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终于过去了。
这一年,反董联盟声势浩荡,但各路诸侯各怀鬼胎,最后在曹操败退荥阳后,分崩离析。
这一年,董卓挟持汉献帝入长安,孙坚攻陷洛阳。帝国的尊严,由皇帝和玉玺的分隔而变得日暮西山。
这一年,董卓渐渐撕下冠冕堂皇的外衣,在受了士人的欺骗后,彻底露出边塞武人的狠戾和残暴,十倍百倍报复士人集团。且一步步加强个人的统治,妄图荣华富贵一世,政治眼光犹如一个白痴。
这一年,大汉帝国的豪强士族已经尾大不掉,随着征讨黄巾起义时建立起的一支支武装势力,开始在大汉十四州肆虐割据。各路诸侯纷纷展露出爪牙,虎视眈眈。整个大汉帝国的威望沦为一个笑话。
这一年,凉州和雍州虽然战乱不停,但后期却进入一个相对平静的发展时期。凉州韩遂开始鲸吞蚕食凉州各个郡县,而雍州马家却韬光隐晦、蛰伏以待天时。
而这一年年初,却还有一辆行辕悄悄从长安驶出,过咸阳直向扶风郡驶去。这支部队,不过数百人,但若是有些眼色的贼寇,都会认出那车辕飘荡的那杆旗帜上的图案。
那是一只狂暴的熊罴正在咆哮,而那暴戾雄壮的背后,居然还画了一双冲天欲起的翅膀!
飞熊军!
董卓属下最精锐的禁卫军,当初在十八路诸侯十万大军当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保护董卓突围的虎熊之师!
董卓魔头的名字,早已经成为大汉贼寇的梦魇禁忌。所以,即便是再不长眼的贼寇,也不敢对这数百的车辕劫掠,纵然是看起来这车队似乎很有油水,也有美娇娘......
不错,这支车辕,明显就是护送女眷的车队。而车辕当中,端坐的,便是两位千娇百媚的女子。一位大红绸缎罩体,更映得这少女的富贵雍容之气逼人。而头上的凤冠霞帔,显然是宫中君侯才有资格佩戴的头饰。那繁杂奥妙的头饰,将那少女修饰得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贵不可言。只是,这少女额宇之间的骄横和眼中的不忿,使得她的青春美貌受到了挑战,给人一种这是只要发怒的小雌豹一般感觉。
她就是董卓最小的女儿,渭阳君董宜。此次,她偷偷溜出来,是要去扶风郡看一个人,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
由此,董宜才是这样一幅神色,恨不得即刻就赶到扶风郡守府。而她身边那位看似是婢女打扮,却全无婢女卑微气质的少女,直瞅得有些好笑。而不经意间,她好看柔和的眼睛,却会闪出一丝冷芒,在董宜毫无察觉的便早早消逝。
假如说董宜已是绝色,如仙女降临凡间一般,那端坐她身边的另一位少女,就是月宫里的嫦娥,百花当中的仙子。在这小小的车辕当中,董宜一身的富贵尊崇的装扮,却在不经意间成了这少女的陪衬。
董宜清楚记得,自己看到这个少女时的神情。
第一次,她忘了迈步,只顾痴痴地看,瞪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大为自惭形秽。
董宜脑中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天底下竟有这等的人!
自己一向被众星捧月似的包围着,被人一口一个“小美人儿”地称赞着。可直到今天,直到看见了她,自己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美艳,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
自己做梦都想象不出的仪态和容貌,做梦都想象不出的风度和神采!恐怕是她这种粗鄙武人后裔再修习几辈子皇廷礼仪也不可能出现了......
若说这样的美人是天鹅,那董宜心甘情愿承认,自己最多不过是只土里土气的小田鼠。
大约是久已习惯太多赞叹和贪婪的目光,那少女寂寞的美目始终低垂,最后,在王允的介绍下,她才盈盈向自己下拜。口中称道:“宫廷貂蝉冠拜见渭阳君。”
那一刻,董宜才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一种自己都说不出的得意:纵然你美艳无双,纵然你气质倾城,那又怎样?在父亲的威势之下,你不会还要拜倒在我的脚下?哼!
想到这里,董宜又看了一眼貂蝉,带着一种轻蔑和挑衅的语气问道:“貂蝉,你说那锦马超真如自己所说,匈奴未灭,何以成家?哼!本君倒要看看,他看到你之后,还会不会如此这般说。若是他敢有一丝意动。本君定然让父亲提五万虎熊之师,斩了他的狗头!”
貂蝉根本没有回答董宜的话,事实上,这种话,她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换来董宜的勃然大怒。
半年前,孙坚攻陷洛阳,董卓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提出要与孙坚和亲的要求。让董宜下嫁给孙坚的大儿子孙策,可孙坚却说:“董卓你这狗贼,老子恨不得提着你的脑袋,在大汉十四州开个巡游展览会,哪里会娶你那肮脏的女儿!”
董卓束手无策,急令李儒施计,调动段煨、李傕、郭汜三人驻守渑池一线,抵御孙坚的兵锋。
后来不久,董卓又许诺将董宜许配给雍州马家的大公子马超。而马超却以‘匈奴未灭、何以成家’的借口回绝了这门亲事。虽然马超说得委婉,但在董宜刚被人拒绝之后,又来这温柔一刀,立时让董宜发了疯。半年的时间,一直央求董卓提兵灭了马超。
之所以不提灭了孙策,是因为孙坚已经战死荆州,孙策也成了无家之犬,投奔在袁术手下,如狗一般乞食。想到这里,董宜就觉得那是上天给孙家的报应。
可是,这半年来,马家一直风平浪静。董宜想到扶风郡马超的嘲笑,便难以入眠。由此,便更是频繁要求董卓灭了马家。
可董卓只是虚以委蛇,含糊答应。最后在被逼急了的时候,也就是新年刚过的今天,董卓喝多了酒,狠狠抽了他这个最宠爱的女儿一巴掌喝道:“没人要的东西,尽给老子惹麻烦,还不够丢人吗?给我滚!”
董宜生平哪里受过如此委屈,一气之下,带领家将就去了司徒王允家,劫持了貂蝉之后,便驾车往扶风郡驶去:她要看看,那个马超,究竟有何等本事,能让父亲气得抽自己一巴掌。还有,他敢不敢在貂蝉这等国色的面前,说出‘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话来!
董宜瞪着貂蝉,等待着貂蝉的回答。
而貂蝉只是浅浅一笑,顿时又如百花齐放,令董宜气得七窍生烟,正准备呵斥貂蝉的时候,却看到貂蝉撩开了车窗的遮挡:“渭阳君,此次前去扶风郡,您就想以这幅行头面见马超吗?”
“那是自然,这是我在新年祭拜家祖的时候才穿的盛装。”董宜心中之气更忿:在你这小妖精面前,我若是不穿漂亮点,岂不是一点优越感都找不到了?
“渭阳君还是脱了这身装扮吧。若是光明正大去见那马超,他焉能不知你的来意。凭他的奸诈狡猾,又焉能套出他的真心话?”貂蝉又将如白鹅一般的脖颈伸出窗外,仙乐一般的语调似乎从天外飘来。
董宜虽然骄横,但她不傻,听得貂蝉说得有道理,也便心中默许了。而她却忘了,貂蝉这一转移话题,自己先前的质问,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在看什么?”董宜败了一场,也伸头看向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