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一句“现在大事当头绝对不是争论谁是谁非的时候”,好似一道警铃在众人耳边响起,屋子里刚刚还争论不休的局面一下子就变成了鸦雀无声。是啊,再过两天就是冰凝回府省亲的日子,府里上上下下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准备齐全,实际上年府的准备已经非常细致周到了,只是一想到这是离家十多年的女儿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回娘家,那真是即使冰凝已经进了府里,众人仍是觉得这个也没有准备好,那个还差了很多,恨不能将她这十几年的亏欠一骨脑地全都补全给她才好。
虽然年老爷是一家之长,但一来他年纪实在是太大了,二来又是关于冰凝的事情,他这个当父亲的再怎么精心也没有年夫人这个当母亲的考虑周全,因而在这个问题上他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沉默不语。
年夫人见老爷不吭声,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二公子的话题,因而她也就夫唱妇随没有吭声。父母大人都不说话了,大公子自然是不想逾越,因而一家三口三双眼睛全都直勾勾地望向了二公子。二公子见话题总算是成功地转移到回府省亲这件大事情上,而且父母和兄长都选择了听从他的意见,心中也就踏实了许多,这才重新又开了口。
“爹爹,娘亲,大哥,凝儿没两天就要回府省亲了,府里上上下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虽说有父母大人和大哥在前,本来轮不到儿子说话的,可是儿子还是想以下犯上一回说几句。依儿子的意见,这回凝儿回来,能铺张就铺张,能奢侈就奢侈吧,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以后就是想铺张想奢侈都没有了机会。再者说了,凝儿离家这么些年,儿子这个当二哥的从来没有尽过半点心,这一次的费用全都算在儿子的头上,反正儿子的名声已经坏了、臭了,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儿,再者说了,儿子的名声就算不坏不臭,也有人想要给搞坏搞臭,索性就遂了人家的心愿吧。从前被搞坏名声觉得委屈,现在如果是为凝儿而坏了名声,儿子不但不会觉得委屈,相反还甘之如贻。”
二公子这番话说下来,屋子里仍是鸦雀无声,不是他们不同意二公子的提议,只是觉得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遂了那个人的阴谋诡计,任谁会心甘情愿?只是年家再是家大势大,比起皇族来也就变成蝼蚁一般,想要胳膊拧过大腿无异于痴心梦想。
不甘心又没有办法,如此艰难的时刻对于在场的的每一个人来讲都是那么的痛苦,一边是冰凝,一边是二公子,哪个都是他们最亲的亲人,哪个都是身份高地位重,哪一个他们都不舍得去牺牲。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二公子会主动向众人表态,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冰凝的这番话,因此不约而同地,他们都先是震惊,继而感动,终是不忍,这一回连许久没有发话的年老爷都坐不住了。
“羹尧,你的心意,爹爹都知晓,可是,凝儿是爹娘的心头肉,你也一样是,爹娘一样舍不得,所以,以后你就不要说这些傻话了,凝儿再是不受宠,好歹她还有六十阿哥傍身,再落魄,再艰难,也还是咱们大清国尊贵的贵妃娘娘,除了不得宠外,其它的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可你不一样啊,你没有任何可以傍身的东西,就凭那军功,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说它是功劳就是功劳,说它是罪状就是罪状,所以你的心思爹娘和你大哥全都知道,但也不能任由你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牺牲。所以,刚刚的那些话就不要再想了,名声再臭也是别人给搞臭的,咱们自己绝对不能再往自己的身上扣屎盆子了,那样的话,岂不是让对手轻轻松松地遂了愿?岂不是长对手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吗?就算是已经知道自己最后一定是输,也一定不能轻易放弃,让对手不费吹灰之力取胜,一定要让对手付出沉重的代价,知道咱们年家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欺负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垮的!就是输也要输得有骨气,就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年老爷一席话下来,可谓是掷地有声,不要说年夫人和大公子听得几近出神,不由自主地频频点头,就是二公子本人也没了刚刚的那股自暴自弃的颓废之气,相反倒是对自己这位八十四岁高龄的老父亲刮目相看。
二公子少年得志,但也是在年老爷近乎苛刻的训教督导之下的结果,又因为父子二人年龄相差了近四十岁,因而在二公子的眼中,自己这位父亲不但威严而且感情疏远。然而刚刚的这番话可以说是二公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来自父亲的体贴关爱,虽然语气仍是那样的严厉,但是感觉却又是如此的温暖。如果二公子现在是意气风发、风光无人能及的时候得到年老爷的赞许,他不会有现在的这般极深的感触,正是因为在自己并不光鲜的时候,却得到来自素以严厉著称的父亲的理解与大力支持,他的这份感动可以说是带有极大的感激与愧疚。
刚刚年老爷那最后一句话就像是警钟一样久久地敲响在他的心头:“就是输也要输得有骨气,就是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刚才他一直在想着,如果自己朝不保夕,那就一定要保全冰凝,年家不能两个人都牺牲,总要保得其中一个人的平安,那么不论是从他自己心愿的角度还是从现实的情况来看,牺牲他保全冰凝才是最明智之举,所以他才会说出那番话来。只是他确实还是考虑得太简单了,只凭一时意气用事,只顾得如何最大限度地维护年家的利益,从而忘记了年老爷多年来的家训,人要活得有骨气,要活得有尊严,否则就是猪狗不如!
想到这里,二公子的心中万分惭愧,当即诚心诚意地向他的父亲真心悔过:“爹爹,刚刚确实是儿子考虑不周,让您和娘亲担忧了,不过您放心,以后儿子再也不会这么急燥了,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会记得您的家训,绝不会做给您丢脸的事情。另外,儿子也感激您,这么信任儿子。”
二公子的话确实是发自肺腑,依照年老爷一贯以严厉著称的治府和教子方式,听到民间街坊传言年大将军强抢民女、妄自尊大、逾越礼制等等行为,早就气得七窍生烟,要对这位大将军家法伺候了,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回京之后,年老爷非但没有家法伺候,也没有严厉训斥,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着实令二公子摸不着头脑,以致他这一路上忐忑不安地想了无数个解释的法子和理由都统统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府里诸事太多顾不及这些,另外既然年老爷没有问,他自然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不会主动往枪口上去撞,主动提及这些,只当是这些流言蜚语还没有传到年老爷的耳朵里。
不过现在二公子总算是全都明白了,明白他的爹爹根本就不是没有听到,而是听到了,却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情形年老爷怎么会不清楚?皇上是什么性子打的什么主意他又何尝猜不出来?连冰凝一个后宫女人都能够看清楚的局面,年老人一辈子行走在官场,岂又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一次年老爷的表态充分传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对二公子绝对和无条件的信任,而这份信任背后隐藏的却是深深的父爱之情,又如何不令二公子感动至极?
望着眼前这个不再像从前那样桀骜不训,相反却是如此乖巧的二儿子,这样一副难得的父慈子孝的画面,年老爷也是无比的动容。他知道,或许这次二儿子的回京进见和冰凝的回府省亲是皇上给予年家特别的皇恩浩荡,给予他们一个全家团圆的机会。既然皇上有意成全,他们就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在这件事情上,是皇上对不起他们年家,而不是年家对不起皇上,年家只是皇族权力斗争、同室操戈的牺牲品罢了。
想到这里,一直满脸傲然正气的年老爷禁不住难以控制情绪,一滴浊泪悄然从眼角滑落。正是因为预感到了年家噩运临头,而他却是无能为力,无法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眼睁睁地等待着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他又怎么可能毫不动容呢?
“好了,好了,羹尧,爹爹信任你,你能明白这些,爹的心意就算是没有白费,也不忹咱们父子一场的缘分,爹承认,从前都是爹爹一直苛责于你,希望你考取功名,希望你光宗耀祖,但是爹爹既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更是不能够赞同你为了光宗耀祖而不择手段,幸好,幸好,你没有让爹爹失望,有这些,爹爹就知足了,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