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身子有些微微摇晃。我从他的表情中能够看出来,他本意是不想接过来的。但,似乎,与我这个对其特殊的人而言,区区一个签字,要是不提起这个笔,又好像差了那么些东西。父亲轻轻地挪了挪身子,伸出右手,随即接了过来。
我的成绩一直都是中下等,这次考试的前后又历经如此多事,所以,分数很是不乐观。父亲拿过试卷的眼睛,微微眯起。我急忙解释到:“我,我这次有几道题马虎了,我,我下次会比这次强的,一定会的。”他没有答话,转身进屋翻起笔来。
实际上,我是想多了。一个对你视而不见的人,一个对你走失都淡定自若的人,关心你那成绩何用?
抽屉被他翻得乱七八糟,七零八落的东西开始噼里啪啦掉在地板上。我见父亲半天也没翻出来一支笔,便急忙跑回自己屋子取了一支跑回来。而这个一来二去的折腾,竟然随手将老师给我的贵重信封放在了父亲卧室的门角五斗柜子上。
我将笔递给父亲,他大笔一挥,便签了曹牧两个字。我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一般,长吁一口气,随口说了一句谢谢。这一句“谢谢”让父亲把递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僵持在原地不动。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盯着我。我夺过笔出门便回了卧室。
或许,在父亲看来,亲生父亲给自己的孩子签考试试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一句谢谢,既又像拉近了距离,又像是拉远了距离。
回到卧室之后,我全然忘记了那信封的事儿。等到想起来时,已经是半夜时分。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回想,才想起放在了柜子上。我安慰自己,进屋的时候,父亲见到了我手里仅有的两样东西,又没有第三人在场,他肯定在我走之后拆开了。或者,明早告诉他一声也行。想到这里,我索性安心地又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发现父亲还没醒,便留了一张字条从门缝塞了进去,上面写着“信封,老师给的。”便出门上学去了。
到了学校,老师一下子就迎了上来:“沐夕,昨天那个卷子,你爸爸签字了吗?”老师问的我有些错愕,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瞬间笑得成一条缝儿,“来,给我。”我愣了一下,心里虽然不知道究竟这是什么戏码,但她要,拿走便是。取下书包,拿出来递给了她。老师接过来,看了看,差点笑出了声儿。我刚要进教室,老师忽然问我,“那个,给你的信封,给你爸爸了吗?”老师问的声音很小,神秘兮兮的,我眼睛一转,点了点头。老师拍了拍我后背,笑着去了办公室。
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清楚成人世界里的游戏可以复杂到什么程度。后来想起,实在是从心里由衷敬佩这些生活在我身旁的各路好演员,他们真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利用这世界上所有能利用的一切资源,即便,为人师表。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数日之后,薛浩来了曹家,并带来了母亲。母亲跟在其身后,气色与前几日相比,好了不少。母亲给我带了两件衣服,还有一些梅园附近我常吃的小点心。
琴婶见到母亲,急忙过去拉着她的手,恐怕是母亲还为我走丢的事情生气。“哎呀,姐姐!您怎么过来了?想沐夕了是吗?这么远,您早知会,我让司机送沐夕去您那多好!前几日,我还和母妈说呢,这沐夕来了有近一月了,也快放暑假,打算让她回您那和您近乎近乎呢!这哪儿呀,都不如自己的亲爹亲妈家,你说是不?姐姐?”母亲听了,笑了笑,回答简短:“那是当然。”
母亲把带的糕点递给琴婶,告诉她,让灿灿和我一起吃,琴婶特别开心。毕竟在其看来,母亲这样,是翻过了前几日那件事儿了。
薛浩冲着琴婶问到:“小嫂,曹牧呢?”
“啊,原本说今天星期六休息的,谁知一早被局里找去了,好像还挺急。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莫不是,找他有急事?”
“没,这不是我近期在梅林那边查城建局局长贪污一事嘛,所以就想着接容角儿来坐坐,顺便听个曲儿,叙叙旧。没想到,这曹牧大放假的,还被叫走了。”
“城建局长贪污?啊油,那可闹大了。贪了多少哇?”琴婶边给母亲和薛浩递削好的苹果,一边啧啧的感叹着。
薛浩咬了一口,往沙发后背一靠,淡淡的说到:“具体数额不详,反正,闹得挺大的。上头也很重视,不然也不会反贪局和纪检联合行动不是?!诶,小嫂,曹牧哥前些日子不是在那边办公吗?主管旧城街道拆迁一事儿。他应该比我清楚,他回来没说?”薛浩眉毛一挑,反问道。
“嗨!灿灿爸爸从来不在家里提工作的事儿,哪像人家老公,回家还和你聊聊单位的事儿奥,这个,一个字儿都没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国家安全局的机密人员呢。”薛浩听完哈哈大笑,母亲细嚼慢咽吃着苹果,也不知道她究竟听见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于我而言,坐在母亲身边,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薛浩与琴婶之间的谈话在我这个小学生听来,简直就是天书,仅仅凭借一些日常见地在那生搬硬套着,知会个大概。与母亲之间,又一直无话可说,尽管琴婶在旁,说了我两次,叫我离母亲坐得近一些,让我和母亲聊聊最近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儿,可我依旧开不了口,也没话可以言语。
当这工作上的事儿聊完,气氛也就稍显尴尬。这时,琴婶突然问薛浩:“诶,对了薛浩,我听说,你和灿灿爸爸认识姐姐是在戏苑?好戏剧性哈。说来听听咧。”
琴婶的话刚说完,我便看见母亲嚼着苹果的嘴突然停下了动作,并且眼睛往上一抬,明显有些紧张。然而,薛浩那边却来了兴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要跃跃欲试的说来。
“诶,我和你说小嫂,这事儿,嘿,巧得很呐!容角儿比我和曹牧都大,那时候我俩都叫她容姐。我们薛家没搬走之前,隔三条街,就是容角儿的戏苑。十几年前,这社会哪里像现在这般花花,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大冬天的,便猫进戏屋里喝点儿小茶,听几曲儿解解乏,别提多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