航行的动力，大家也体贴这份辛劳，从未拿队内那些小纠纷闹腾到头上，对顾老板从来恭恭敬敬，连玩笑都极其分寸。

    可大家却都觉得，韩煜撑起的整个战局，是那么理所当然。

    顾月白想起了方才，这个小选手上台后说的那四个字，“这里好冷”。

    “嘘，”她压低声音，尽可能妥帖地吩咐道，“没事了，比完就行，你很优秀，接下来的发言就交给我们。”

    高凝音抖着嘴唇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顾月白在心里喔了一声：你才反应过来吗？

    可面上仍是风光霁月：“没事儿，多大点事，别怕啊。”

    顾月白牵着高凝音的手，因为怕着她在舞台上紧张过度，现在缓不过劲来，所以尽可能慢地引导着她一起走回休息区。失去了关注后，高凝音又恢复成了几天来乖乖女的模样，偏偏眼里蓄着泪，红着眼眶也不愿意露怯。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犟呢，顾月白无奈地想。

    她这厢才带着高凝音回来，就看见白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低头刷着社交软件，面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笑容。亏得顾月白忍耐力强，在自己心里先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才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倒是很闲嘛。”

    “又出事了。”韩煜说。

    顾月白摆手：“我都听到了，这个交给公关就……”

    “不是的，”白址从位置上抬起头来，举着自己的手机，“顾老板，我们Code到底和沈肆什么关系啊，连我都害怕了。”

    顾月白听见沈肆这两个字，就下意识地警铃大作：“他又干了什么？”

    韩煜说：“他发了个实时短讯，祝小高首战胜利。”

    在白址举起来的手机屏幕上，是沈肆个人界面首页，他顶着自己庞大的粉丝量，毫无顾忌地在开头先@Code官方战队，然后才问道：

    “大家都看直播了吗？恭喜高凝音选手取得了1v1比赛的胜利，首战告捷，来日可期，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会继续支持你的~?。”

    “骚包。”顾月白面无表情地评价。

    高凝音原本黯淡的眼神忽然就亮了起来：“他真是这么说的？”

    “恭喜你，小高选手。”白址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收获了一个歌王粉丝。”

    舞台上的比赛还在继续，主办方也没想到，这场联赛的第一次话题点居然就这么出现了。在他们看来，新秀对老手，又是在这么个娱乐性质强的比赛里，双方和谐地过个场，新秀稍微展现一下亮眼的技术，而老选手也留足表演余地后，再发神通，收下个胜利，皆大欢喜。

    经验在那儿摆着，谁不知道，如果再来一次机会，让高凝音对上郭云啸，那么小高选手会输得非常惨。她的胜利依托在职业联赛场上那些极少被耍的“小聪明”上，更是源于郭云啸的贪心——老选手不仅想赢，还想赢得漂亮。

    其实在比赛结束的那一秒，可以看得见，高凝音的角色血条还不到5%。

    如果没有那扣掉80%血量的一弓，郭云啸不可能输。

    但赛场往往就是如此，每一秒都可能出现新变数，大家以为稳操胜券的人输得难堪，没有比赛经验的新秀靠着网游里的小机灵赢下比赛。这才是值得不断回顾的看点——除了SULL的粉丝以外，谁会在意郭云啸本身的技术到底如何？

    他的身上，永远的烙上了“输给新秀”这个标签，除非在他将来的比赛里能够取得更亮眼的精彩瞬间，否则郭云啸来日里的每一次胜利，都在给高凝音的粉丝们做谈资。

    “看啊，他这么厉害，当初还不是输给了小高？”

    这种待遇，换哪个老选手都忍受不了的。

    可无辜躺枪的韩煜，才是这场舆论里最大的牺牲者。作为Code战队的队长，被对头战队选手点名盖章了“算计”这个名头，就算吃瓜路人们大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无辜，可但凡有那么几个人以此编造谣言，韩煜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今天晚上大概是要开发布会了。”顾月白吩咐道，她进入工作状态时，立马就把那懒洋洋的眼神收了起来，“午休的时候，跟我一起去和SULL那边通个气。”

    韩煜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刚才……杜远鸿已经打过电话了。”

    “你接了吗？”顾月白问。

    Code战队也给韩煜做过最基础的危机公关培训，他摇了摇头：“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韩煜觉得郭云啸这才的突然发难……并不像是恼羞成怒以后拖人下水的表现。方才他看那郭云啸的神情变动，在癫狂的表象下，直指自己时的眼神里，带着阴鹜怨毒的意味在内。

    可没待韩煜看个仔细，事情就被搅和过去了。

    “那就好。”顾月白松了一口气，她今天本来是想在联赛场下度假的，没想到战队的事情一桩接上一桩，根本没给她留下休憩空间，“留给我处理，小高就先不要出面了。本来就是年轻人之间输了赢了以后的赌气话，没必要被夸张对待。”

    韩煜摩挲着自己右手手腕，心事重重地朝联赛的舞台上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