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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节 曹歌
    也许,从张静生病的那一刻开始,琴婶就知道,留下,是必然的。只不过,前几日在琴婶脸上洋溢着的张静离去所带来的轻快感已经全无,她现在就像是那种被罩在玻璃中的某种长生草,又好比后来流行起来的一种只需要空气媒介即可生长的植株一般,无需施肥,无需打蜡,无需精心饲养,它受伤可以自愈,缺水可以自给,她顽强得很,而这,全然是琴婶给父亲乃至曹家留下的印象。

    而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坚强都是与生俱来的,也许,那是一个生命的求生信念所带来的直观反映,却往往被人扣上了本来面目和理所当然的帽子。

    大爷派司机送来的螃蟹已经到了,那个季节的海味特别肥美,但全家上下的气氛却是全然没有了可以燃爆的点,死气沉沉,那感觉,似乎多说一句话都是累的。

    “夫人,这螃蟹,是清蒸还是红烧?我看大少爷送来的里头还有一些鲜活的虾,个头不小呢。”吴妈看了看送来的东西后,便前来问奶奶。

    奶奶戴着老花镜,头一抬:“虾水煮就行,给辰辰吃。螃蟹,我看就清蒸吧。红烧怕有人不吃,毕竟这天气也热,吃点清淡的总没错。”奶奶说完,便用手扶了扶眼镜,继续低头看着报纸。

    “夫人,今天这菜品,口都淡,只有一条鱼是红烧的。曹歌回来,我怕,她会说这菜太清。”吴妈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位置,听了这番话,我便也知道了她的纠结点。

    “哎呀,奶奶,您还是让把那螃蟹红烧了吧,可别真像吴妈说的一样,回来这不对那不对的。之前,也不是没挑过。”曹灿灿在一旁附和着。

    “那就红烧吧。你们看怎么整妥当就怎么弄。我这上楼吃点药。”说完,便上了楼。

    曹灿灿对着吴妈使了一个颜色,吴妈点了点头,便指挥厨房清洗完之后红烧。

    “妈!我小姑不是说不让在桌子上摆梨吗?她说看见梨就头疼。妈!你快叫人把梨都放起来吧。”曹灿灿忽然坐在沙发上指着茶几的果盘一顿嚷嚷。从她口中说出来得内容倒是让我觉得很搞笑,这国家总统亲临,也没必要这样面面俱到吧,况且,什么理论?看见梨头疼?

    琴婶从餐柜旁走过来,看了看水果盘,便招呼刘妈把一切梨或者和梨音相同的东西都藏起来。

    刘妈手里拿着三个梨,为难地问琴婶:“少奶奶,这梨,放哪儿啊?放冰箱的话,本家小姐还是能看见,这天气这么热,没地方放呀?”

    琴婶环视一圈,伸手指指梨:“你们拿去吃吧。”

    “不好吧?少奶奶,这?”刘妈难为情地说着。“哎呀,没什么不好的。这节骨眼儿,安抚住我小姑最重要,其它都不是事儿了。”曹灿灿的大嗓门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说,震得我脑袋嗡嗡的。琴婶跟着点了点头。

    “诶,妈,曹沐夕怎么办?”曹灿灿忽然一指我,吓了我一跳。琴婶回头一脸错愕:“什么怎么办?”

    曹灿灿一条腿抬到沙发上,整个身子转向后头,对着琴婶说:“不是,妈,小姑要是问,这怎么出来一个人,怎么说?总不能说大街上捡的吧,或者大风刮来的吧!小姑也不能信啊!”

    我惊讶地看着琴婶,琴婶和我目光对上之后便移开了,转头对曹灿灿说:“别胡说八道。什么大风刮来的。就实话实说嘛,你奶奶的老家远方亲属,来南京求学,借住一段日子呗。”

    “妈!你不怕我小姑到时候说,啊,自己女儿往外赶,弄个外人随便住啊!”曹灿灿话还没说完,奶奶便从楼上下来了。“谁赶她了?是她自己在这个家待不下去的。”奶奶的话里,明显透露着不快。

    琴婶赶紧打圆场:“灿灿,别胡说。母妈,别听灿灿瞎说,她小,不懂事,也不懂究竟怎么回事儿。您别生气。”

    “我不生气。有什么可气得?该气得早都气过了。曹歌回来,要是问起曹沐夕的事儿,就实话实说就行。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也没做错,我做好人好事她也管?”

    “嗯嗯,知道了母妈。灿灿,听见没?”“嗯嗯,听见了。”曹灿灿一吐舌头,便转了身回来。

    下午三点左右,父亲开车回来了。进屋之后,匆匆上了楼。

    “曹牧,你妹妹要回来了,你这是要上楼睡觉?”奶奶声音比较严肃。

    “啊,不是,我上楼拿点东西。”父亲解释道。

    “那抓紧拿吧,一会儿你妹妹就到了,人齐了就开饭。”奶奶不动声色冷冷地说。

    父亲轻声回应了一下。

    不出二十分钟,大爷的车子驶进了院子。吴妈看见后,急忙洗洗手,便出门去迎接。琴婶也向门口迎去,我木木地坐在沙发上,当时没有任何反应的,还有奶奶。

    我伸长脖子望向窗外,只见大爷下车之后,绕到了车子后排的左侧,很绅士地开了车门。随即,从车上下来一位女士,戴了一顶大檐儿帽,一身连衣裙,很洋气的花色。在那个年代,大户人家的女性基本都着旗袍的时候,张静和曹歌的打扮,算得上是不入主流的,但却很时尚。而和张静相比,曹歌的满身大花卉图案,在南京1994年的天空下尤为乍眼和大胆!用妖娆来形容,绝不过分。

    这个女人个子很高挑,圆圆脸,也挺好看,但,和张静的那种知性美不同,这种美,总让人觉得不接地气。

    “啊油,二嫂,你怎么老了呀!啧啧,瞧瞧儿,怎么搞的呀,面黄肌瘦的。是不是我哥又欺负你了?”这个曹歌说话的声音倒是和曹灿灿有得一拼,音量都很大,大到隔着好远的距离,我在屋子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琴婶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曹歌上了几节台阶后,便挽着琴婶儿的胳膊进了大厅。

    “这饭谁煮的呀,好香啊!嗨!灿灿!姑姑好想你呀,长了个子了呀,快说,你想姑姑了吗?”

    曹灿灿瞬间眯起眼睛,一副违心的表情:“当然,想了啊!”

    “哎呀,我一猜,你就肯定会想我的。来,姑姑亲一口。”说完,便在曹灿灿额头吧嗒亲了一下。我看见曹灿灿在曹歌的身后,皮笑肉不笑的,那表情甚是尴尬,又想抬手擦擦,又觉得不好,就那样龇牙咧嘴的。

    随即,曹歌绕了一圈便来到了沙发旁。

    “哦?这是谁家的丫头?朋友家的来耍得吗?长的还蛮漂亮的。”曹歌显然问的是我。她一看向我,我便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

    “阿油,不要,不要,弄得这个紧张,坐坐。还蛮有礼貌的。”曹歌边摘套在手上的勾花儿网针袖套,边低头说着。琴婶在身后忽然凑上来解释到:“啊,这个是母妈老家的亲戚,来南京了,在咱家小住一阵子。”

    “老家亲戚?老家什么亲戚啦?我怎么不知道的呀?来南京,来南京干什么呀?她睡哪个房间?我的房间吗?那我睡哪?”

    曹灿灿急忙跑过来在曹歌身旁说:“不,不,小姑,你的屋子我们都不敢动,一直给你留着呢。她住客房,住客房。”

    “哦,来南京做什么呀?”

    “她,她上学,我俩一个学校。”

    “我没有问你呀,我问她,让她自己说好了。”

    当曹歌把目光望向我的时候,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脸红,红的莫名其妙,红得心虚加发烧。

    我咽了一口唾沫:“我,我是上学的。我和曹灿灿,一,一个学校。”

    “阿油,口吃啊!哎呀,小小年纪,长得还蛮漂亮,怎么还口吃?浪费了,浪费了。啧啧。”

    “我不口吃。我就是,有点紧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接的这番话。

    “紧张?你紧张什么呀?我又不吃人的,也不赶你走的,你紧张什么呀?搞笑死了,真是的,头一次听说,有人见到我紧张得不得了,居然还是一个小毛孩?说出去,不要笑死人了哦。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曹歌怎么不成样子的呢。”曹歌说话的时候,让我一度怀疑这个女人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吗?怎么五官都配合语调儿和情绪配合得恰到好处,简直是舞台剧表演的范本。

    奶奶坐在一旁,忽然咳嗽了一声。

    “哎呀,妈妈,我还没看到您在这儿呢。看您气色挺好,想来,最近家里风平浪静吧?哈哈,我就知道,我不在,您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都不用问的。”曹歌这个话,一点儿不像是和奶奶寒暄,倒像是打仗一般,话里带着刺。

    奶奶收起报纸,摘下眼镜:“怎么,去了趟云南,自己亲妈都不认识了?我这么大个大活人,没看到?哼!八成啊,是故意看不见的吧!”奶奶说完,身子向后一仰。

    “呦!妈妈,您这话说的,哪有女儿故意看不见妈的呀!这世界上啊,只有不受待见的女儿,哪来不受待见的妈啊!”

    曹骐在身后用力推了曹歌一下,曹歌回头看了一眼,一耸肩,便再没说话。

    “我说曹歌,你要是专程回来气我的,那还是请回吧。我这一把老骨头,经不起你几个回合。”

    “妈妈,打擂台赛的呀,还回合。哈哈,我这刚回来,您就把我往外撵,这让左右这些老邻居看见,不知道又得说您多少闲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