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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家在何方
    无数追逐梦想的异乡人,把东莞的夜装扮得色彩缤纷。
    但是属于王十一的夜,却是灰色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难以入睡。
    狡猾哥说得很有道理,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乱说。
    不乱说,并非是不能说,只是说话的时间没有到来而已。
    他隐隐有一点担心朱舟,那个王主管看起来并非善类,在仓库里说的那些话阴阳怪气,要是知道朱舟是主动带自己去看黑料的话,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第二天,王十一起得很早,五月的阳光跟往日没有二样,白花花十分耀眼。
    在深圳上班的时候,每天早晨,王十一都喜欢抬起头来望一望,远方是一片辽阔的绿,那是巍峨高耸的羊台山。
    羊台山如同一道屏障一般,卫护着山脚下的人们,这让他内心感到温暖和安宁。
    但是在东莞,在普拉斯注塑厂,他抬起头来,望见的都是工业区的厂房,没有满眼的绿色,这让他十分失望。
    进入车间,王十一很快就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泰柯公司最近的生意很好,对原材料的需求是饥渴的,王十一一刻也不敢耽误。
    那天,他正忙着抽查产品的时候,只见朱舟朝他走了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一种陌生的语气说道:“王工,你是不是把我卖了?我可是把你当朋友一样看待的!”
    王十一一听到“卖了”两个字,就知道事情闹大了,朱舟肯定受到处罚了。
    “怎么会呢?”他抬起头来,惊讶万分。
    自己昨晚上只是跟老同学狡猾哥提了这件事情,他跟普拉斯的人一个都不认识,而且自己根本就没有跟他提到朱舟的名字啊!就算狡猾哥泄密了,普拉斯的人也不可能知道是朱舟泄密了。
    狡猾哥也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处事圆滑,这件事情根本就与他无关,他的手不可能伸得这么长。
    “王工,我相信你没有把话说出去,他们把我炒了!”朱舟耷拉着脑袋说道。
    被炒鱿鱼这件事情,落在谁的头上都不好受啊!
    “朱班长,你工作干得这么出色,他们为什么炒你的鱿鱼?简直是没有王法了!”王十一难以置信,干掉朱舟,对普拉斯塑胶厂来说,那绝对是一个损失。
    “工作上,他们是挑不出任何问题的,我朱舟有这个自信,他们说我上班时间串岗!昨天我们去仓库,被王主管发现了。”朱舟压低声音说道。
    果然是王主管出手了!他昨晚上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不是跟你们主管说了,是我让你去的,我是客户,我有这么权利!”王十一心中怒火中烧。
    “算了,王工!离开普拉斯塑胶厂,我并没有半点后悔,这家工厂的产品品质做得很差,在这里做品质管理,真是无奈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只是他们开除我,没有分文赔偿,我有点不甘心而已。”朱舟气愤地说道。
    没有赔偿?
    “你们陈老板真不厚道!”王十一狠狠地说道。
    连员工的血汗钱都克扣,真是黑心!
    产品都作假,人品能够好到哪里去呢?
    “王工,我在这里呆着,感觉好憋屈,唉,在外面打工,也是混口饭吃,真是有苦难言啊。”朱舟感叹道,他也想过要提升产品质量,减少客户投诉,无奈老板执意要买黑料,他是空有一身武功,没有用武之地啊。
    “朱班长,他们赶你走,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天我就去告他们的密,揭发他们使用黑厂的料这个事实,让普拉斯倒闭算了!”王十一咬牙切齿,天真地说道。
    “王工,你别冲动,你现在是在外企上班,我知道你的工作来之不易,你不要为了我出这个头把工作丢了,星期天放假,我请你到我家吃饭!”朱舟已经出来打工十多年了,经历的事情很多,看问题已经看得很远了。
    “好的!”王十一点了点头答应道。
    那天下午,王十一看见朱舟昂首挺胸,走出了注塑车间,走过了一地阳光,很快就出了工厂的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星期天再次相遇的时候,王十一看见他一脸阳光。
    “王工,我们一起上去搞两杯!”朱舟在出租屋楼下热情地招呼道。
    王十一也曾经被炒鱿鱼失业过,那段时光是灰暗的,女朋友何雪忆就是在他失业的时候跟他分手的。
    他很奇怪,失业后的朱舟竟然会满面笑容。
    “好的!”王十一点了点头说道。
    “该倒闭的普拉斯塑胶厂欠我三个月工资,我在那里干了两年,n+1,他们至少要补偿我三个月的工资!”朱舟在楼道里气愤地说道。
    “三个月工资,数目不少啊!你怎么不跟他们要啊!”王十一说道。
    “算了,那班无赖,算了!就当肉包子打狗了!”朱舟咬牙切齿,几千块钱,说没有就没有了,他肯定心疼啊。
    “朱班长,下一步怎么打算?”王十一关切地问道。
    “下一步?还得继续打工啊!总不能回老家种田啊!”朱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出租屋的门口,掏出了钥匙,把门打开了。
    两个孩子正坐在红色的塑料板凳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他勤快的老婆正在简易的厨房里做着菜。
    要请王十一吃饭,他老婆提前忙开了。
    “王工,菜做辣一点没有问题吧!”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辣椒的芬芳,朱舟坐下来问道。
    “我不怕辣,怕辣就不是王十一!”王十一嘴里一提到辣椒,就感觉浑身充满激情。
    是的,辣椒就是一把火,吃多了,很容易被点燃了!
    王十一坐下不多一会儿,丰盛的中餐就做好了。
    “来,喝酒,祝贺我脱离苦海吧!”朱舟端起酒杯跟王十一说道。
    朱舟说得没有错,普拉斯就是一片苦海!没有空调的车间,折磨人啊,老板使坏,你想做一点成绩出来都做不了,心里上的折磨也不少。
    王十一感慨万分,也举起了酒杯,心想,如果喝酒能够让失业的朱舟快乐,那么就一起痛块地喝一个够,这样想着,一扬头,喝了一个底朝天。
    他仰头喝酒的时候,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闪过艾书的影子,这令他伤感。
    “你啊,找到新工作了,又开始神气了!”看着朱舟也一饮而尽,他的老婆瞥了一眼说道。
    什么?朱舟找到新工作了?
    难怪他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忧伤!
    一股暖流就涌了上来,在此之前,王十一始终处在负疚的痛苦之中,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朱舟,觉得朱班长被炒鱿鱼跟那天领着自己去仓库查看黑料有关。
    “喝了这杯酒,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来!咱俩一起干了这一杯!”朱舟看起来神采飞扬。
    “谢谢朱班长的美酒!”王十一也不客气,酒往嘴边一送,一口就喝干了!
    在喝酒这件事情上,王十一是有自信的,在他的老家舂城,哪一个汉子没有一两斤白酒的量啊?
    每年正月里请客,男人们都要出来陪亲戚朋友划拳打通关的,没有一点酒量上得了台面吗?他惊人的酒量也是正月里陪亲朋好友喝酒打通关练出来的。
    喝完后,王十一把酒杯轻轻一放,问道:“朱班长,你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
    两年前自己失业,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公司要!
    要是自己很快就进厂了,何雪忆也不会跟自己分手,自己这两年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王工,我已经出来打工十多年了,认识一些人,他们听说我出厂了,好几个朋友都让我过去他们那边,我这人做事还行,在朋友中间的口碑还不错,出去混一口饭吃不难。”朱舟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说道。
    “那你混得还蛮不错的啊!”王十一笑着说道,是的,他也觉得这个朱班长做事扎实,肯吃苦。
    “来来来!一起喝酒!”朱舟又举起了酒杯,从普拉斯注塑厂这个苦海里脱离出来,不好好地喝上几杯庆祝一下怎么行呢?
    那顿中餐十分丰盛,那也是朱舟在东莞厚街镇的最后一顿中餐,吃完中餐后,他跟王十一说道:“我下午找房东退房去深圳,王工,我人生的下一站是深圳沙井,那边的工资比东莞高多了。”
    原来是去深圳了!原来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了!难怪朱班长如此兴奋。
    “你以后不来东莞打工了?”王十一看朱舟一提到深圳,两只眼睛发光,轻声问道。
    “王工,我今后不来东莞了,东莞是我的伤心之地,我以后不再来东莞了!”朱舟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的老婆开始收拾房间里面的行李了,这时候,正在看电视的他年仅四岁的大女儿站起了身子,瞪着眼睛望着朱舟喊道:“爸爸,你不要这个家了吗?”
    孩子已经对这个生活了两年的家有了感情,要离开有一万个不舍。
    “珍珍乖,爸爸等一会儿带你去深圳,那边比这里漂亮多了!”朱舟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
    “爸爸,我不要离开这里,楼下的小朋友都喜欢跟我玩,我走了,他们会想我的。”懂事的珍珍歪着脑袋说道。
    “深圳也有很多小朋友啊!”朱舟的老婆在卧室里柔声地说道。
    “爸爸,我们的家在哪里?”他三岁的儿子抬起头来问道。
    朱舟一把就将儿子抱了起来,说道:“我们的家就在爸爸的肩膀上,爸爸走到哪里,我们的家就在那里!”
    小男孩听了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爸爸,你猜猜珍珍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事情啊?”见爸爸一直跟弟弟说话,四岁的珍珍小朋友突然插话问道。
    “你让我猜猜,喔,我猜到了,珍珍以后想要做一名好老师!平时啊,你的样子就像一个老师,常常教训爸爸妈妈。”朱舟笑着说道。
    四岁的女儿懂事早,老婆去超市购物的时候,珍珍总会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嫌弃她胡乱地花钱。
    珍珍一听,“哈哈哈”大笑了起来,露出了好几颗缺牙。
    “不对,爸爸你猜错啦,我才不想做老师,幼儿园的老师常常被我们气哭,我不想长大了被学生气哭!”女儿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说道。
    “那你想干什么啊?”她的妈妈停下了手脚,走了过来,弯下身子,好奇地看着她。
    “妈妈,我想长大了做一名公交车司机!”珍珍说道。
    “为什么啊?”朱舟的老婆显得十分吃惊,在她的心中,孩子应该有崇高的理想才对啊,在普通人眼里,公交车司机可是一个累人的蓝领工的工作啊。
    “以后您们搬家了,就坐我的公共汽车,我不收您们的钱!”女儿说完,脸上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朱舟听了,眼泪就流了出来,俯下身子,一把就把女儿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王十一的眼睛也一片湿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家人,跟一个木雕一般。
    工作上的不稳定,注定了每一个打工人的家庭,都是漂泊无定的,工作在哪里,家就在那里。
    关键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你的下一份工作在何处,打工的这家厂你又能干上多久!
    而打工仔的孩子,他们的理想竟然是如此简单,如此现实,毫无梦想,生活让他们绕进了一个胡同里,他们的目光都被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