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便将周瑞家的话说了出来,末了期待的看着薛姨妈。
薛姨妈沉吟了一会儿,“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干。别的不说,只说她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信她!”
薛姨妈的话简单利落,王夫人听了之后,愣了愣。
“我不知道姐姐心里是怎么想的,还记名为嫡出,这样的话,岂不是连最后一丝拿捏她的机会都放弃了?难不成记个名字就真的成了姐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了?我是不信的,姐姐信吗?”薛姨妈不屑的说道,“姐姐莫非忘了儿时的事了,母亲待三妹妹多好,虽是庶出,一应待遇却和嫡出无疑,若不是咱们坚持,说不定也记名了。可三妹妹又是如何待母亲的?关键时刻,反插母亲一刀,若不是二哥在,咱们娘三都要葬送在那了!”
薛姨妈说的是她们小时候上香,结果在庙里遇到了匪徒,本来她们娘几个躲在厢房里很安全,偏庶出的小妹妹不安分,被贼人逮到了,结果将她们拱了出来。若不是王子腾及时带人赶到,说不定她们都死在那里了。
薛姨妈这事一说出口,王夫人立刻心硬如铁了,“你说的对,是我老糊涂了,差点忘了这事!”也是从那时候起,她们姐妹对庶出的,就视为死敌,虽说三妹妹死在了那场动乱里,但她们对庶出的恨意丝毫未减。
“周瑞家的也是糊涂了!竟提出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她到底收了赵姨娘多少银子。”王夫人脑子转过弯来了,神情不悦的说道。
“她也是为了姐姐好。只是毕竟是个下人,再如何也不能知道我们的心思。到底是跟了姐姐这么多年的老人,一时糊涂也是有的,未必是收了赵姨娘的银子。再说了,赵姨娘能给她多少?还能比姐姐给的多吗?她一家子身家性命都是姐姐的,她如何敢背叛姐姐?不过一时糊涂,姐姐别和她计较。”薛姨妈笑着劝道。
“妹妹说的是。和你一说,我这心里就舒服多了。昨儿庄子上新送来的野鸡崽子,我刚吩咐厨房的人炸了,妹妹留下来尝尝吧。”王夫人笑着说道。
周瑞家的一来,就看见彩云给她使了个眼色,周瑞家的心知肚明,悄悄走到边上,彩云过来后,对周瑞家的说道:“姐姐暂时可别进去了。薛姨妈来了,等会子姐姐再来吧!”
周瑞家的点点头,直等到薛姨妈走了之后,才悄悄进去了。王夫人正靠在椅子上休息,看到她,淡淡的说道:“你昨儿个说的事,我想了想,还是不妥,以后不要再提了,也不许对外声张。”
周瑞家的有些奇怪,明明昨儿个看王夫人的意思,已经有些心动了,怎么又改主意了?“太太,昨儿个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又?”
王夫人猛地坐直了身子,“你如今越发会当差了?主子的话你也敢质疑了?我问你,好好的,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莫不是你收了谁的好处吧?”
周瑞家的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太,奴婢不敢啊!奴婢是太太的陪嫁丫头,对太太那是忠心耿耿,奴婢这也是为了太太想啊!”
王夫人哼了一声,“是了,我忘了,你姑姑以前伺候过方姨娘,怨不得呢!你莫非是忘了法华寺的事了?居然敢在我跟前提这样的建议,你当我真的糊涂了不成?”
周瑞家的大骇,顷刻间,汗湿了衣裳,她真是失心疯了,怎么会忘了这茬!只是,法华寺的事年深日久,太太早已经忘了,如何会想起来的。周瑞家的想起薛姨妈才来过,是了,定是薛姨妈提醒太太的。只是自己也太大意了,这么多年顺风顺水过来了,竟然忘了这个忌讳。
“太太饶命!奴婢真没有背叛太太,奴婢那姑姑早已经死了多年,奴婢怎么敢背叛太太!太太饶了奴婢这糟吧!奴婢真的只是一时糊涂了。”周瑞家的磕头如捣蒜,跪求王夫人饶恕。、
王夫人见其形状可怜,又想起她素日的贴心之处,心中的怒火稍减,“罢了,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看我饶不饶你!”
周瑞家的闹了个灰头土脸,悻悻然的离开了。当晚,悄悄的遛进了秋爽斋。
☆、第63章
“三姑娘,恕我没法子了,你托我的事是不成了。”周瑞家的将一个匣子推了过去。
贾探春心猛地一缩,面上不显,笑容满面,“周姐姐这是怎么了?先坐下说话吧!侍书,上茶!若是让周姐姐为难了,权当我的话没有说过。周姐姐是明白人,我也是想为太太分忧,许是我年轻,不知事,不知哪里惹恼了太太?还望周姐姐教我。”
周瑞家的无奈的笑了,“三姑娘的孝心我明白,姑娘原也只是想求个好前程,我呢,也是想给太太分忧,因此三姑娘和我这么一说,正好和我的主意不谋而合,我和太太说了,太太看着也有些意动,可今日薛姨太太来了一趟,不知和太太说了些什么,太太竟反悔了,我伺候太太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在太太跟前这般没脸。”周瑞家的绝口不提是自己一时疏忽,忘了王夫人的忌讳,只将事情全都退到薛姨妈头上,料想三姑娘也不敢和太太对质。
贾探春猛地攥紧了帕子,片刻之后又松开了,“让周姐姐费心了,这东西周姐姐拿回去吧!既送给了周姐姐,哪有往回拿的道理。周姐姐这是在瞧不起我呢!再说了,日后麻烦周姐姐的地方还多着呢!周姐姐千万别跟我外道才是啊!”
“三姑娘的心思我明白,放心,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从旁说合,太太那有什么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姑娘的!”到嘴的鸭子周瑞家的也舍不得放掉,见贾探春如此识趣,周瑞家的自然就收下了。“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我先走了。”
“多谢周姐姐走这一趟了,侍书,送送周姐姐。”贾探春殷勤的送到了门外。
“不必了,姑娘也请留步,若让别人看见了,反而不好。”周瑞家的笑着拒绝了。
“那周姐姐路上慢着些。”贾探春笑着站在门口,看着周瑞家的走远了方才回去。
一转身,贾探春的脸就沉了下来。
如果说是之前,贾探春绝不会如此自降身段,以前她见到周瑞家的,顶多客客气气的唤一声周姐姐,倒也罢了。可像现在这样,给她送东西,说好话,赔笑脸,这还是头一次。实在是这些日子的见闻让贾探春明白了,形势比人强,只要你站在了高位上,你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其他人自然会趴在地上仰视你。二哥哥的婚事过后,就是林姐姐,之后就该是自己了,也不知道到时候太太会给自己找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如果胡乱配了个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因此她自降身段,拉拢周瑞家的,只为了让周瑞家的在太太跟前多替自己说说好话,最后能如了自己的意,将自己送进宫,哪怕不记在太太名下也是可以的。她有这个信心,贾元春做不到的事情,她贾探春未必做不到!可惜啊,居然没成功。
其实说之前,贾探春也做好了不成功的准备,毕竟她所谋之事太匪夷所思,若是老爷知道了,恐怕会生大气。她也只是试探一下太太的态度,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薛姨妈,贾探春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不,不对,不是薛姨妈,应该是宝姐姐!
她果真那么见不得自己好吗?那时候真的得罪她狠了啊!只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她还没进门,就坏了自己的好事,如果等她进了门,自己还不知道要沦落到什么地步呢!光凭自己一己之力还是不行的,说不得还得靠姨娘才行,毕竟若是老爷开了口,太太不肯也是不行的。自己已经做好了嫁妆微薄的准备了!只要对方是个知道上进的,哪怕没有嫁妆自己也是愿意的。
因着宝二爷的婚事,贾府上下连这个年也曾好好过,有好事者曾说,“真不愧是贾家的凤凰蛋,上次这么热闹,还是贵妃省亲的时候呢!”
王夫人也忙的脚不沾地,几日下来,直觉得腰酸背疼,气喘心慌,若不是还有一股气撑着,她都要不行了。这时候,她越发怀念起王熙凤来,有她在,这些事哪用得着自己亲自处理。好在,宝丫头即将进门了,到时候自己也可以轻松一点了。
正月十七这一日,贾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不曾好好休息。李纨亲自带着人四处查看,以防有什么疏漏之处。大家也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有哪里做错了耽误了吉时,惹得主子不快!
好容易花轿进了门,宝二爷和宝二奶奶拜了天地祖宗高堂,只剩最后一步入洞房了,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了,心想,总算顺利结束了。
贾母等人眼看着贾宝玉被送入了洞房,方才满意的回去歇了。只是,虽然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王夫人尤甚,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也顾不上擦拭,只看着洞房的方向落泪。这一天是她期盼了许久的,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却有些后悔了,自己心肝一样捧大的孩子,从今儿起就是别人的丈夫了。王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贾母挺能理解王夫人此时的想法的,这也是千百年来婆媳矛盾的主要来源之一。谁人不是从这上头过来的,想开的,以后对儿媳妇好一点,毕竟你对她好,她才能对你儿子好。想不开的,以后就隔三差五给儿子塞女人,离间儿子和儿媳之间的情感,好让儿子不那么快就成了别人的。想当初,她也这样做过啊。
“让老太太看笑话了!”王夫人哭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擦着眼泪对贾母说道。
“算了,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宝玉她们还要请安呢!”贾母笑着说道。
王夫人见贾政等都不见踪影,想是还在前头喝酒吧,便扶着贾母回去了,“夜深了,老太太也早些休息吧!明儿还要早起喝杯孙媳妇茶呢!”
婆媳二人携手往回走去,谁知道,远处贾探春神色慌张的冲了过来,“老太太,太太,不好了!”一语未了,已然泪如雨下。
贾母一看,顿时心里闪过一丝不详之感,“到底怎么了?”
贾探春却只捂着脸哭个不停,贾母王夫人心急如焚,王夫人厉声道:“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贾政贾赦、贾珍等人也踉踉跄跄的过来了,贾政为首的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娘娘薨了!”
贾母倒也罢了,只身子微微晃了晃,鸳鸯在后头赶紧扶住了,那王夫人却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幸亏彩云彩霞接的及时,才没有摔到地上去。
院子里顿时跪满了人,贾母缓过气来,捂着胸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娘娘怎么就?”说道最后,贾母也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了。
贾政泣道:“方才儿子们在前面喝酒,夏太监忽然匆匆来了,儿子还以为他是来道喜的,便请他上座,谁知道他却说娘娘于一个时辰前在凤藻宫薨了。夏太监说,娘娘早些时日便有些不适,只不肯看太医。后来皇后娘娘做主,请了赵太医来看,赵太医看了说是无妨,开了几副药,娘娘吃了后,果真觉得身上好多了。谁知道,谁知道!”贾政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贾赦接着说道,“因今日是宝玉的好日子,娘娘难免高兴,恰好午膳上的是一碗元宵,娘娘高兴之余,便多吃了几个。吃完后觉得胸口有些闷的慌,便躺下休息了。还是抱琴唤娘娘吃药的时候,才发现娘娘不对。请来太医一看,说是元宵堵住了嗓子眼,就这么薨了。”
王夫人刚刚醒来,听到这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贾母的眼泪也哭个不住。
院子里这样大的动静,贾宝玉和薛宝钗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原本正在情浓宽衣解带,忽听得外头哭声震天响,二人忙穿好衣裳走了出来,却听到了这个噩耗!薛宝钗身子一颤,心如死灰,自己大婚之日,元妃薨逝,这个阴影恐怕会伴随自己一辈子吧!无论过了多久,贾家的人只要一看到自己就会想起元春,自己在贾家还能有什么好!
贾宝玉却顾不上这些,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晴雯麝月几个忙上前去扶着她。
贾政擦了擦眼泪,“老太太别伤心了,圣上知道后,下旨娘娘的丧仪按贵妃仪制,也是娘娘的荣光啊!老太太先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也该进宫请安哭灵了。”
贾母擦了擦眼泪,问道:“夏太监可说了,娘娘的谥号圣上可有定论?”按理说死后的谥号应追加一等,元春现在是妃位,谥号也应该是某某贵妃啊!贾母忽的想起来,本朝妃嫔都是单字封号,只有死了,才有双字谥号。元春初晋封时,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母心中一冷,忽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莫非在圣上眼里,元春一开始就是个死人了吗?
“圣上暂时并无旨意,想来明日就该知道了。”贾政回道,见贾母没有反应,贾政又叫了一句,“老太太!”
贾母叹了口气,人都死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罢了。只是元春薨逝,对贾家来说,到底不是件好事,巧儿又小,青黄不接,贾家前途未卜啊!贾母摇头说道:“罢了,先将这满府的红绸、灯笼拿下来吧!”
底下立刻有人动手摘下红绸和灯笼,不一会儿,这个小院内已经看不到一丝红色,只有正房门前还挂着两盏红灯笼,片刻之后,这两盏红灯笼也被摘了下来。薛宝钗看着自己身上的一身红色嫁衣,忽然瑟缩了一下,对着贾母等人福了福,转身想进去将这衣裳换下来。
贾母见了,说道:“好孩子,不必了。今日原本也是你和宝玉的好日子。”看着宝玉坐在那边哭的声嘶力竭,贾母叹道:“先将宝玉扶进去歇着吧!”
原本热闹非凡的喜事,竟就这样落场了。
人群都散了,贾宝玉也被晴雯麝月哄了进去,薛宝钗独自一人站在廊下,看着满院的凄凉,又看着远处那宛如长龙一般的红色灯笼,一盏盏的熄灭。她的心也如同这夜色一眼,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奶奶,夜深了,快回去歇着吧!”莺儿拿了件鹤氅披在薛宝钗身上,薛宝钗低头看了看,是件鹤氅虽是素色的,可镶边的风毛却是红狐狸毛。
“明儿换了这个吧!娘娘新丧,我如何能穿红呢!”薛宝钗淡淡的说了一句。
莺儿却有些委屈,“虽说娘娘薨逝,可今儿个也是您的大喜之日啊!总不能一丝红色都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