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

    风吹着雨，雨拍着窗，风吹雨透窗而入。

    人喝着酒，酒浇着愁，烈酒浇愁愁更愁。

    烟和酒相似，都会伤身。但二者还有一个相似之处，那便是可以麻痹神经，让人暂时逃避生活的苦楚。

    大概，是这浊世的苦楚太多了吧，所以，许多人明知伤身，仍然持着不放。

    叶欢点燃一颗烟，透过面前缭绕的烟雾，望着自己对面的沈天仙。

    沈天仙大概已经醉了，美人醉酒，一个眼神，一个抿嘴皆是勾魂夺魄的风情。

    醉美人，怒美人，冷美人，睡美人，皆是美人，对男人都有致命的杀伤力。

    当然，重要的是美人，而不是那醉，怒，冷，睡……

    沈天仙自然是美人，甚至可以说是江湖的第一美女。自然，单单在相貌上，个人的审美眼观不同，或者会有分歧。可是，江湖上或许有比沈天仙更美的，但有沈天仙这身份的，可就是独一无二了。

    叶欢也不知道，沈天仙的身份给她加了多少分，但他很明白，沈天仙这种高居人上的绝世美女，对男人有致命的诱惑力。

    最起码，对叶欢来说，有致命的诱惑力。

    不过，对于沈天仙的心思，叶欢就不怎么在意了。反正每个人都有如祥林嫂一般的时候，她愿意说，自己就且听着吧。

    沈天仙大概已经醉了，说话絮絮叨叨，逻辑也渐渐松散。

    “陆锈春是在我面前死的，多多少少，我是应该有些伤心的。但你知道吗，看在他躺在血泊中的模样，我不禁没有半点伤心，反而心中却又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十年埋名，陆锈春入我沈家，为此放弃了江湖上的一切。他的心意，我如何能不明白。可我心里竟没有半分感动……直到他死了，我才觉得心情能放松下来。”

    沈天仙再一次灌了一口酒，酒液粘在唇角，她望着叶欢，表情痛苦道：“叶大少，你通达透彻，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薄情寡义，毫无人性？”

    叶欢深吸了口烟，目光看着沈天仙。他心中自然明白，沈天仙在为何痛苦。

    毕竟，人生一世，承认自己是个坏人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在白色烟雾入喉的刹那，叶欢决定开口，忽悠面前这个姑娘。

    “是。”叶欢道出一个字，沈天仙表情一怔，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叶欢，叶欢接着叹口气道：“可是，这世上谁又不是呢。”

    沈天仙愣了愣，没有从叶欢身上移开目光，屏声静气，想要知道叶欢会说什么。

    叶欢心里也在琢磨着用词，沈天仙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一般的词语也忽悠不住她，不过现在她差不多已经有几分醉意，可能比平时更好忽悠些。

    叶欢沉默的时间略久了些，最后他终于轻咳了一声，又抽了口烟，等着青蓝色的烟雾缭绕升起时，他才开口出声。

    “这世上，每个人都在名利之中打转，拼杀。很多人杞人忧天，经常会问活着是为什么？事实上，很多人用不着这个问题，因为活着已经很艰难了，每个人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他们活着，只是为了活着本身而已。”

    “但是，沈大家不同。”叶欢双目直视着沈天仙：“沈大家生来拥有的东西，本就是很多人拼杀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所以，沈大家的一生有很多选择。”

    “而一个人选择的机会太多时，就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了。一个电视多了几个频道，人们就会不知道自己该看那个，其实其他事情，也是这样的道理。”

    “陆锈春不错，北地枪王，纵情江湖，当年也不知夺走了多少江湖少女的心。对这些人而言，如果陆锈春能够喜欢她们，怕只是陆锈春对她们笑笑，她们就会觉得此生无憾了。但是，沈大家和她们不同。陆锈春再不错，也不过是一个痴情的追求者而已。”

    “我相信，沈大家身边，一定还有许多痴情种子吧，陆锈春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沈大家，我说的对吗？”

    沈天仙的脸红了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还是因为被叶欢戳中了心思。

    “是还有那么几个的。”

    “这便是了。”叶欢点点头道：“陆锈春再好，也不过是沈大家的一个选择而已。而我看此人，面似聪慧，实则愚蠢。说句心里话，他配不上沈大家。不仅我自己这么认为，其实陆锈春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只能是沈大家的一个备胎，甚至，就连备胎都谈不上。”

    “沈大家不爱他，不爱就是不爱，爱不是错，难道不爱就是错吗！”

    叶欢这话落入沈天仙的耳中，沈天仙脸上的神色好转了些。叶欢一开始猜得就没有错，沈天仙不是真正来求叶欢解惑的，她只是想要有人支持一下自己而已。所以，不管叶欢口中说的什么，沈天仙都会听进去，哪怕叶欢说的是错的。

    “那么……向楚才呢，他毕竟因我而死，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多少少，我该是有些伤心的。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否认，我心里真的没什么伤心，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变得这么薄凉。”

    叶欢摇摇头：“沈大家不必愧疚，话语可以骗人，做的事可以骗人，但是，人的感觉是不能骗人的。当年，你心中喜欢向楚才，这也是真真正正的喜欢。你今日不喜欢，也是真真正正的不喜欢。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又何必自己欺骗自己呢？”

    “人生一世，本就苦短，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感觉都不敢承认，活得岂不是太可怜了些。”叶欢轻咳一声道：“更何况，向楚才不死，沈大家就要死。难道说，真的沈大家死了，向楚成在沈大家坟前流下两滴伤心泪，沈大家才会开心吗。”

    “说来说去，终究是向楚成错了，沈大家如此绝色美女，成为他的妻子。他不知珍惜，反而心生祸根，依我说，死的不愿。”

    沈天仙低垂着头，贝齿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回味也会的话。也会看着这一幕，心道：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难道说，沈天仙就会信了吗？

    不过，也说不定，毕竟有时候，假话要比真话更能让人相信。

    半晌，沈天仙抬起头，双目之中已经平静许多，她轻叹一声道：“终究有我的错，往日是我疏忽了他的感受，才令他走到这一步。”

    叶欢摇摇头：“依我看，错的终究是向楚才，若非他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沈大家，也不会走到绝境。说到底，还是他太自卑了而已。”

    “叶先生说的，叶先生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沈天仙低头道了一句。

    叶欢笑笑，不置一词，低头也抿了一口酒。

    沈天仙忽然抬头，张开口来，问了一个叶欢觉没有想到的问题。

    “叶先生，天仙斗胆问一句，若你是陆锈春，向楚才，事情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叶欢一楞，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他稳住手腕，抬起头笑道：“聊你便聊你，扯到我什么做什么？”

    “随便说说嘛。”沈天仙的语气有几分撒娇：“这里大雨如注，与世隔绝，雨幕之下，只有你我二人，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抵抗沈天仙的撒娇。叶欢同样是个男人，也未必能抵抗这魅力。

    他开口，笑了笑道：“若我是陆锈春，恐怕向楚才早就死了，下毒，暗杀，堂堂北地枪王，难道还杀不了一个区区向楚才。向楚成一死，对沈大家，我岂不是有的是机会。我有一百种办法，得到沈大家，哪怕是强迫。”

    “叶先生做事，本来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沈天仙怔了怔，开口又道：“那么，假如叶先生是向楚才，娶我为妻，也会觉得自惭形秽，配不上我吗？”

    叶欢笑笑，从沈天仙晃了晃手指：“抱歉，你这点说错了，我可并不是一无所有。”

    沈天仙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叶欢是当年的隐龙寺下山弟子，天下都没有几个人能和他平起平坐。

    她也笑了笑，道：“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但是，假如呢，假如叶先生也是一无所有……”

    “那恐怕也不会。”叶欢笑笑：“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我此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如果能娶了沈大家，孩子也生他个三两窝，然后我就每天花天酒地，岂不是乐哉。”

    叶欢说的好笑，沈天仙也捂口笑了，但慢慢的，她心中也有一两分出神，叶欢虽然说的玩笑，但是话语之中，却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自信和坚定。

    这种天生的自信，倒也不是能从一般人身上看得见的。

    叶欢低头抿了一口酒，忽然心中一动，开口道：“沈大家，你们结婚都十年了，怎么连个孩子都没有。若是有个一儿半女，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叶欢这句话说完，沈天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半晌，她低头道出了三个字：“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