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在群戏的表演上,韩斐属于图样图森破那一级别,之前最大的群戏场面也就是《恰同学少年》里朗诵《少年中国说》那一段。
虽然人数上比现在这段戏多,但级别上却差远了,一个是基层连队,一个是军事学院干部进修班,那压力,不可同日而语。
摄影棚里已经布置完毕,这是一间宿舍,剧本里说的是魔都博文女校,内部用木结构开辟了一个小二层,上下都摆了床,用白里泛黄的帐幔隔开,黄建鑫正在指挥着几位演员站位。
“李辰,你等会儿从那边走过来,正好站定在中央。”
“周洁、黄决,你们二位站在楼梯口这儿,一个正视下方,一个侧着身子辅助栏杆。”
“一山,玉武,你们两个站到最靠墙的那一处栏杆边。”
“韩斐你坐在第一张床这里,手里拿着一本书。”
“谭楷扶着栏杆,丹戎你搬把椅子,坐着看书。”
“刘晔、小讯、张毅和学兵,你们轻松点站就行。”
作为黄建鑫也是第五代导演里的佼佼者,虽然整个第五代最为熟知的是张国师和凯歌仁波切,但不代表其他几位是酒囊饭袋啊,经过前一部《建国大业》的练手,对于这种十多人一起的群戏场面,黄建鑫觉得没什么压力。
这波人里最厉害的两位就属社长和周公子了,除了都拿过金马奖最佳演员之外,两人最大的共同点也许就是同属青帝后宫了吧。其他人各自找位置站好,收敛心神,酝酿情绪,最那头的大黑牛一脸亢奋的样子,可能是刚修炼完插刀神功和捡石头大.法还没来得及散功吧,估摸着得吃一套三皇炮锤拳才能安生。
上下各摆了两台摄影机,足够应付这十几人的场面,总摄影师领着摄影组各就各位,黄建鑫再次审视一下棚内环境,对着场记点点头,板子一响:“a!”
李辰缓步走了过来,白衬衫很符合他学生领袖的气质,他扮出一副雄姿英发的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哥们跟牛逼的味道,豪气地说道:“我先和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北平代表,张国焘。”
镜头平行移动,一个身子从帐幔间探出,韩斐一身中山装,手里卷着一本书,走出来说道:“刘仁静,北平代表。”
“我是魔都代表,李汉君。”周洁双手插在西服兜里,声音带着一股播音员般的磁性。
“魔都代表,李达。”黄决的音色就差了点,估计是年轻的时候玩乐队把嗓子玩坏了,声音沙沙的。
二楼,张壹山这小子还挺贼,给自己加了个动作,他举起右手,笑道:“我是济南代表,邓恩铭。”
“济南代表,王尽美。”
“武汉董必武。”
“武汉代表陈潭秋。”
这三位似乎没什么心机,并未给自己加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来突出人物,念白一完,张壹山对面楼的张毅单手放在胸前,微微鞠躬,文质彬彬,标准的民国知识分子做派,轻声道:“旅日代表,周佛海。”
“陈独秀先生的代表,包惠僧。”王学斌也举手说道,他的表情比较严肃,毕竟是陈独秀的个人使者,平白要多出一分威风来。
“星城代表,何叔衡。”何胡子叼着烟斗,走到社长身边,介绍道:“噢,这位是……”
“润之兄,久违了。”还没进化成大黑牛的李辰大跨步走上前来,行了个抱拳礼道。
“久违了,国焘兄。”
社长微微一笑,还和李辰握了握手,平心而论,选社长来演青年毛爷爷选得真心可以,早年的毛爷爷是典型的男生女相,社长那股子气质很契合,尤其是下巴上的那颗痣,堪称画龙点睛之笔,虽然领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是架不住民间相学研究者经常探讨这颗痣啊,都说是贵不可言的命兆。
蹬蹬蹬,木制楼梯踏得直响,饰演陈公博的佟瑞欣和他夫人的叶璇走了进来,姿态肆意,没有一点低调开会的意思。
“羊城代表,陈公博。”
“公博兄,佳人相伴,也不介绍一下?”李辰说道。
佟瑞欣挽着叶璇,道:“内人……”
叶璇一身华丽的旗袍,还烫着了头,笑道:“各位好,我叫李丽妆。”
“公博兄,和夫人怎么住啊?”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在对面的大东旅店订了房间了。”
社长和何胡子交头接耳,鄙视道:“开会还能带家眷啊?”
“哦,各位,这是我太太王会晤。”李达介绍道。
周公子穿的也是旗袍,但材质上一眼就能看出比叶璇的差不少,谁是真正的革命者,谁是软弱的小资产阶级,细节上就能见真章了,韩斐看着周公子,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洗尽铅华云淡风轻的气质,就像是一株绽放的兰花,她道:“各位,我负责这次的接待工作,大家有事可以找我。”
“今天旅途劳顿,大家好好休息吧,明天在我哥哥家,望子路106号开会。”周洁总结陈词。
一条戏下来,导演并没有中途喊停,但最后他也没说过,又让一众演员重新拍了几条。
几经取舍,黄建鑫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一条,这大概就和学生时代做选择题一样吧,一开始选择了正确答案,检查时又对其他几个答案表示纠结,最后还是坚持了原来的看法。
下午还拍了一场,这回韩斐总算是混上了几句台词,虽然没什么干货,但好歹能出声啊,比某些来露了一两秒脸的明星强多了。
教室里,黑板上方写着“博学笃行”,正中间是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半身像,列位代表就坐,虽然随意,但无形中构成一个圆弧形,将韩斐拱卫在中间,阳光从窗柩里透过,光影斑驳,
“北平支部,共有成员十三人,他们是李大钊、张国焘、罗章龙、刘仁静、陈德容、邓中夏、高君宇、缪伯英、何博雄、朱悟善、范宏杰、吴汝明。”
念完词,韩斐还剩下两场戏,不过后面没有正经台词了,只有在表决时随众一起喊同意。
转场后,韩三爷也来了,客串了一位摄影师,给这十三位代表合影一张,韩斐没捞上c位,站在边角上,一身米色西服,带着圆框细边眼镜,书生气十足,甚至越过了当初的萧子升扮相。
晚上又去另一处地方拍了第一次正式开会的场景,这一段里说的是代表们开会,刘华扮演的特务却冲了进来,假装找错人,幸好俄国代表身经百战无比机智,带着其余人转移了阵地,才使得一众代表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
《建党伟业》,除了管饭,其他的一概不管,没有片酬,也没安排住宿,毕竟除了社长那几位角色戏份比较吃重,大家露脸的片段就这么点,基本上一天就拍完了,实在要拖到第二天的也没事,反正演员们都在帝都住着,自己开着车就走了。
本来韩斐想找张壹山蹭车一起回学校的,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有经纪人来接,更可气的是经纪人开的居然是mini,就副驾驶有空座,看得韩斐真想卸了他俩车轱辘。
出了影视基地,眼见得同场拍戏的演员都各回各家了,韩斐心头这个后悔啊,早知道说什么也得把驾照给考了,特么的又不是差这点买车钱。
国庆时节,天气逐渐转凉,到了晚上,凉风习习,幸好韩斐早上来的时候穿了外套,要不然这会儿就跟逃难的人一样,冻得瑟瑟发抖,堂堂一个优秀青年演员,居然混到了这种地步,还是那句话说得好,不作死就不会死。
的士晚上似乎不往影视基地跑,韩斐沿着水泥路往前走,好在这一段路灯密集,不至于从哪个阴暗角落里杀出两个劫道的韩斐还不自知,走了两三百米,居然还没见到一辆的士,韩斐不免有些气馁。
欻,欻,韩斐感觉后面的车灯光闪了两下,他回头一看,是一辆保姆车,由于灯光太亮,他连车标都没怎么看轻。
车子慢慢行进到韩斐身边后停下,车窗缓缓下落,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来,那人笑道:“还真是你啊,怎么走起路来了?”
韩斐挠了挠头,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人倒霉不要紧,就算是放屁砸后脚跟也能忍忍,可是窘迫的现状让外人看到了,那心头可就羞愧难当了。
“迅姐好,我散散步呢,绿色出行。”
“哈哈哈哈。”周公子的音色并不好听,以前拍《射雕英雄传》的时候被很多人诟病,她的笑声不悦耳,却很温柔,她又说道:“净瞎说,上车吧,我捎你回去吧。”
“不,不用,我往前走走就能打到车。”韩斐忙推辞道。
车门缓缓向后划开,一分钱一分货,周公子小脸一板,道:“啰嗦,上车。”
“哎。”韩斐只得上了车,别看他一八四,进了保姆车,坐得跟幼儿园小朋友第一天开学似的,气场被周公子全方位覆盖,四个字,安静如鸡。
“你经纪人怎么不来接你啊?”周公子眨了眨眼,关切地问道。
“啊?”韩斐怔了怔,不好意思地说道:“迅姐,我最近和公司打解约官司呢,暂时没经纪人。”
想来周公子这种性子的人是不屑于关注娱乐圈的些许八卦的,韩斐总觉得中国娱乐圈的女演员群体里,周公子身上的文青气质最浓郁,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和公司解约?你才多大啊,这么有勇气?”周公子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心来,看着韩斐说道。
“也没什么勇气不勇气的,既然双方不能坦诚以待,不能给与对方想要的,还不如早早散了。”韩斐坚定地回答道。
周公子嘴角向后扯了扯,也不知道韩斐这句话哪里逗乐她了,她将车窗降下半截缝隙,又打开车里的一个夹层,掏出一盒烟,兀自叼上一根点上,问道:“你抽烟吗?”
韩斐被周公子的举动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情况啊这是,感觉您老人家像是中学里的大姐头似的。
“抽,现在不怎么抽了。”韩斐回答道。
周公子将烟盒递了过来,韩斐抽出一根烟,正准备自己点上,周公子却点燃了打火机,这下韩斐更是受宠若惊了,您也忒实在了。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
周公子吸烟的动作很娴熟,一看就是老烟民了,轻烟从口腔、鼻腔里逸散出来,又被风吹得四散,周公子在缭绕的烟雾里若隐若现,不发一语,韩斐小口地嘬着过滤嘴,他偏头过去偷瞄一眼,嘶,这特么就是《画皮》里小唯的现场版嘛。
到了主道上,韩斐下了车,只觉得刚才像是做了场梦似的,周公子,嗬,真是奇女子一枚。
……
第二天就只有一场戏,在怀柔影视基地的一处水塘拍,剧组用1:1的比例山寨了嘉兴那艘著名的游船,韩斐原以为会真的把这艘船开动起来,没想到来了现场才发觉,船的四周围都竖着绿色的背景板,看来是要用后期弥补了。
游船被镜头一分为二,甲板上,周公子穿着橘黄色的旗袍,留着干练的短发,浑身流露着娴静典雅的气质。船舱内,列位代表就坐,在各大历史上和辅导教材上,这个片段被成为“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随着一声“a”,这部戏最**的一点戏份终于开始了。
黄决站起身来,神色激动,手紧攥着书本,道:“同志们,我想朗诵一段《共.产.党宣言》。”
“共.产.党人从来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推翻腐朽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
谭楷跟着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有力地喊道:“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里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社长也随之说道:“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王学斌起了个头,唱起了国际歌,这时候,船外边的道具组开始了降雨工程,洒水车喷洒着雨滴,哒哒哒,敲得船舱阵阵作响,歌声激发起大家的激情,旋即,大伙儿全都站了起来,有的攥紧拳头,有的揽着旁人的肩膀,引吭高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一开始大家还停在演这个阶段,但没唱一句词,情绪愈发地高涨,一股磅礴的力量无形中产生并汇聚成一片,李辰激动得热泪盈眶,社长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谭楷揽着张壹山,头发都抖动起来,王学兵的声音已经兴奋地打起了摆子,韩斐和张毅相视而唱,张毅更是哭了出来,摘下演技边唱边抹眼泪。
船舱外,雨丝细密,如珠帘倒卷,周公子回首望向船舱,撑着一把油纸伞,如果戴望舒能生在二十一世纪,一定会亲口对着周公子吟唱一遍《雨巷》。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在合唱声里,周公子也站了起来,立于船头,她欣慰地笑了,看了看船舱里激昂的合唱,最后转过身去,远眺一方,浩浩乎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