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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封赏。
    九日后,四月十二日。晴,艳阳高照。

    赵伯圭押海寇头目葛明及其三万余部入京。

    南城门外,先是马踏路面的轰轰声,紧接着后面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葛明治下严谨,虽是降兵,又途步走了五百多里,个个仍是精神抖擞。

    跟着两位皇子出城迎接的官员们,有人往后面缩了缩身子,准备在这些人扑上来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城里。

    行在前面骑马的官兵,目测也就两三千人吧,哪里能挡着这帮虎狼贼子。

    所幸一切顺利,兵部接管了他们,把三万人分散了,每两千人为一组安排在各个兵营里。

    葛明以及他手下的五名大将,随两位皇子入宫面圣,随他们入城的还有五大车的财物,说是献给皇帝的见面礼。

    赵伯圭以极为耀眼的存在,第一次入宫进了紫辰殿。

    皇帝龙颜大悦,封他为兵部主事,加封龙图阁学士。这个封号,是皇帝和吏部商议的结果。赵伯圭出征前就以惊艳的缴寇方略,破例封到了六品。在实职上再往上封,恐被人置喙。又顾虑他在高位上的经验不足,不能胜任。

    兵部主事是六品,但龙图阁学士这个荣誉虚职是从四品。

    其他平海寇的官员兵勇,各有封赏。

    皇帝对赵伯圭口中所提到的于允文,极有兴趣,就问他此人之前从事什么职业。

    赵伯圭按着于允文交待他的话说:“此人有罪在身,恳请陛下赦了他的罪。”

    皇帝顺话问:“何罪?”

    赵伯圭答道:“于允文原是汴梁人氏,全家被金人所害,一心抗金。年少时奔走江湖,号召江湖人放下恩怨名利共同抵御外敌。后来他发现这个法子是杯水车薪,能更好的为国效力的途径是,读书考得功名。

    他今年二十八岁,本人是秀才,今年乡试在秋天。过了乡试考中举人,又要等三年才能参加会试。他心急,就顶了一个同乡不来赶考的举子。”

    只身前往海寇船,并说服葛明,其胆色和智谋绝非是寻常人,殿试的时候没这号人啊。皇帝好奇地问:“没中进士?”

    赵伯圭答:“考前被人认出,去杭州府揭发了他。所幸王大人并未重罚,只是按律取消了他的科考资格。”

    这些话都是于允文提前告诉赵伯圭的。他科考奔的做官,可不想刚上任就树敌。

    王知府听到于允文这个名字,心就悬起来了。难怪把杭州城翻遍了没找着人,原来是跑定海府去了。有大功在身,又有大皇子这门亲戚,想报复他,是此时一句话的事。没料到变相受了夸奖。看到皇帝的目光朝他这边扫来,急忙出列说:

    “陛下告诫我们要宽厚待人,尤其是读书人。但科考是国之大计,半点不容作假。臣取消他的科考资格后,还为他婉惜了一阵子。但又想到,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终有出头之日。”

    王知府这番话说得微妙,既肯定了于允文的才能,又显示他处理政务的钢柔相济,顺便还夸赞了皇帝。”

    朝堂的文武众臣,虽然各有心思,对金国主张上也有战有和,但对金人的仇恨是一致的。

    于允文抗金的决心,以及自强不息的精神深深感动了大家。

    多好一有志有才的青年,生生的报国无门啊!

    再加上对他遭遇的同情,瞬间觉得王知府这个人极为不顺眼,简直就是欺凌弱势群体的恶霸。

    还金子到哪里都发光呢,一个穷人不通过科考,怎么发光?去哪发光?难不成你推算出来他会跑定海府?

    皇帝的心思大约也是如此。又望向赵伯圭:“先前你们就认识?他怎么想到去定海府?”

    赵伯圭答:“不认识。臣听他说,他在五湖四海茶楼里听人议论定海在闹海寇,就向那里的老板打听,老板刚好跟臣是认识的,给臣写了封举荐信,让他带给了我。”

    葛明归降之后,于允文就开始思考,赵伯圭入殿面圣时,怎么说话对自己最有利。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有机会就要报一报。

    但慕容谨告诉过他,不让他对外提到自己。

    茶楼对他有收留之恩,被打得屁股开花,眼看着前途昏暗,宫老板还着人把他抬到了茶楼,一日三餐有人端饭给他。

    把这个功劳他吧。

    于允文不会知道,赵伯圭也不知道,宫七是皇帝的亲儿子。

    皇帝听了赵伯圭所述,更高兴了。

    儿子在民间长的多好,关心江山社稷,而又温和良善,乐于助人。于是朗声说:“朕准备用于允文此次的功劳,给他换一个进殿的机会。众卿家可有意见?”

    皇帝征求意见的话,那都是客气话,哪个没脑子的会有反对?

    不过,还真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秦太师说:“陛下惜才爱才之心,乃是臣等楷模,是臣民之福。有才子愿意为国出力,乃陛下之福。臣赞同陛下提议。”

    这个马屁精,无论皇帝在朝堂上说啥,他都会附合。

    众臣纷纷表示赞同。

    “传诏于允文上殿。”皇帝稍顿了一下,又说:“传诏王太傅上殿,当堂拟三道考题,看他答的如何。”

    此时于允文在五湖四海茶楼的聚会厅里,正跟宫七和李秋萍以及另外的五名同期举子讲他怎么说服葛明的。

    离开杭州那天,他来了茶楼一趟的。那时候急着奔赴战场,又不知前路是否顺利,未同大家讲明他要去哪里,干什么。

    今日一入城,便直奔茶楼而来。穿的还是走的时候那身洗得有些发黄的白布衣。他看到坐在大厅里的李秋萍,就兴奋的说:“这两日,我就把欠茶楼的钱给结清,住宿和医药费一并结。”

    于允文离开杭州的次日,李秋萍就去了普安王府,又向郭思谨提到了于允文。看郭思谨没有特别的关注,知道她尚不知于允文跟她的关系。李秋萍也就没再多说。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同高位之人的交往。

    皇妃的私事,知道了就当不知,这是最好的做法。反正已经有人知道了,当事人知晓是早晚而已。

    李秋萍并未以为于允文是跟他妹妹相认了,衣服都未换呢。应该是去哪儿赚到银子了。担心地问道:“工钱不是现结的吗?”

    于允文反问:“宫老板呢?”

    “楼上。”

    二楼的私人房间里,宫七听了于允文强加给他的功劳,笑嘻嘻地说:“允文兄,我们算是两清了。赵大哥在朝堂上一提,等于是给茶楼打了广告。”

    这个人还真是有能耐啊,宫七突然灵光一闪,“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让隔壁的铺子平价转给我。老板的背后之人是安国公,软硬不吃,死活不肯转。”

    于允文立即问其中详情。宫七站起身说:“都跟他磨两三个月了,不急这一两日。喜事要跟大家分享,走走,去聚会厅跟大家讲讲是怎么说服葛明的。”

    其实于允文入城后,最想见的是慕容谨,最想把说服葛明的过程,讲给他听。

    借给他那名护卫太得力了。

    去定海的路上,于允文就盘算见到葛明后,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第一步失败了该怎样应对,第二步失败了怎么应对。他问护卫的武功有多高,水性如何,能打得过几个人。

    于允文想的是,带个护卫上了海寇船,万一对方翻脸,护卫能不能带他逃出来?逃不出来的话,他自己能不能逃出去。借人用用,总不能把人的命给弄丢了。

    护卫答:不知道。

    于允文头大了,又问:你杀过人吗?

    护卫答:杀过。

    于允文再问:杀过多少人?

    护卫答:不知道。

    于允文只得这样问:最多一次杀过多少人?

    护卫答:几百人。

    如果不是慕容谨借给他的护卫,他肯定认为这个脑袋里少根弦的人是胡说八道。

    于允文听了护卫的答案,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后,改变了他的策略。

    武功高强的人常有,一次杀过几百人的高手不常有。那是高手中的高手中的高手。

    于允文见葛明时的态度是傲慢的,眼神是睥睨的。

    葛明不知道见过多少来谈判的人了,都是小心翼翼的跟他讲话,生怕惹他不高兴,直接把人给扔海里。

    这么张狂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下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

    于允文说:谈正事之前,先交流一下武功吧。听说你这里的高手如云,我答应我朋友,带他见识一番的。

    护卫是真正高手。

    海寇在真正的高手面前,那都是三脚猫。最后他们的第一高手出马,在护卫手下仍旧是一个回合见伤。

    护卫习的是杀人的功夫,出手都是一招毙对方的命。最擅长的是单挑。

    于允文在比试之前,先讲了一番英雄好汉之类的话,后讲了见血收手的规则。搞得对方输急了,想一哄而上,但碍于英雄好汉的说词而强忍着没好意思。

    身为海寇头子葛明是见多识广的,但他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人。当场被震住。

    骄傲的人,那都不是瞎骄傲,是真有实力啊!

    接下来的谈判,于允文成了主场,顺理成章的把谈判变成了说服。

    他给葛明勾画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那里有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人,和像他护卫这样的人;那里有忠诚也和侠义;那里的男儿血是热的,心更是热的。

    在那里做的事,是正义的。兄弟们能吃饱穿暖,又有信念。会被百姓爱戴,被后世称颂。

    最后说:我们一起投身到抗金的洪流里去吧。

    葛明一拍桌子大声说:成!

    就这么成了。

    于允文当然不会跟大伙这么讲,他讲的过程更精彩,更能显示出他的足智多谋。

    于允文不知道慕容谨已经离开杭州,他此时不去普安王府的原因是,他在五湖四海茶楼等宫里的传诏。

    这几日他都在默默思索,赵伯圭面圣时怎么说,皇帝会诏见他。诏见他时,又会说什么话,以及他该如何应对。

    为此,回杭州他让赵伯圭给他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就是在理思路,把他所有想到的问题,逐个想好了最完美的答案。

    宫里人到茶楼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一些。他正跟大伙讲到兴奋处呢。

    看到宫里人来宣旨,震惊得嘴巴张着合不上,更不用提跪下来接旨这回事。

    茶楼的人包括宫七在内,个个都是额头伏地,就他一个人直直地傻站着。

    李秋萍死命地拉了他几次的衣角,他看了一圈趴在地上的人,才回过神,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把前襟认真的理平整,小心地跪趴在地上。

    “草民于允文接旨,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喉咙哽咽,声音颤抖。

    来传旨的福全有点想笑,瞧他的这样子,比拜佛还虔诚。出乎意料吧?被喜事砸晕了吧?官家一句话,就左右了你的命运,让你一步登天。

    一介布衣草民,能进紫辰殿那是登大天了。

    福全对于允文的反应很满意。接下来的说话,更令他满意。

    于允文接旨后,不能置信地问福全:“现在就入宫吗?“

    “对,跟洒家走吧。官家仁慈,知道公子一路奔波辛苦,专门备有车撵。”

    于允文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摸头发。低声请求道:“能否让小民洗个头脸,换身衣服再去?衣容不整,那是对圣人的不尊。”

    转话又说,“大人若是不能在这里久等,那就先行回去复旨。小民自己骑马入宫,在宫门口留个小厮领小民进去即可。”

    皇帝看到福全一个人入殿,有些纳闷。该不会是没找到人吧?听了福全的描述后,更开心了。

    一个身居高位拥有大智慧的人,不等于他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不等于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尤其是福全说于允文听到圣旨宣他入宫时的反应,皇帝大为受用。朕的爱才求才之心,是超出天下人想象的。

    哪里会料到,福全看到的一切,都是于允文提前想好的。

    没有任何的准备,才能更加彰显一个人的才能非凡!

    大约过了一刻钟,在皇帝以及众臣的期盼中,于允文低眉敛目的趋步进殿。簇新的蓝色棉布衣,潮湿的头发用一枝木簪绾到了头顶,暗黄的肤色,脑门上汗殷殷的。

    一幅急匆匆的模样。

    第一眼,皇帝略有些失望,他把于允文想象成了一位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像陈正献那样,整个人是生机勃勃的。

    他这也太普通了些,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了。若不是有一双清亮的眸子,连清秀都称不上。

    还好举止比较得体。

    希望他接下来的表现能比他的外貌出色。

    行了叩拜大礼,待于允文站起身,皇帝未提海寇之事,迫不及待的问出了王太傅出的第一题:

    “晋武帝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燕王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一样的方法,结果却不相同,为什么呢?”

    而此时的郭思谨正对着镜子一件件的挑衣服,她有些懊恼。平日里看起来每件都很好看的衣服,现在没一件令她满意。不是颜色不如意,就是款式不如意。

    头钗也是。

    刚刚不久前郭俭来告诉她,找到最初收养她那家的二儿子了,现在叫于允文。就是助赵伯圭收服葛明的人。

    这是赵瑗提前安排郭俭,这时候告诉她的。

    于允文这个名字,郭思谨不止一次的从李秋萍那里听到过。因为冒名顶替,被官衙打得站不起来。

    当初听的时候,除了有些可惜之外,没其它的特别感受。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小时候她常去县衙里玩,经常见被打了板的人,从衙门里拖出来。

    郭俭一说他曾经是自己的哥哥,小时候的两年多,是跟他一起生活的,瞬间就感觉不一样了。

    陈正献骑马撞了她坐的马车,她没想过要去责问。此时,她恨不得立马出现在王知府面前,严厉地谴责他,知不知道怎么当百姓的父母官,知不知道要爱民如子。

    当然,这只是想想。生了孩子,还未满月,出不了门。再说,她也不可能因为此事,跑到府衙去。她哥哥入了仕途,还需要和杭州知府往来的。

    在恢复记忆之后,郭思谨就从赵瑗以及郭俭,还有祝东风那里断断续续的知道了崔家。知道了那家人在遭难之前,找了个好人家,把她送了出去。和她一起送出去的,还有那枚凤凰金钗。

    可她却对那家人没有任何记忆。

    她曾刻意的去想小时候的事,隐隐约约想起来有个小男孩抱着她跑的样子。

    她不知道这是她做的梦,还是那家的某个人这样抱过她,还是其他的什么邻居。

    郭俭告诉她,今日于允文会来府上看她。

    自己是他的妹妹呢!

    郭俭夫妇只养了郭思谨一个孩子。她自小就羡慕别人兄弟姐妹多的人家,后来有了慕容小花,有了慕容白,还有了郭帅元和郭禹。

    马上要见到的这个人,和他们都是不一样。他们是真的兄妹,是一起生活过的。吃过一个锅里的饭,喝过同一缸的水。

    还未见着人,郭思谨就觉得这个哥哥异常的亲切。

    要给他看自己最好的模样。

    当郭思谨终于选定了一件粉红色的绣花罗裙,已经到了午时。

    此时的紫辰殿内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