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事情的转机
8月31日。
从大衙门出来，往复兴门这边走，再穿街过巷，七拐八弯，建筑物天际线瞬间变矮，这一带是几条有些年份的胡同。
沿着胡同口往里走，打外边看这一片似乎就是普通的四合院，除了地价高成了天文数字，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过人之处。
找地方停了车，罗皓领着韩斐往胡同里走，约莫十几分钟的样子，两人停在一处四合院门外，朱红的院门，黄铜的门环，门脸上没有招牌没有幡，门口摆了两尊小型的石狮子，狮子旁边立着长得像石鼓的器件，右侧的院墙下竖了几根矮柱子，韩斐打量了一下，这玩意儿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拴马桩，娘希匹，难道这里还是前朝某个大官或者王侯的宅子？
还是帝都的大佬们会玩啊，约出来喝个茶都得挑个不对外营业的隐蔽地界，韩斐心里吐槽了一下，这“八项规定”、“两学一做”、“回头看”、“追责制”什么的赶紧出台，这群老爷们的日子过得未免也太潇洒了吧。
罗皓打了个电话，随后院门才缓缓打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出来迎客，精神矍铄，身形矫健，穿着对襟褂子老布鞋，材质看起来比早上在公园里练剑的老大爷穿的全套练功服强不少。
照壁上不知道雕的些什么玩意儿，美轮美奂，韩斐粗略地观察了一眼，只认出来龙，其他的纹路估计是龙的儿子们吧。
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此处设计十分考究，尽管是炎炎夏日，但仍有一股穿堂凉风，使人倍感舒适，宅子的设计者当初绝对是行业里的佼佼者。照壁后是一个硕大的水池，池水清冽，日光沥洒，波光粼粼，几尾锦鲤在阴凉处拨动着鳍尾。池中更有一座假山，怪石嶙峋，错落有致，堆砌起来有一种奇诡的美感，这水池与公园里那种死水池子不一样，两端用蜿蜒的水渠连接，一边引活水冲刷，一边用放水离去，如此才使得池水清澈如镜，对得起老朱说的“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跟着那位老先生与罗皓的脚步往更深处走，韩斐越看越觉得此处别有洞天，他就是一进城的乡巴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锦绣，不禁让他啧啧称奇，外边那些什么豪华别墅跟这里比起来差远了，果然最牛叉的宅子还是这种四合院。
老先生领着两人进入一间房，此处布局讲究，陈设典雅，屋内的物件长得都跟古董文物一般，老先生斟茶倒水，手法娴熟，随后便躬身退出，这礼节，跟特么电视剧里清朝管家似的，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是有人好这一口。
进房后韩斐找了把椅子坐下，他对于这些器件完全不了解，不过看这材质，估计挺昂贵的。
“罗叔，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像个博物馆似的，有点太低调奢华了吧。”
罗皓端起茶盏，用杯盖刮了挂杯中的浮沫，惬意地饮上一口，道：“这里就是一茶馆，老板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应该能看明白，这地方不是一般人能拿下的。”
废话，二环，四合院，再加上这些什么照壁、石雕、假山什么的，这能是一般人能拿下的？这不会是某个大佬家后人的产业吧。
“这地方不对外营业，那靠什么盈利啊？”其实这话一说出口，韩斐就知道自己草鸡了，能有这么大一座豪华四合院的在乎这点茶钱？
“人脉呗，别管大小高低，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当然，就我们这种级别的，就是一虾米。”罗皓若有所思地说道。
古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了，而且人不光生在罗马，还特么生在罗马元老院的，你说气不气，你历经千辛万苦都没做成的事，也许人家推杯换盏间都做完两个来回了。
人人都恨关系户，人人都想成为关系户，既唏嘘又搞笑。
过了一会儿罗皓接了个电话，三言两语便挂断了，随后站起身来说道：“走吧，我们去迎迎人家。”
“诶，都听您的。”韩斐今天就一个策略，装孙子，罗皓让他怎么做就怎么做。
来人都是穿着衬衣西裤，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高级官员的气质，一个分头，一个平头，身材都不算高挑。
一个是宣宣文化体制改革司的头头，一个是大衙门电影立项审核办公室的头头，算起来都是司局这一级的干部，前面那位韩斐没印象，后面那位韩斐之前去大衙门的时候在公示栏里看过一眼，不仅是现管，还是正印主管。就级别来说，在帝都这座城市里不算太牛叉，可是放诸全国，这职位可就牛逼哄哄了，《人民的名义》里一个处长就能让高官在办公室外边候着，这两位的能量可也不差，没有熟人引荐，闲人压根摸不清人家的门槛朝哪边放。
三位大佬们也不聊正题，优哉游哉地谈论着最近发生了一些趣事，韩斐默默地装小厮，端茶倒水，安静如鸡。
“王主任，今儿老罗请我作陪，也是出于子侄辈事业发展的关心，这里面的门道，还得你给后生指点迷津啊。”
“赵司，其实今天这局都没必要攒，你给来一电话就成。”
“不不不，二位，今天这局该请，我们请人指点，可不得把尊师重道的姿态摆足嘛。”
三人说话打着机锋，韩斐坐得端端正正，他现在就是一平头百姓，进过体制的人都明白，官大一级压死人，平时一个科长都能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更遑论这种级别的大佬了。
“小韩对吧。”王主任看了韩斐一眼，微笑着说道：“前两天华表奖颁奖我也在现场，不错，年轻有为，还拿了一尊奖杯。”
“您过奖，是组委会抬爱了。”韩斐恭敬地回道。
“年轻人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爱这一行，努力奋进，创作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
“嗯，谢谢您的叮嘱。”
王主任喝了口茶，问道：“来，说说吧，你为什么想拍那么一部电影，办公室的审核意见来之前我看了，决议没什么问题。”
韩斐正色道：“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学生时代一些人或多或少有过作弊的举动，然后就想把这种现象给搬到大荧幕上。”
王主任目光如炬，追问道：“年轻人有想法是一回事，但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今年是什么年份你难道没有意识吗？”
韩斐被他看得有些慌神，心里差点就把拍电影这个念头给掐死了，这时候赵司长拍了拍韩斐的肩膀，解围道：“年轻人做事难免会顾前不顾后，王主任你得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啊。”
王主任笑了笑，道：“别紧张，我也不是故意吓你，不过这几年就是这样一个形势。”
韩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王主任，我恳请您指点一番，就这部电影来说，究竟有哪些地方不过关呢，审议决断书上的意见给得有些笼统，恕我有些愚钝，想了挺久也没完全想透，究竟是作弊这个题材完全不能过审，还是说第一单元里择校费问题过于敏感呢。”
“呵呵，年轻人还挺谦虚的，其实这两点你能自己审核到就说明你对于形势有了一些认知了。”
罗皓与赵司饮茶，静静听着王主任说话，他又道：“整个题材就不适合我国文化产业的舆情。”
这话一出，韩斐心里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这回真是死也死个明白，剧本也不用改了，完全没有过审的希望，何必再费力呢。
他斟酌了一番话语，细细说道：“我明白了，无论如何还是感谢您的指点，回去以后我还是准备其他题材的作品吧，争取下一次拿到您面前时能一举过关。”
王主任看了韩斐一眼，宽慰道：“年轻人不必气馁，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别说你，就是张一谋陈楷歌这样的大导演想顺利过审都不是一件易事。”
“喝茶喝茶，未来还有一大片森林等着你，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罗皓也出来圆场，顺便宽慰韩斐一句。
韩斐点了点头，其实他都没有什么失望情绪，更多的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也罢，终究是和这部电影有缘无份。
王主任似乎对韩斐观感不错，继续指点几句：“若是放在境外，这种题材的电影引进来倒是无可厚非，但在国内，这个题材完完全全碰了高压线，以后你选择作品的时候一定得注意，现在的管理尺度虽然不像世纪初那么紧，但有些东西依然是碰不得的，明白吗？”
“明白。”
咦，刚才他说啥来着，若是在境外，境外？
韩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年头，问道：“王主任，假如这部电影的背景放在港岛或者是澳门呢？”
“别动歪心思，那两处是咱们的特别行政区，你若是只在那两处上映倒是可以，不过后果就是在内地这一片。”王主任说到最后一句时比了个叉的手势，韩斐哪里还不明白，他又不傻，港岛才屁大点地方，为了弹丸之地丢失广阔天地，石乐志才这么做呢。
“那要是发生在泰国、越南这些周边国家呢？”
“这倒是可以，不过作为引进片，限制也挺多的，从审核到上映，关卡比国产片还多一两道。”
多一两道？那意思是可行咯，只是在走程序上多耗费了一些时间对吧。
韩斐继续道：“那要是作为合拍片呢，背景放在国外，主演是咱们自己的演员，这样可以吗？”
“这倒是一个途径，不过去国外拍戏不是件轻松的事，从语言到文化差异，处处都是掣肘，你确定你能拍出一部盈利的作品？”王主任似乎对韩斐的能力不太信任。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韩斐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这会儿他总算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了，立即道谢：“感谢您的指点，我已经想好了怎样修改了，下次还烦请您多多指点，保证不会再让您为难。”
当初他傻乎乎地把背景与人物全部汉化了，没料到上头尺度如此紧，早知道使用外国背景就能过审，他也就不费那么多事了。
既然这样，那就改吧，背景依旧设在泰国，比照陈狗的《唐人街探案》，直接放在曼谷的唐人街学校里，人物嘛，通通变成唐人街的泰国籍华人，这样也能免去一些语言上的障碍，不过泰语还是得学几句，毕竟唐人街还是地处泰国的。
茶局散场，韩斐觉得浑身轻松，上帝他老人家就是爱折腾人，不过还好，没把他折腾死，最后还是给他指点了一条正确的道路。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