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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分析结果显示,这颗行星上具有复杂的碳氢氧化合物——事实上,系统直接把它们当做了“有机物”,甚至误以为这儿就是共和国的一颗殖民行星。

    大气压强约一点一五个大气压,几乎不含有对于人体有害的气体。氧含量为百分之三十三点五,比人类所需的分压高,然而依旧在短时间呼吸可承受的范围内。二氧化碳含量在百分之一点零七,同样超过了人类可以正常呼吸的分压范围。然而因为氧气与二氧化碳与人体血红蛋白结合具有竞争关系,这个比例依旧是处于短时间可承受的范围内,甚至经过计算可以在大约三至四个小时的时间范围内直接在这样的大气中呼吸。

    空气相对湿度百分之七十二,温度二百七十七开尔文(约合四摄氏度)。外面天气晴朗,平均风速在四米每秒左右,电离辐射强度可忽略,紫外线强度也处于人体可承受范围内。这个数据就像是汤义在第五世所去的人类发源行星地球——如果在其他场合下有人给汤义这样一份数据,她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断定这颗行星上肯定存在生命,并且是和地球生物十分相似的生命。

    事实上的确如此。分析结果显示,就在她的窗外不到十米处有一片复杂有机物大分子密集的区域,存在吸光现象,特异性吸收波长为七百一十纳米可见光。这个数字是每一个人类都应该非常敏感的,因为地球上高等植物的叶绿体中心色素叶绿素a的吸收峰值是六百八十纳米和七百纳米,和七百一十纳米是非常接近的。

    而结合光谱散射检测,由于这个恒星系的中心天体——那颗比太阳稍小的黄矮星——放射出的电磁波比起太阳更偏向红光,而蓝光部分被大气散射程度较大,辐射到地表的电磁波中波长为六百六十到七百八十纳米的红光辐射所含能量占总辐射能量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而那些“复杂有机物大分子聚集体”恰恰能够吸收这含有能量最丰盛的区域,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明这些有机物组成的结构必然有某种植物的特性。

    植物——哦,植物是什么概念?这宇宙里有无数天体,其中又有哪些具有真正能被称为“植物”的生物?!汤义想都不敢想,此刻她已经完全无法估量这颗行星的价值了,只想要真切地看到它。

    她的手指颤抖地伸向舷窗保护层的开关,然而伸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停住了。

    不,不能。她真切看见这颗行星的第一眼,绝不能够是透过这加了增透膜又滤掉了一部分偏振光的人造光学材料,她要看到的是真真正正的这颗行星的地面、砂石和植物,就透过她自己的角膜和晶状体,把所有处于三百五十纳米到七百七十纳米之间的光都投射到她的视网膜上。

    汤义再次确认了外面的空气的确能够在短时间内安全呼吸,然后便穿上已经快两年半没有用过的外衣和帽子,给黑白块儿系上狗链儿,打开了十二升降压舱的内外舱门。

    还没有真正走出升降压舱,凉而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清爽得如同一场原始自然的盛宴。汤义不禁几乎是反射性地大口呼吸起来,血液氧分压的迅速上升带来一种眩晕般的愉悦感。她感觉到这颗行星上的微风轻轻吹起自己额前的短发,就像是一只情人手顺着她的发际温柔地拂过。

    如果说地球对于汤义而言像是温柔的父亲,那这颗行星的确就像是温柔的情人。她甚至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个只有她知道的情人,在这里等待了数十亿年,只为了在这一刻与她幽会。

    她感到有点儿不知所措,内心里极其渴望能够看到它的真实面目,却又感到紧张甚至是惊惶。虽然不是故乡,这种感觉却比近乡情怯更要矛盾。在轻轻推开外舱门之前,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梳了梳自己的头发。

    外舱门终于被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美得难以想象得画面。

    那是怎样一种美啊,汤义的手紧紧地抓着外舱门的边缘,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傍晚日落时分,整个天空与大地被一片奇异的混合色彩所笼罩,全然是一个奇幻的世界。

    难以形容,实在难以形容。头顶的天空呈现出深沉的靛蓝色,越靠近地面而越浅,最终归结为明亮的月白。然而天边又有几抹浓墨重彩的殷红,和靛蓝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钠和钾的火焰在天边燃烧。而远方的地面上绵延起伏了一层层山谷,在晚霞中呈现出暗紫色的影子。

    再往近,那些山谷上的植物能够看得清了。它们的确是与地球植物出奇相似的,从如同缩短了的茎节上伸展出与蕨类相仿的羽状叶,每一片都有将近两米高,坚韧却又优美地在微风中摇曳,如同琴鸟华丽而优美的尾羽。大概是由于主要吸收红光而反射紫光的缘故,那些叶片交错向叠着,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紫。

    距离这篇花岗岩河床不远处有那条改道的河,就在那儿如明镜般静静地流淌着,河边的植物格外茂盛,透过阳光能看到那叶片薄薄的像纸一样,在倒映着晚霞的殷红与天空的靛蓝的水面上又映出一片梦幻般的蓝紫色。

    河床边深褐色的砾石稀稀疏疏,一直蔓延到汤义的脚边。她俯下身,看到三五颗砾石中冒出两片浅蓝色的叶子,拳卷着仿佛就将要张开,似乎是这颗星球上最弱小的生命之一,在对她表达欢迎。

    看着这无比绮丽的异星夕阳图景,汤义迈出了她在这颗行星上的第一步。当合成橡胶的鞋底触碰到砾石,发出第一声轻微如昆虫破壳般的声响,她面对着这片美好的土地,忽然毫无征兆地流下眼泪。

    虽然只距离共和国的疆域三百一十光年,但这已是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