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全片共一百零一字,许婉秋的刁难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女人天生便爱妒忌女人,尤甚比自己美艳的人,许婉秋虽然着了男装,但仍是怀揣了一颗少女的心.
幽鸾笑着摇头,但口中并未拒绝,她缓缓走向几案,金步摇在她头上灿然生辉,“妾身献丑了,字写得不好,公子莫要见笑.”
幽鸾玉手扶笔,全片一百零一字竟是一气呵成,但见宣纸上题着:“惘绪零落,掠霜秋三度,鸾凤独泊.千古朱颜迟暮,羁恨愁多.咫尺天涯心碎处,惊飞鸿,凄情犹阔.往昔难觅,仙琼华梦,阑珊蹉跎.徒怆然,沉霭凭峦.叹青庐残泪,芳履池寒.憔母空悲庭木,虬枝东南.冷月孤坟风萧飒,荒丘海誓没苍寰.无边泉路,乾坤泣惋,奈何肠断.”
许婉秋直看得目瞪口呆,身旁的苏有雪连连叫绝,双眼流露着欣羡的神色,“姑娘果然好才情,即便鱼玄机在世也莫过于此了.”
许婉秋瞥了苏有雪一眼,脸上甚为不悦,她觉得幽鸾以舞技闻名,歌艺恐怕就捉襟见肘了吧,于是她有意刁难道:“听闻兰桂坊笙乐一绝,不知姑娘能否以此新赋之词,伴着天籁一展歌喉呢?”
“大爷算是来对了地方,馆内的八音坊是郓州城最好的乐坊了.”鸨妈笑得极是殷勤,“今晚正是薛母寿宴,八音坊须得与幽鸾一同献艺,那可是节度使钦点的乐坊,绝计错不了的.”
小陌不由得一怔,眼波流转间已是心生一计,坏笑道:“嘿嘿如此甚好,那便请八音坊为我等奏得一曲,也让我家公子提前感受下薛母寿宴的氛围.”
“好说好说,小六子还不快去请人,愣着做什么?”鸨妈一脚踢在龟奴的屁股上,那个被称为小六子的只顾着点头,没吭出半句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八音坊从插屏后踱了过来,他们拿着丝竹匏革进得厅内,只见排箫箜篌、古琴筝瑟一应俱全.
小陌开始打量着八音坊,见他们三男五女,老的老小的小,穿着却极是统一,都是青褂圆襟毫无纹饰,看起来颇为寒酸,或许真正的爱乐之人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吧,至少小陌是这样以为.
小陌将房门掩住,看了看许婉秋又看了看苏有雪,眼中颇含深意,坏笑道:“嘿嘿苏兄,给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苏有雪不是个蠢笨的人,小陌的一个眼神他便心领神会了,那张集聚天地灵秀的眼里不含有片刻的犹豫,只听“铮”的一声脆响,鸿羽骤然出鞘,杀气瞬间弥漫在花厅的每个角落里.
“既是来了,那便走不得了.”鸿羽在苏有雪手上游蛇般颤动着,剑身寒光流转,照亮了每一张惊惧之容.
“啊……杀人了,杀人了!”鸨妈一声惊呼,仿佛踩了鸡脖子一般尖锐至极,小陌轮圆了胳膊,“啪”的一声送出一了记巴掌,鸨妈被打得莫名其妙,只觉得耳廓蜂鸣,脸上已是红紫一片,叫声登时憋了回去.
苏有雪红袍起处,长剑已是向着八音坊刺了过去,众人见状皆是扶墙而立,好似退得晚了便会尸分两段一般.
忽见一长须老者从八人中走了出来,老者须发皆白,显然过了花甲之年,他将一个怀抱琵琶的少女护在身后,整个人几乎顶在了鸿羽细如秋叶的剑刃上,“客官这是何意,好端端的怎么动起手来?”
苏有雪怕伤了老人,鸿羽在老者胸口处说离未离说抵未抵之际收了回来,众人只能看到一束光,终是难辨一剪影,“适才多有得罪,晚生只想借八音坊潜入琉璃馆,断不会伤及诸位性命.”
众人面面相觑,惊恐之色溢于言表,老者听得苏有雪话软,却是如何肯信,颤声道:“少侠定是与节度使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也没必要拿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泄愤吧?我奉劝少侠一句,节度使拥兵过万,以你一己之力不会改变什么,只会枉送了性命.”
“说得好,老子一个人肯定是不行了,这不是有妈妈相助吗?”小陌取下玄铁重剑,轻轻搭在鸨妈肩头.
此剑异常沉重,压得鸨妈跪了下去,“大爷,哪里不满意您倒是说啊,别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嘿嘿……”小陌坏笑着,“只要乖乖听话,老子保你周全,若是妈妈敢耍什么花样,小心身首异处.”
鸨妈整张脸憋得红了起来,乍看去极是臃肿滑稽,“大爷何故如此?若是疼惜囊中之物,妈妈断可招集姑娘们把赏钱退回去,也不必动粗啊!倘若惊扰了官府,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啪”未及鸨妈说完又是一记巴掌,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小陌只觉得这张肥脸入手颇具弹性,竟是打得上瘾,眼看着鸨妈被自己打得天旋地转,鸨妈一时迷了方位,晃晃悠悠躺了下去.
“惊扰官府又能如何?皇上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小小的节度使呢?”小陌话音未落,忽听得正堂人声鼎沸,不知来了什么人,他怒视着鸨妈的方向,接着道:“还不出去替老子瞧瞧,顺便给老子取两件八音坊的行头,若是敢与旁人暗通眼色,你就等着替幽鸾和八音坊收尸吧!”
小陌提起重剑,鸨妈才能勉强站起身来,肩上被压下去的一坨肥肉直欲滚将出去,赔笑道:“大爷稍等,后院确有多出来的衣物,妈妈去去便来,不过大爷要八音坊的服饰有什么用?”
“废什么话,要你去你就去,管那么多做什么?”小陌没好气地道.
花厅的氛围格外压抑,鸨妈的冷汗仍在肉缝中淤积着,她心想少了幽鸾和八音坊这两棵摇钱树可是使不得,于是连连点头,颤巍巍蹭出门外.
幽鸾听到此处,不禁退到床边,适才的端庄早已被恐惧消磨殆尽,“你们去琉璃馆做什么,难道真的要刺杀节度使吗?”
许婉秋借势将幽鸾按在床上,紫金折扇的片片金叶抵住了幽鸾咽喉,直吓得她双股战战,“你你要做什么?”
许婉秋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中窃喜,调侃道:“你若以此为题,可还能赋诗一首吗?”
“公子公子说笑了.”幽鸾清秀的脸上现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公子此去琉璃馆所为何事,可否讲与幽鸾?鸾儿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懂得忠孝仁义,节度使为祸乡里,人人得而诛之,只要公子不杀我,我定会向节度使引荐诸位,到时公子见了节度使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何必乔装改扮废得如此周折呢?”
“此事不容有失,却教我如何信你?”许婉秋眼波动处,流露着一股傲人的气韵,“你来引荐,恐怕见我们的不是薛崇而是他的牙兵吧,真当本公子是那三岁孩童吗?”“别和她浪费唇舌,这小妮子嘴里没一句真话,信她还不如信鬼呢.”小陌从怀中取出个银色饰物,坏笑着挂在幽鸾的脖子上,“你且戴好,若是敢取下来,老子就把你剁成肉酱喂鸡喂狗,实在不行老子自己吃了,看你细皮嫩肉的味道一定不赖.”
幽鸾双颊冰冷,朱唇愈发酥麻起来,她本已吓得花容失色,但见小陌近前,并未听清楚他讲的是什么,就已经频频点头了.
她身子不敢妄动,因为许婉秋的折扇正抵在自己的喉管处,好奇心的驱使让她以余光窥视,她看到小陌给她挂上的是块木制饰品,形状像锁,看起来极为精致,木锁的表面涂了层银漆,上面刻着“乐平”二字,轻飘飘得毫无质感可言.
许婉秋明眸流眄,斜斜瞥了小陌一眼,不解道:“这是什么,长命锁吗?你这淫贼从哪儿找的?”
“山人自有妙计,不劳许兄多问.”小陌故作深沉说道.
只听得“吱呀”声响,鸨妈满面堆笑地进来,手中托着两件八音坊的装束,恭敬说道:“大爷快些藏好,节度使的牙兵已在正厅催促多时,随行的亲兵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他们正是来此接幽鸾献艺的.”
苏有雪与小陌连忙将八音坊的服饰套在身上,并让许婉秋取下冠笄,装成幽鸾的婢女混将出去,许婉秋的长发没了束缚如流水般倾泻下来,她随意的挽了个发髻,并从妆台上取下金簪斜插在头上,整个人唇绛齿洁,粉面嫣如丹果,美得千般难述.
鸨妈吞咽着口水,高呼道:“大爷竟然是个女儿身?真是奇了怪了,妈妈我阅人无数仍是看走了眼.”
小陌坏笑道:“你这肥婆早就掉进钱眼儿了,哪里看过人来?”小陌与许婉秋对视良久,已是看得呆了,痴痴说道:“臭婆娘不赖嘛,看得过去,看得过去!”
“何止是看得过去,本公子天生丽质,你就羡慕去吧.”许婉秋搀扶着幽鸾,二人依偎着缓步向正堂走去,紫金折扇不偏不倚地抵在幽鸾的后腰,只要婉儿轻轻转动机括,金叶便会将幽鸾拦腰斩断.
小陌将重剑藏在古琴里,随着苏有雪与八音坊出得花厅,正堂里满是披盔戴甲的人,他们腰间佩有长剑,小陌心下暗道:“为了接个妓女没必要这么大阵仗吧,薛崇和幽鸾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大都头,让您久等了.”鸨妈笑面相迎,“这酒还喝得惯吗?”
“十八年的女儿红,怎么能喝不惯?在郓州城里最懂李某人的,除了义父就要数妈妈您了.”大都头李儒缓步从军中走了出来,李儒身高七尺,骨健筋强,着了一袭宽紫长袍,脚踏白鹿云靴,有着万丈凌云之风,“幽鸾来了便好,马车已在门外静候多时了.”
三人看到了李儒腰间的习武书证,上题“忠义效节都”五个字样,许婉秋立时露了凶光,却见苏有雪摇首相示,她心下暗道:“好你个忠义效节,本公子迟早取了你的项上人头,以告慰志良兄的在天之灵!”
李儒见幽鸾身旁的婢女甚是面生,询问道:“妈妈,这位是?”
鸨妈满头的虚汗渗了出来,舌头似是打了死结,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大都头也不常来,怎会认得本家姊妹呢?”幽鸾脖子上被小陌挂上的“银锁”极为醒目,双腮笑得如琼花绽放一般,她侧眼看向许婉秋,缓缓道:“她常年在外地务工,近日特来郓州投奔于我,于是就留在兰桂坊做了我的贴身婢侍了,手脚倒还麻利,伺候得很是周全.”
李儒剑眉微耸,带着轻佻的韵味缓缓道:“哦?我道为何如此可人,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坯子,原来是幽鸾的妹子啊,这么一说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相似.”
许婉秋听李儒说她长得像幽鸾,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心中暗骂道:“本公子仪表堂堂,怎会像幽鸾这个骚浪蹄子,真是瞎了狗眼!”
小陌混在八音坊里低垂着头,忽见烟云身侧现出个婀娜的身影,看着极是眼熟,此女双目笃定,正直勾勾看将过来,小陌不由得一惊,发现来人正是千尘.
“兰桂坊里都是节度使的爪牙,要是被千尘认了出来,老子可就一命呜呼了.”小陌吞咽着口水,额上已见冷汗,他刚刚还在哄骗千尘,说自己是薛崇的牙兵,不料这一转眼的功夫便又是遇到.
千尘容姿秀丽,较于幽鸾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正皎目流光,注视着小陌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极为冗杂.
小陌已是做了必死的准备,随着众人穿过了正堂,当他与千尘擦肩而过时,发现千尘并没有看到自己,而是痴痴地望着幽鸾.
他躲在苏有雪身后摇了摇头,眼看着门外的三辆车马已是备齐,便随着八音坊上得车内,但见红鬃飞扬,驷马朝着琉璃馆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