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老戏骨与小鲜肉
接下来几天都是大晴天,剧组大部分人是北方人,挺不习惯南方这种湿润的天气,有些人吐槽说就像脖子上缠了一圈蛇,黏稠、湿滑、寒冷,幸好太阳来得及时,照得人舒服极了。
国师拍摄新电影的消息终于还是没捂住,毕竟已经是网络时代了,想跟世纪初的地下文艺导演似的悄默声拍戏不溅起一点浪花,实在是太难了。
剧组的车、道具、布景等各种投拍图一一出现在网络上,但演员们的个人信息却被保护得很好,而且国师一直都拒绝任何形式的采访,媒体们想从张韦平嘴里套出点信息来,老张也是绝口不谈男女主,只说了女二号是上戏的学生,其他的事,等十六号开机仪式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这就不禁让网友们好奇心大起了,纷纷给国师选起男女一号来。
有原著党,直接根据作者在书中的信息,找到了静秋的原型,一位已经定居在美国的熊姓老师,并且在宜昌当地找到了“长林”,“大嫂”等人物的原型。
有碰瓷党,传得有模有样的候选人有两位,一位是宜昌籍歌手胡杨林,据说宜昌当地宣传部门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女主角就是她,还有一位是新晋“龙女郎”林朋,这一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自己曾接到国师的新戏邀约,而且还说国师请她预留档期,圈内人都知道这是碰瓷炒作,圈外的吃瓜群众倒猜得有滋有味。
有脑洞党,鬼知道他们的脑回路是怎么生的,推荐社长和孙丽的还算靠点谱,最牛的是推测国师是沿用《三枪拍案惊奇》的原班人马,由小沈阳和丫蛋饰演老三和静秋,我尼玛,这两位在一起拍个《二人转之恋》还差不多。
对了,还有个自荐党,芙蓉姐姐在网上发布了一张瘦身成功的照片,并在媒体面前毛遂自荐:“《山楂树之恋》的女主角静秋是知青,十分清纯,我和她的形象气质十分吻合。所以,我特请国内知名造型师就这个角色为我量身造型拍摄了一组定妆照,相信我是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作为网红界的元老级人物,在以后的网络盘点里她已经成为一个符号,假如过个十几年芙蓉姐姐出来做直播,估计火箭跑车得刷得飞起了。
在外界还沉浸在浓郁的吃瓜氛围中时,几位主要配角也陆续进组,四月十号,《山楂树之恋》全组到齐。
饰演村长的李雪建老师就不用说了,国宝级演员,荣誉等身,戏剧有梅花奖,电影有金鸡影帝、华表影帝和百花影帝,那会的百花可不是颁给某峰的百花,电视剧有飞天视帝和金鹰视帝,国内地图全通关,有好事者给内地电视剧届排了个中原五绝,老爷子当仁不让地摘下“中神通”的称号。
饰演村长夫人的萨日那老师,国家一级演员,两届飞天奖最佳女演员,韩斐当初在帝都大学生电影节上见过她一面,特别慈祥。
另一位女演员是饰演静秋母亲的奚美鹃老师,同样是国家一级演员,还是中国文联和电影家协会的副主席,奖项也过硬,戏剧梅花奖,金鸡奖影后,平时笑起来挺和蔼的,但是一板起脸来,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威严之气,而且韩斐总觉得这位和历史课本上的慈禧太后挂着相,要是她去演慈禧,铁定十分出彩。
这几位用老郭相声里的话来说是“王母娘娘夸寿星,老宝贝”,跟在这几位身边演戏,那真叫一个舒服,人家的表演收放自如,水到渠成,就像阳光和春风一般,直叫人身心皆是无比舒坦。
孙海瑛和吕丽苹夫妇,嗨,不说也罢。
还有一位文艺咖叫成泰燊,年纪够不上老,算是中生代实力派了,看他的生涯战绩简直就是一个翻版青帝,只不过少了青帝的主角光环,遗憾颇多。2001年主演《海鲜》,获得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影帝,2004年主演《世界》,提名第61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男主角,2007年主演《左右》提名第58届柏林电影节最佳男主角,2009年主演《美错》,入围金球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吃瓜群众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大牛,而圈子里的人却为之赞叹不已。
如果说在《十月围城》里看王学奇和梁佳辉飙戏是火星撞地球,那在《山楂树之恋》里看这几位演对手戏就是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宁静悠远,偏偏又无比合适。
成泰燊带着一副老式眼镜,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笑起来眼角满是鱼尾纹,道:“同学们,这是张队长。”
那个年代村的行政区划已经变成生产大队了,李雪建用他那独特的发音方式,温和地说道:“欢迎欢迎,到齐了咱们就走吧。”
一个长镜头,李雪建扛着包袱箱子走在前头,来采风的学生们走在中间,成泰燊站在队尾,画面里透着一股子灰蒙蒙的意境,一般观众可能懒得在意,但那帮靠琢磨细节吃饭的影评人自然会从这些细节里品出国师这位色彩大家背后的意图。
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行人在那颗著名的山楂树下暂歇,李雪建双手叉腰,身子自然地向前佝偻,气息还没喘匀就说道:“这就是那棵山楂树,有名的英雄树呢。”
成泰燊接过话头,昂首看向山楂树,目光中透着一股盲目自信的劲头,高亢地说道:“啊,同学们,我知道这棵树,这棵山楂树之所以被称为英雄树,是因为它在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年代见证了无数革命先烈,为祖国为人民英勇献身的可歌可泣的场面。”
“鬼子在这个地方啊……”
李雪建想接着他的话说说烈士的功绩,对着树晃了晃手指,却被成泰燊打断。
这个年代的人,既有一种战天斗地的伟大决心,又有一种改造世界的盲目信心,成泰燊脸上带着自信的笑,这是一种从内心产生的信仰感,他坚信他思想上的东西:“从第一个抗日战士被日本侵略者枪杀在这棵树下,无数的抗日战士前赴后继地在这棵树下牺牲,烈士的鲜血啊浇灌了这颗树,你们都知道山楂树本来是开白花的吧……”
“嗯。”
“但是这棵山楂树不一样,因为被烈士的鲜血浇灌,它的花色越变越红,到了后来,彻底就开红花了,这棵山楂树是我们编写革命教育课本最好的素材。”
“是,都这么说呢。”李雪建侧着身子点了点头,低声呢喃道,右手攥着旱烟锅子在烟袋里捣鼓着,话语里带着几分怀疑,但又不能大声说出来。
山楂树不仅仅是一棵山楂树,经过村民们的口口相传与宣传部门的刻意神化,这棵树已经变成了一座图腾,血可以染红山楂花,但血不能改变山楂树的基因,使它真正开出鲜红的花来,在这个时代,就算它开的是白花,你看,也只能看它开红花。
两位大神,一个昂着透露自信地笑谈,一个佝偻着身子低声嘀咕,没有那种硬碰硬地爆发式演技对碰,但在方方的监控器画面框里,韩斐硬是看出了时代感的交融激荡来。
这一次,韩斐没有去请教两位老师为什么能把这个场景演绎得如此完美,因为他知道,这一幕两人不是在演,只是把自己的亲身经历给摆出来,这是一种生活阅历与人生智慧的二次重现,唉,演员呐,技法上瓶颈唯有靠生活积淀去突破。
……
李雪建老师的戏很少,拢共就四场,一场是在车站接学生,一场是山楂树下,一场是一家人以及老三静秋坐着吃饭,一场是带着静秋锄地,原本他可以不来的,2000年时检查出鼻咽癌,此后一直在化疗,后来身体才有所好转。
为了照顾李老师的身体情况,国师把四场戏分成两天拍,中午吃过盒饭,韩斐搬了把椅子坐在太阳底下玩手机,下午没他的戏份,只有小黄鸭和奚美鹃的母女戏。
他正刷着手机网页呢,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沙沙沙,很轻,很慢,他偏头一看,身子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说道:“李老师,中午好。”
李老师笑得很慈祥,声音有点哑,笑呵呵道:“呵呵,你坐你坐,我就散散步,不用管我。”
“我陪您吧,前几天下雨,才出太阳没多久,地上可能还滑着呢。”
“也行。”
艺术家就是艺术家,生活朴素,出来拍戏都不带助理,做事亲力亲为,韩斐还是很乐意做老师的短期助理的,这不,很自然地接过老爷子手里的保温杯,满心欢喜地跟在旁边。
对李雪建,韩斐无比的敬佩,那会儿是99年还是98年来着,学校礼堂里放映李老师的《横空出世》,在莽莽的戈壁滩上,李老师慷慨激昂,又满怀神情,一场动员大会的戏,看得韩斐既是热血沸腾,又是泪流满面。
九十年代我国的处境那叫一个糟心呐,银河号事件,81192坠机,大使馆被导弹袭击,台海危机,人家两个舰队堵着家门口,那个时候国民信心极度匮乏,一部《横空出世》,当时极大的鼓舞了全国人民的信心。
韩斐边走边问道:“老师,您的戏演得真好,我能向您讨点秘诀吗?”
李雪建听完笑了笑,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秘诀,各行各业,想把事做好,就是一个词,用心。”
韩斐耸了耸肩膀,继续问道:“可是光说用心也太唯心主义了吧,咱们还是说说唯物主义吧,例如说您在《横空出世》里戈壁滩动员那场戏,当时在学校看这部电影时,我们所有人都哭了,您是怎么演出这种感染力的。”
李老师又是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头,最后把手放在胸口:“去实地体验,去和战士们吃住在一起,现实远比我们演出来的要残酷,演员,一个是真,一个是用心。”
韩斐愣了愣,仿佛眼前看到是不是一个矮矮的人,而是一座高高的丰碑,老艺术家的风骨,远不是他所能及的。
“老师,那您拍完这里的戏份,今年还拍别的戏吗?”
“拍。”
李雪建伸了伸手,韩斐心领神会,将保温杯递过去,老爷子缓缓地拧开瓶盖,又小口的喝了一口水,说道:“去拍电影,《杨善洲》。”
韩斐问道:“是种树的那位老先生吗?”
“难得现在还有年轻人记得这些默默奉献的人啊。”李雪建有些欣慰的说道。
“老师,您肯定能凭借这部戏拿奖的。”
李雪建很郑重地摇了摇头,说道:“当初我在金鸡奖上说过,苦和累都让一个好人——焦裕禄受了;名和利都让一个傻小子——李雪健得了,孩子,拿奖不是最重要的,这儿……”
李雪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不管是做人还是做戏,一定要对得起这儿。”
韩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在怦怦直跳,特有节奏感,是啊,演戏要对得起自己的心,这就是一种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