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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调律师
    在恍惚的梦境里,槐诗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新海。
    可一切好像都多有不同。。。
    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一般,重归年幼。
    寂静的大街之上,路灯洒下孤独的光。
    远方有微冷的夜风吹来,掀起少女的裙摆。
    在昏黄黯淡的灯光下,她回过头来,看着槐诗,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嘴唇:“那,我先走啦。”
    槐诗愕然的看着那一张羞怯的面孔。
    呆滞。
    不知为何,心中涌现出了未曾预料的不舍。
    随着轻柔的哨声,一只白鸽从天上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肩头,少女最后一笑,似是洒脱一样向着他挥手:
    “如果,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记得来金陵找我玩啊。”
    在梦里,那个扛着琴箱的少年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想要伸手挽留,可看着她的时候,终究却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用力的点头。
    他说:“好的,一定!”
    于是,少女无声远去。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寂静的街道上,许久,凝视着她离去的地方,自嘲一笑,嘲弄自己的遐想和美梦……
    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破碎的片段戛然而止,毫无意义的场景接连不断的出现,前所未见的不同事情,以及,未曾有过的战斗和抉择。
    景象在毫无规律的跳跃。
    可忽然之间,却又一次看到她的脸颊,已经和往昔的稚嫩不同,浮现出一丝成熟,只是这一次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已经忍不住眼泪。
    “究竟为什么啊!”
    看着眼前蔓延的血泊和尸骸,她愤怒的质问:“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啊!”
    槐诗没有说话,平静的看着她,笑了一下。
    转身离去。
    一如往年那样。
    可这一次,再没有寂静,只有身后传来的哭声。
    荒谬的梦境似乎开始变得更加荒谬。
    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好像又变得不同,自天穹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一切,仿佛世界在握一般。
    只是垂眸,凝视着笼罩在浓烟和火焰中的伦敦。
    明明从没有去过天文会的总部,可槐诗心中却又如此的确信,清晰,就像是来过无数次一样。
    此刻,哀鸣和哭号的声音扩散。但却丝毫无法让自己动摇,内心中那一份前所未有的憎恨,越发的膨胀——
    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
    “今日,伦敦将于毁灭中沉没。”天穹之上的复仇者冷漠宣告:“于此,将汝等理想所造的恶业,尽数奉还!”
    当无声的叱令被下达,便有整个世界的黑暗自穹空中降下,洪流吞没一切。
    一切的生命都消散在地狱里。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去死吧,这个疯子!”
    森严肃冷的宫殿中,染血的骑将冲破大群的封锁,怒吼。
    无回枪向前,贯穿了他的心脏。
    在万军之中,喘息的少女握紧五指,燃烧的日轮中,石齿剑飞出,将他的手臂斩落。
    而在那之前……自己的后背竟然就已经被贯穿。
    匕首。
    槐诗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身后,难以置信:“还有你么,清羽……”
    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动了转移。
    王座上的身影消散,被漩涡吞没,消失无踪。
    好像已经逃了很久,可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在真实的幻痛和不断的错觉中,槐诗靠在了墙壁之上,艰难的喘息。
    这便是最后的藏身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石髓馆的大门被推开。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你果然在这里么?”
    闯入者伸手,抚摸着墙壁上的挂画:“你以为我忘记这个地方了吗?”
    在破败寥落的大厅里,槐诗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呛咳着,笑了起来:“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就在这里等你了。”
    他无奈的感慨:“真是让我,等了好久……”
    或许,这便是穷途末路的终结。
    “收手吧,槐诗。”
    她最后恳请,“外面全都是天敌。”
    “收手?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槐诗轻声呢喃,看着她的脸颊,仿佛有很多话想要述说,可到最后,却只剩下幽幽一叹,“你总让我,别无选择……”
    微笑着,最后看了她一眼。
    如同当年道别时那样。
    发动了最后的仪式。
    地狱的大门在他身后敞开,自深渊的吸引之中,灵魂坠落,迎来最后的凝固。
    自地狱万军的欢呼中,井喷的深度洪流,吞没了一切!
    在那一瞬间,莫名梦境仿佛终于迎来了尽头,只有不断抽搐着的槐诗从床上猛然睁开眼睛,惊恐呐喊:
    “等一下——”
    寂静,无人回应。
    只有充斥在空气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存续院专有的类型,如此熟悉。
    在反应过来那只是荒谬梦境的瞬间,槐诗就忍不住自嘲一笑,重新瘫回了病床上,闭上眼睛,正准备再好好的睡一觉。
    只是,刚翻过身,就看到好像是负责自己的医师和……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审查者。
    手中的纸笔,旁边桌子上的记录仪,干练利落的齐耳短发,肃然又平静的面孔,还有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就看什么都仿佛像是看垃圾一样的嫌弃眼神。
    啊,这熟悉的感觉……
    “艾总?”
    槐诗瞪大眼睛,刚碰到枕头,就下意识的起身。
    宛如一个仰卧起的坐。
    忽然有一种干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抓获的心虚感。
    并没有回应他的问候,也没有寒暄,艾晴平静的转了转手中的圆珠笔,敲了两下记录板之后,忽然问:
    “姓名?”
    “我才刚起,还没休呢!”
    槐诗傻眼,茫然的看向周围:“又要开新一卷了?!”
    等他确认灵魂里的命运之书没有别的变化之后,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呼……”
    他还以为统辖局这次真不做人,逮住工具人往废了使,又要塞大活儿过来了。
    而艾晴对他的反应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只是耐心的等待他回过神来,再度发问:
    “姓名?”
    “……”
    槐诗看了一眼她如此严肃的阵仗,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工作找上来,有些不确定的回了一句:“槐呃……诗?”
    艾晴了然颔首,填写一项之后,对记录仪说:“回答迟疑,胡言乱语,认知产生障碍。”
    “别别别!我清醒着呢!”
    槐诗赶忙解释,下意识的往前凑了一点,刚刚挤出讨好的笑容,就看到艾晴又填了一项:“试图掩饰,且试图同审查者拉近关系……”
    “只是看到老朋友高兴,怎么叫拉近关系了?”槐诗震声反驳。
    艾晴颔首,继续记道:“继续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你爱说什么是什么吧。”
    槐诗无力的躺回了床上去,疲惫叹息,玩过不你,躺平了行不行?
    “……继而自暴自弃,消极应对现实。”
    艾晴再记,对照着存续院的心理测写,最后颔首:“看来是本人没错了。肉体灵魂确认无损伤,意识正常,反应正常,并无分裂和偏激反应,无凝固症状——”
    随着她的表格填写,她背后的书记员也运笔飞速,刷刷刷将厚厚的几张纸全部填完。然后打开箱子,将加盖了艾晴印章的判断项目表、过程记录和存续院出具的病例一同放进去,箱子锁好之后,交给了专员。
    很快,专员和其他人转身离去。
    只有艾晴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详着槐诗的样子,赞许颔首:“看上去还正常的样子啊。”
    “……”
    槐诗看了她半天,狐疑:“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必要的验证程序。”
    艾晴终于放下了笔,也不管病人,端起旁边的茶水来,自顾自的喝着:“总要确定你是不是槐诗本人再说吧?”
    “我怎么就不是槐诗了?”槐诗恼怒:“像我这样的倒霉鬼,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么?”
    “倒霉未必,吓人倒是真的。”
    艾晴看着他,严肃的提醒:“尤其是你的那只……‘大狗’,让很多人的心脏都有些受不了。”
    啪!
    槐诗一巴掌盖在自己的脸上,
    好了,终于明白了。
    这还是自己造的孽。
    怎么就忘记自己的凝固嫌疑了呢……
    结果自己好死不死的还真的搞了一个统治者出来。
    这距离统辖局开始怀疑还没有三个月呢,槐诗就已经光速拉胯了……从侧面印证了决策室实在是料事如神。
    怕啥来啥。
    绝大多数人在看到终末之兽从万世乐土中升起的瞬间,第一反应恐怕都不是‘友军好强力发育好牛逼这把有希望’,而是‘草,大事不好了,槐诗他终于反了’!
    你看我早就说过什么来着……
    恐怖如斯!
    此子断不可留啊!
    结果一口冷气还没吸完,槐诗就已经铁锅炖自己,直接帮现境把剩下的灵魂全都薅回来,完事儿了。
    顺带着一刀从背后给牧场主捅了个狠的,创造了全场唯一有效破防伤害。
    虽然这伤害没有侮辱大吧……
    最后,直接跳进辉煌之光里,自证清白。
    这一波操作秀完了,决策室里的领导们还没来得及拍桌震怒呢,这事儿就已经相当于不了了之。
    充其量只能走个程序,骗一骗自己,这可能就是统辖局最后的一点倔强了。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大,太白了。
    东夏和俄联谱系的功劳加起来都没他大,天文会徽章上的鸽子都没他白!
    没有他的话,万世乐土的攻略还不知道还要多花费多久的时间,迟则生变。而但凡有一丝污点、一点凝固迹象,恐怕直接就在辉煌之光下面化为灰灰了。
    哪里能舒舒服服的躺在存续院的豪华行政套房里睡大觉?
    一时间,即便是心里再犯别扭的人,也只能挤出笑脸来交口称赞:“这就是天国谱系的中流砥柱么,爱了爱了!”
    至于那些真想搞点什么事情的人,刚刚张口的时候,往往就会察觉到人群中向着自己看过来的老王八。
    笑容如此的意味深长。
    碰上这种状况,心里再酸,除了嘴上喊两句查一查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喊完还要擦一擦心酸的眼泪,再去参加他的授勋仪式呢。
    对,授勋。
    战功评定还没结束,现境荣耀灵魂勋章就已经在路上了,除了这种死人领的比活人多不知道多少的勋章之外,还因为武官的原因,赠送了额外的少将衔。
    哪怕是个只有四大军团认可的,内部的空头少将名号,这个年纪……这也太他妈的离谱了。
    这还是虚的,其他的实惠有罗素在旁边盯着,该有的一个子儿都少不了。
    不过至于这些,槐诗已经兴致缺缺。
    忍不住打摇头。
    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而艾晴也并没有再提太多,只是在听槐诗说到最后的经历时,忽然问了一句:“难道不可惜么?”
    “嗯?”槐诗不解,“可惜什么?”
    “终末之兽啊。”
    艾晴看着他,似笑非笑:“就算是当时的情况很紧急,那么珍贵的作品,也是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留着的吧?
    别说统辖局会怎么样。那可是重要的样本和成果,即便是统辖局,有必要的时候,也是会变通的。存续院可是已经为此申诉过好多次了。”
    “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当统治者吗?”
    槐诗摇头叹息:“算了吧,地狱里连个wifi都没有……”
    “真心话?”
    艾晴看着他,好像早就明白什么一样。
    槐诗无奈的看着她,自嘲一笑,终究还是回答道:“用别人的苦难铸就的东西,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终末之兽诚然强大,针对牧场主的破坏力有目共睹。倘若能够留下来的话,即便是限制苛刻一些,罗素说不定也有办法保全。
    大不了还有存续院嘛。
    可那终究是自己利用那些等待救赎的灵魂,掀起的破灭而成……本身,信徒和神明两者就系为一体。
    终末之兽不去,那些无辜者的灵魂又怎么可能彻底洗去畸变和凝固,重获自由?
    白银之海能收么?
    “活在现境的人,何必去依靠地狱里的力量呢?”
    槐诗说,“因恶而成的一切,便让它因恶而终吧。”
    艾晴闻言,似乎并不意外。
    端详着他的样子,微微点头,仿佛赞许一般:“我应该说,不愧是调律师先生么?”
    “别寒碜我啦。”
    槐诗苦笑。
    可紧接着,就看到艾晴从包里拿出的卡牌,放在了床头。
    “新成就哦,槐诗。”她说:“恭喜你。”
    金色边框的万世牌之中,只有一个消瘦的背影伫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睥睨地狱。宛如要同整个深渊作战那样。
    【食者破灭,恶者终结。
    这便是汝等应得的下场】
    这便是【调律师】!
    可比起这个来,更令槐诗在意的,是卡牌名字最前面的阵营标志。
    ——理想国!
    时隔七十年之后,寥落冷清渐渐被人遗忘的理想国阵营,终于迎来了新的卡牌……
    槐诗不由自主的拿起,仔细的端详着上面的徽记。
    许久之后,便再忍不住笑容。
    “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艾晴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摇了摇头,起身道别,拒绝了槐诗相送之后,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样的神情,不只是诧异还是赞叹。
    “还有……”她说。
    “嗯?”槐诗茫然。
    “新的造型不错。”
    艾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好像再提醒着他什么一样,莫名的一笑之后,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槐诗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一头雾水。
    许久之后,当他走进洗手间里,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便忍不住愣在原地。
    就在镜子里,那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在额前散乱的长发之中,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缕苍白。
    醒目如雪。
    倒是令原本年轻的面目平添了一份沧桑。
    或许,这便是调律师所留下的最后痕迹。
    “看上去还像模像样嘛。”
    槐诗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煞有介事的摆了几个姿势,臭美完毕之后,才竖起一个大拇指:“加油啊,槐诗。”
    镜子里的槐诗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宛如幻觉一样。
    在镜中倒影的脚下,黯淡的影子竟然缓缓膨胀,延伸,向上升起,化为了狰狞狼首的模样,疑惑的歪过头,瞥着镜子外的主人。
    不明所以。
    阴影之心、瘟疫之血、魇魂之齿、溶解之胃、受咒之鳞、铸造之息……深渊真髓悄无声息的流转,便统和成了独属于槐诗的威权·终末之兽!
    何须什么统治者的尊位呢?
    又何必献上那些无辜的灵魂作为代价?
    不用去拥抱凝固,只要自己的倒影便已经足以。
    ——灾厄之种,至此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