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之前。
    繁星宠物连锁超市滨海市东城区加盟店。
    陈泰通满脸黑线地看着周末的销售统计报表，员工们谁都不敢说话，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老板迁怒于自己。
    “你们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五折促销，销量反而还下降了？”他的目光落在谁身上，谁就打个哆嗦，把头埋得更低。
    其实员工们心里透亮儿着呢，老板你亲自上阵都搞不定，到头来怪我咯？
    只不过人家是老板，人家就是选择性失明想找个出气筒，你也没办法，只能祈祷自己别长得太丑成了那个背锅侠。
    有几个心思机敏的老油条，包括晚餐标配鸡腿不翼而飞的那位员工在内，心思已经不在这家店里，而是盘算着去哪儿找下家。他们已经看出这店的颓势，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能扭转局面的办法，连五折促销的招数都用上了，几乎就是病入膏肓等死了。
    这店是老板的，跟员工们没一毛钱的关系，员工们凭什么跟店共存亡？
    其中甚至有一两个人还想着奇缘宠物店招不招工？招工的话去那儿试试也不错，只要新老板给的工资高，他们不介意扭头就把陈泰通卖了……
    陈泰通见员工们的脑袋一个比一个低，都快折成90度了，貌似惭愧反省，实则满脸不在乎，没准儿脑子还在想着把妹泡妞的事儿。
    他知道指望不上这些人，也懒得生气发火，直接挥挥手说：“算了，下班了，滚吧！”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滚！”
    “怎么回事？陈店长不欢迎我？怎么我一来就让我滚啊？”
    繁星区域销售主管曹永推门而入。
    陈泰通像过电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忙不迭地陪笑道：“原来是曹主管！哎呀，您千万别见怪，我不是在骂你，是在骂这些废物，一个个的就知道吃饭泡妞领工资，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什么都指望不上，还净给我添乱！来来，曹主管，快请坐！”
    曹永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陈店长，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在骂我——我是看这里气氛太紧张，开个小玩笑而已。你也别骂他们了，消消气。很多事情不是生气就能解决的。”
    安抚完陈泰通，曹永又回头对员工们说：“你们都出去吧，该下班的下班，该干什么的干什么。陈店长今天心情不好，说话有些冲，你们别往心里去。”
    员工们如蒙大赦，把腰一弯，一个溜得比一个快。
    陈泰通更气了，指着员工们的背影骂道：“你瞅瞅这帮贱货们，嗯？上班的时候比乌龟还磨蹭，一听下班比兔子蹿得还快！我的店特么的就是毁在这帮废物手上了！”
    曹永乐呵呵地自己坐下，“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就不值得了。”
    陈泰通哀叹一声坐回老板椅上，浑身瘫软无力，老板椅被压得咯吱作响。
    “老弟，我算是废了，气死拉倒吧，活着太累！”
    曹永不以为然，劝道：“别说这些丧气话。男子汉大丈夫，哪里倒下就从哪里爬起来！”
    陈泰通苦笑着把周末的营业报表推过去，“你以为我不想爬起来？现在的问题是我爬不起来了，背上压着一座山，都被压进十八层地狱了！”
    曹永扫了一眼营业报表里几处关键数据，立刻为难地皱起眉头，嘶地吸了一口凉气，说道：“陈店长，我看你店里准备得很周详，怎么实际销售数据这么差？”
    “别说了，都是眼泪！”
    陈泰通还真挤出一点儿眼泪来。他心中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正好跟曹永抱怨一下。
    “曹主管！我心里苦！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波客人不行啊，他们口味好像都养刁了，一进店就挑三拣四，一个个跟踏马的宠物专家似的，好像全是有备而来——这些就不提了，曹主管，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钱芳主管送来的这些宠物里，有好有坏，这你也知道吧？”
    采购主管钱芳一直与曹永明争暗斗，双方都想染指区域经理的宝座。曹永一听到她的名字，马上明白陈泰通的意思。
    繁星采取的是统一采购统一配送的方针，但是宠物是活物，不是工业流水线产品，不同的养殖场、不同的批次送来的宠物都会有差别。他猜到陈泰通是想抱怨宠物的品质问题。
    “陈店长，这个我爱莫能助，采购这方面是她说了算。我要插手，她肯定向上级报告我越权。”
    实际上曹永也对钱芳有所怀疑，他怀疑她假公济私，故意采购品质差的宠物以拉低销量。宠物销量下滑，挨批评的是曹永，这样钱芳就能在竞争中得利。
    不过她真的敢做如此出格的事么？
    陈泰通苦笑，客人现在变挑剔了，你们又不送来高品质的宠物，这让他怎么卖？是不是你们把好宠物全留给直营店了？他如此怀疑，却不敢问出来。
    加盟店确实拥有更大的经营自主权，但相应的从总公司那里获得的支持和待遇却差了不少。
    他对曹永与钱芳的明争暗斗有所耳闻，但从来都保持中立，不参与其中。今天他第一次感觉到，繁星也许强大无比，没有任何外部对手可以匹敌，但这内斗啊……也许会毁了繁星。
    “曹主管，你给我拿个主意吧。现在的顾客们比狐狸都精，我是搞不定了……不行我就干脆关门转让得了，回老家抱孙子去！”
    陈泰通的话半真半假，可进可退，隐含威胁的意味。如果繁星真要放弃他，那他就干脆破罐子破摔。
    员工们可以撂挑子不干，他陈泰通同样可以！
    你繁星不是筹备上市么，这种关键时刻倒闭一家加盟店，对你的声誉多少有些影响吧？
    曹永怎么可能听不出陈泰通的话中之话，他脸色一变，肃然说道：“陈店长，你千万别冲动！你忘了？你签的加盟合同里可是有违约金啊！”
    陈泰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点！
    卧槽！忘了这事了！
    繁星是有自己专门的法务部的，当然早就想到了加盟店中途转让的可能，特意在合同中加以限制——你转让可以，违约金拿来。陈泰通签合同的时候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对这些细节问题没有放在心上，他当时也不认为自己会混不下去。
    现在是转让ok，但转让得来的钱大部分要赔进违约金里。
    他已经被逼到底线，无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