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清冷的街道,纷飞的白雪,荒芜的终点。
苏庆知木然的望着夜空,那里漆黑如墨,他感受不到雪花的温度,似乎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怕什么来什么,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这只小蝴蝶只是扑闪了下翅膀,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命运却因此而发生改变。
世纪家园小区一片荒芜,如今这里还是尚未开发的处女地,没有高耸而起的建筑,没有来来往往的车流,也没有他魂牵梦萦的人。
苏庆知的思维有些呆滞,他的意识仿佛凝固了似的,目之所及,整片天地都归于寂无。
他木然的走向路边小卖部,买了两包烟,然后蹲在世纪家园故址的那片洁白的空地上,点起火,一根接着一根的抽。
飞雪落在他身上,把他点缀成了一个雪人。
这片土地,承载了他太多美好的过往,如今只剩下苦涩的回忆。
遗憾终究是遗憾,即便重生一世,又是能弥补得了的?
既然如此,重生一世的意义何在?
岁月的长河湮灭了历史的尘埃,时光的荏苒蓬松了经年的记忆。
他迷惘了,不断用尼古丁麻醉自己。
他想了很多人。
也想了很多事。
这一世,注定不完美,因为少了一个人。
凌晨1:35。
他带着失落和怅然,离开了这片伤心地,落雪掩埋了地上的四十支烟头。
妻子没了,父母尚在。
人生在世,不止有心中的执念,还有责任。
重生一世,已是上天的眷顾,如果还求全责备,那何苦这段神奇的际遇呢?
人啊,总是贪心不足,殊不知抱守残缺,美好才能长存永驻。
三更时分,街道上店铺都已打烊,路灯下雪落无声,空无一人。
两个穿着冲锋衣的大个子从身后超车,由于雪大路滑,把苏庆知撞了个趔趄。
其中一个人伸手搀扶住了他,说道:“抱歉,路太滑,我们不是故意的。”
说话的人用的是流利的英语。
苏庆知这才发现,两个冲锋衣男子都是金色头发的外国佬,看样子像欧美人。
他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跟着两人,前后脚进入一家名为“琦玥客栈”的旅店。
这是一家仿古风格的客栈,一楼是吃饭的地方,二楼住宿。
三阳市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古建筑群众多,有这样古色古香的客栈并不奇怪。
客栈前台小姑娘很漂亮,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明眸大眼,身上散发着股英气,只不过此刻哈欠连连,强打着精神招呼三人。
外国佬进屋之后,脱掉外层的冲锋衣,吐着哈气,叽里呱啦的说话语速很快。
小姑娘歪着脑袋,认真的听着,然后操着一口很有河洛方言特色的英语一遍又一遍的解释:“抱歉,您能不能说慢一点,我英语不太好。”
苏庆知弹净了身上的积雪,双方仍旧没把事情说明白,他有点不耐烦,便敲着柜台说道:“给我一间标间。”
小姑娘无奈,只能先办理他的业务。
交了押金,领了钥匙,苏庆知转身就要上楼。
外国佬拉住了他,不满道:“嗨朋友,我们先来的,中国有句话叫做‘先来后到’,你不知道吗?”
苏庆知没好气的回敬道:“中国还有句话叫做‘入乡随俗’,在这里人民币是通用货币,你拿着美元来住店,这算什么事?”
两个外国佬被他那口标准而又流利的英语震惊住了:“你会说英语?”
前台小姑娘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向苏庆知说道:“我英语刚过四级,目前正在备考六级……他们说话语速太快,我听不大明白。”
苏庆知心情不好,但还是把刚才两个外国佬的话翻译了出来:“他们两个说是从美国来的,没有身份证,也没有人民币,但是有美元,能不能住店?如果你不相信,他们可以给你看美国驻华领事馆开的介绍信……”
前台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个美国佬,将信将疑的说道:“客栈住宿不用登记身份证,美元也是可以的。”
苏庆知又充当了翻译的角色。
把两个美国佬安排下之后,他向小姑娘要了一桶泡面,然后又烧了半壶开水,在一楼找了个空位,撕开包装袋开始泡面。
这时,一个外国佬凑过来,说道:“你好朋友,我叫Robert,我的伙计名字叫Clement,我们来自美国。你知道,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们非常崇拜,所以慕名而来。但是,我们不懂汉语,你可以做我们的导游吗?我们付费,一天5美元。”
按照1998年12月份的汇率,5美元差不多相当于40多元人民币,这个价格相当丰厚。
只是,失去了张祎歆,苏庆知也失去了挣钱的动力,三阳市的名胜古迹他闭着眼都能走一遍,但没兴趣陪两个外国佬瞎转。
八九十年代,很多国外不法分子伪装成游客潜入内地,大肆偷盗、倒卖古玩字画,造成大量文物流失,对国家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当然,并不是说所有外国人都干违法勾当,但苏庆知本能上对这些外国佬没什么好感,况且他也没时间在这里过多停留,因而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Robert不死心,把价格提高到了8美元,并列举了三阳市的几处古迹,声明只去这几个地方即可。
苏庆知再次拒绝,然后开始低头吃泡面。
Robert耸了耸肩,做无奈状,朝前台小姑娘露出一副迷人的笑容,“噔噔噔”的上了二楼。
小姑娘看着苏庆知,不解道:“做导游一天8美元,很不低了呢。”
苏庆知头也不抬的说道:“那你去吧。”
小姑娘撇撇嘴,说道:“我倒是想去,可惜英语不过关。”
苏庆知不再搭话。
吃完泡面,拎着水壶准备上楼。
这时,前台固定电话响了,只听小姑娘诉苦道:“小姨,你快回来吧,我都困死了,后天还要回学校呢……”
第二天起床洗漱后,苏庆知再次来到世纪家园旧址。
北风呼啸,雪花乱舞,地表一片银装素裹。
他漫步在这片旧址,感受着记忆的烙印,仿佛听到了前世的召唤,那些欢声笑语如在耳侧。
如今这里只剩下了回忆。
在路边饭馆吃了碗面,苏庆知把琦玥客栈的房间退了,打车到汽车站,坐上了回商南市的长途大巴。
道路阻且滑,汽车缓慢行驶着。
他的额头贴着车玻璃,望着窗外的行人和车辆发呆。
忽然,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少女映入眼帘,她就像是一个跳动的精灵,在猝不及防之下撬开了苏庆知死潭般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