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沫选中的这首诗总共有一百零二个字,不过她只拿出了其中“怜夜冷孀娥,相伴孤照。”这九个字来对诗,因为唯有这九个字恰如其分地描绘了月亮,意思是说,独守广寒宫的嫦娥也将月光洒照在梅枝上陪伴。
因为有一百多个字,又因为对手是素以鬼灵精怪著称的冰凝,所有皇上和十三阿哥不敢有半点大意,大脑飞速地但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检索,生怕这一百多个字里指不定什么地方就蹦出来一个“月”字,毁了整场比赛。皇上更是仔细,甚至连题目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检查过,毕竟屡屡成为冰凝的手下败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她心思有多么的缜密,所以才会担心冰凝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连题目都不会放过,所以他才要这般如履薄冰一般谨慎再谨慎
yǎ si琦等人一脸焦急地望向冰凝,而十三阿哥的小福晋们则也是一脸焦急地望向皇上和十三阿哥,最终见他们兄弟两人的表情从紧绷到松懈,小福晋们也终于踏实下心来,然后又禁不住得意洋洋地望向了对面的皇嫂们。
那么多双眼睛将目光集中到自己的身上,yǎ si琦不想发现都难,待她再抬头望向对面,只见人人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再看皇上和十三阿哥,更是轻松自如。见此情景,yǎ si琦预感到大事不妙,于是下意识地又扭回头来看冰凝,只见天仙mèi mèi依然面色如常地端坐不动。看不出端倪来,yǎ si琦心里越发地没底起来,于是实在忍不住了,用手轻轻捅了捅冰凝,想要从天仙mèi mèi的眼神里得到一丝暗示,不管是好是歹,至少她能落得一个率先知晓dá àn。结果就在她刚刚捅完冰凝,还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坐在她右侧的皇上反倒是发话了。
“嗯,好诗,好诗,怜夜冷孀娥,没有一个月字,偏偏谁都知道讲的是明月,那个,斟酒吧。”
皇上话音一落,当即有奴才上前来斟酒,按照长幼尊卑座次顺序上酒,第一个是yǎ si琦,第二个就是冰凝,结果就是斟到冰凝的时候又出了岔子,因为冰凝推开了奴才递上来的酒盅,轻启朱唇道:“这个酒又不是罚我的,为什么要摆在我的面前?”
yǎ si琦闻听此言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竟是顾不得皇上在场,急急地抓住冰凝的手臂问道:“mèi mèi,你是说咱们不用喝了?”
由于皇上刚刚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现在又是yǎ si琦在问她,因而她自然是面对皇后娘娘作答。
“回姐姐,这事儿还得问问老十三才好。”
十三阿哥被突然点名当即也是一愣,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无缘无故地牵扯其中,但是贵妃娘娘毕竟是他的皇嫂,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话。
“回年皇嫂,老十三多有不知,还请您多多赐教。”
见十三阿哥仍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冰凝倒也不卖关子,而是直来直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一开始说规矩的时候,开宗第一个就是点明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为了大家伙儿乐呵乐呵,玩个游戏应应景儿。可是这怜夜冷孀娥我是前前后后暗自背诵了不知道多少遍,怎么就是找不出来八月十五的感觉呢?反而是小窗春到、飞香遗冻草之类,难不成我的师傅教的怜夜冷孀娥跟老十三你的师傅教的怜夜冷孀娥不是同一首词?”
“啊?这个”
十三阿哥万万没有料到被冰凝在这个问题上钻了空子抓了把柄,然而针对冰凝所质疑的问题他又是拿不出半点来反驳或是申辩。要说他的师傅跟冰凝的师傅当然教的都是同一首诗,而且这首诗分明描绘的就是初春时节采撷梅花的情景,月亮只是作为梅花的陪衬罢了。然而霍沫为什么要拿这首诗来应对呢?当然是因为十三阿哥出的题目太过苛刻了,又要描绘月亮,又不能出现“月”字,霍沫在那么短短的时间,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就要在几十首甚至上百首诗中寻找出来“写月又无月”的诗句,能够想到这一首已经委实是非常不容易了,结果还被冰凝挑出来,这是春寒料峭时节的月亮,不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月亮!
对于冰凝从鸡蛋里挑出来的骨头,不要说十三阿哥理屈词穷,就是皇上也选择了沉默,然而这个结果对霍沫而言打击简直是太大了!要知道从那么多首诗词中选出一首“写月又无月”的诗实在是太难了,她在那么仓促的情形下,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好不容易寻到一首,连皇上都判定她赢了这一场,结果却是到嘴的鸭子还能又飞掉了,硬是被贵妃娘娘以“此月非彼月”为理由第二次来了一个扭转乾坤,让霍沫在众rén miàn前丢尽了脸面,这让她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局?
从前她对冰凝没有多少深仇大恨,虽然因为深爱同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情同姐妹的,但是霍沫毕竟也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因此对于冰凝,她更多的是羡慕、嫉妒,但肯定是没有恨。然而现在这个时候,在皇上已经判定她赢了这局比赛的情况下,硬是被冰凝再度挑出骨头,以致皇上和十三阿哥都是无言以对,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栽了一个大跟头,霍沫的心中止不住地涌起一阵高过一阵的愤怒之情,连最起码的礼数都记得一干二净,极其没有风度地抢过了十三阿哥的话头。
“启禀贵妃娘娘,霍沫不才,敢问娘娘,如若这回是您对诗,可否有佳句奉上?”
霍沫实际上已经被气得情绪几近失控,不过她毕竟是大家闺秀,还有皇上在场,再是得宠也知道不能坏了长幼尊卑的规矩,那可是要惹恼了皇上的,所以她忍了又忍,控制住已到崩溃边缘的情绪,没有与冰凝当众撕破脸皮,但是这口恶气实在是不能就这么凭白无故地咽了下去,否则的话,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都能够将她随意踩在脚下,她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所以她就是豁出去了,今天也要挑战一下贵妃娘娘,如果胜了,她就借皇上这个大旗谋一张虎皮,让众人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小觑于她若是输了,反正还有皇上的宠爱于一身,不信他不给她讨回来脸面。
霍沫不但将赌注押在了皇上对她的无底限纵容之上,也将赌注押在了对诗上面,毕竟这个题目是相当有难度的,又是游戏之中,再是才高八斗也没有更多的时间集中精力,在被游戏混乱场面搅得乱糟糟的情况下,还要回答出这么难的题目来,她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而冰凝仅凭一张嘴就否定了她的一切,她当然是不服气,有本事就让贵妃娘娘来答这道题,如果她也答不上来的话,哼,要出丑咱们一起出丑,别将她霍沫放在火上煎烤,贵妃娘娘倒是一个人在树荫里躲清凉!
霍沫的绝地反击结结实实地吓了众人一跳,一来抢在怡亲王面前插话,又没有经过皇上的允许,实在是失了礼数,二来她不过就是比宫女丫鬟身份高一些的女人罢了,竟然敢对贵妃娘娘出言不逊,若不是依仗自己是皇上宠爱的女人,恐怕早就被“以下犯上”的罪名治了罪。
然而,毕竟没有那么多的“若不是”,因此霍沫此言一出,整个偏厅里除了冰凝之外,所有的女人们皆是一惊,却又都忍不住转眼望向皇上,又望向冰凝。结果出人意料的是不管是皇上还是冰凝,全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更令人惊奇的是皇上,对于霍沫向冰凝发出的挑战书既不表示应允,也没有及时制止,令人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别人猜不透是什么态度,霍沫却是从中读出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沉默就是不反对,就是默许,还用得着猜吗?霍沫看出来了端倪,冰凝也同样看得出来,默许就是是非不分,办事不公,然而一个新欢一个旧爱,再谈什么公平实在是太奢侈也太白痴了,既然已经公然地挑衅到她的头上,冰凝又不是受气包性子,哪里会有逆来顺受的道理?
“本宫不才,不曾饱读诗书,但也略知一二,如若刚刚你向本宫求助代为答诗的话,定是不会让你输掉这一局的。你看看这一句可好?每圆处即良宵,甚此夕偏饶,对歌临怨。”
“好诗!好诗!”
冰凝一句诗才刚刚诵读完毕,皇上的叫好之声就立即响起,就连十三阿哥和霍沫也是哑口无言,只是霍沫哑口无言的同时,更是一张粉脸转瞬就变成了猪肝色,为什么呢?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冰凝对的这句诗无懈可击,更是因为这首诗同样出自吴文英之笔,与霍沫刚刚所对的那首诗出自同一个词人,只不过这一首词的题目换作了玉漏迟瓜泾度中秋夕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