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清楚,这几道闪电落下的位置,正是甘露殿。
攸人既是偷摸儿潜进来,多半不会弄出这么声势浩大的阵仗,何况同行这么久,他也识得贺小鸢的手段以隐秘诡谲为主。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攸人触动了禁制!
紧接着,从甘露殿方向涌来大量卫兵,数量可称密密麻麻,其中还有几人身上光华闪动。
驻宫的卫国异士也来了。
尽管是一发穿云箭的效果,燕三郎仍惊讶于他们到来的速度之快。
后有追兵,前有拦路,千岁不假思索往东北侧一指:“进!”
前面可是真龙潭虎穴,他们只是进来找东西的,不想杀人也不想害人,更不想被攸人连累啊。
前方就是一丛嶙峋假山,占地至少七八亩,灰白黑三色山石堆砌得错落有致,高处有峥嵘,与三五楼齐平,低处有意趣,洞底一眼清泉咕嘟翻涌,可惜早春的池塘还是一片清寂。
不用她多说一字,燕三郎一头扎了进去。
进去才知别有洞天,假山居然又分作上中下三层,九拐十八弯的石径小路能一飞冲天到最高,也能直抵潭边看泉眼。人站在外头只见山石立林,不知里面有亭有台,有小桥有流水,甚至还有几座精致雅舍。
这居然是个大型迷宫,春深堂的假山与之相比,无论规模还是布局,都是小巫见大巫。
供帝后赏玩的雅趣,本就不是商人之家可比。
后头传来人语,还有衣袂带风的声音。
追兵来了。
燕三郎奔过一丛镂石,千岁突然抓着他的衣领,猛然向后一拽:“小心!”
他脚步猛然一顿,旁边湖石的千疮百孔中突然喷出一股黑砂,几乎紧贴着他的面庞刷了过去。
因近在咫尺,燕三郎看得清楚,黑砂虽细,但每颗居然都是有棱有角,又借着这样的高速运行,要是直接戳到脸上,那八成要被打成麻子脸,眼珠子更是别想要了。
更古怪的是,砂粒落地不成堆,反而飞快聚成人形,变成了两个高仅三尺有余的矮砂人,五官隐约可见,四脚尤其粗壮。
“这是砂傀。”千岁指点燕三郎,“背后有人操纵。”
它面对三人无声嘶吼,猛地冲了上来。
燕三郎挥剑格开它一记攻击,结果剑刃与它胳膊相撞,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只刺进了一半。
这东西分明由砂粒聚成,硬度居然相当惊人,不比精钢差了。
他绕到砂人背后,抬腿踢了过去。
这一下力贯千钧,能把曲云河这样的大汉轻易踢上天。不过砂人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这一脚踢得实了,居然陷入了砂子里。
在这瞬间,砂人又变得软塌。
紧接着,它前胸秒变后背,连转身都不必,并且身高陡然暴涨到五尺有余,两手一伸,就要给燕三郎一个熊抱。
燕三郎还是头一次应对这种怪物,见状用力抽足,可右腿就像深陷在泥淖当中,被无穷吸力死死卡住在砂人的肚腹里。他挥剑斩去,可是剑尖掠过黑砂,空无一物。
这东西,实在灵活得令人难以置信。
砂傀的任务也很明确,将来犯者拖住,直到主人和卫兵赶到为止。
眼看燕三郎就要被他抱实,曲云河一枪挑出,沿着怨木剑的轨迹刺入砂人身体,紧接着就往上一挑!
枪尖所向,对准了胸腔。
终于,燕三郎听见“叮”地一声轻响,那是金属相磕的声音。
曲云河的长枪前进后出,把砂人捅了个对穿,黯淡的星光刚好照亮枪尖上戳着的那一块晶石。
“哗啦”,砂傀一下垮塌,落地真正变成了一盘散砂。
“这是驱动傀儡行动的元核。”曲云河顺手将黑色晶石丢给燕三郎,“快走。”
另一只砂傀交给了千岁对付。燕三郎移目过去,恰见一缕红烟从砂傀腹腔中逸出,后者轰然倒塌时,红衣女郎已经站到他身边,手里还拈着一枚晶石。
“赚了赚了。”她可不像曲云河那么大方,指头一搓,自己收掉了晶石,“这东西得来不易、造价不菲,拿去黑市能卖不少钱。”
三人沿着迷宫飞一般向前,不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怒吼。
他们真切感受到来自砂傀主人的愤怒。
这迷宫却有一点儿好,不过是几层楼的高度,却有层峦叠嶂之奇,即便站在最高处,也不能将底下的景致尽览。这在建筑上是很高明的手法,称作掩趣,毕竟在自家园子里感受一览众山小好像没甚必要。但对于逃亡中的燕三郎来说,这里倒真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庇护所。
三人又奔行十几息,曲云河忽然放慢了脚步:“后面没声响了。”
燕三郎凝神听去,果然四周静悄悄地,非但没了脚声,没了怒吼,没有神通划过空气的动静,更甚者,连夜虫的低鸣声也一并消失了。
若是非要问还有什么声响,那大概只有假山正中的水潭还传来泉眼冒泡的咕嘟声。
与此同时,四周不知何时起弥漫乳白色的雾汽,团团涌动,三丈之外目力难及。
“卫人发动了阵法。”曲云河沉声道,“小心前进。”
燕三郎保持小步前行:“从前这里可有阵法?”如果有,曲云河应该可以轻易破之。
“没有。”可惜曲云河的答案令他有些失望,“应是后来加上去的。”
话音刚落,雾汽倏然中分,一柄长刀照准他脸面劈来。
这雾汽由阵法催动,阻隔了神念探视,对方大概也是听声辨位,这才发动偷袭,并且风声猎猎,刀势极是凌厉。
曲云河侧身一让,对方转刀变向时,他已经挚起银枪竖在自己胸前,“叮”一声截住了刺向胸口的一击。
燕三郎一剑刺出,正中偷袭者手腕。
又有另一条纤细的身影从旁蹿出,直取燕三郎咽喉,势道又准又狠。
只不过它刺尖还未递到燕三郎身边一尺之内,眼前红云闪过,竟被一副衣袖带偏。
千岁悦耳又带两分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贺小鸢,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