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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江湖悲情何相为,沙场美酒共渡生
    天边垂下一层浅淡的光辉,将峻山岳岭所笼罩,峰岭之顶染着金辉,树叶似乎也变成金叶,无比璀璨。
    木寨,议事堂。
    高台上置有三座太师椅,制材珍贵,乌光凛凛,扶手前段雕刻龙首,座上铺着一层恍如黄金般璀璨夺目的毛毯。
    背有一幅持刀腾云斩破海的仙图。
    高台下,左右摆着两列座椅,如是朝廷摆宴的臣子座,簇拥着台上三椅,彰其地位显赫。
    张从文端坐于右侧首席,右手旁放着一杯热茶、一沓纸砚与一根蘸墨的毛笔,笔墨微干,显然有一段时间未曾动弹。
    左侧首席是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公子,身着红绫白面的华贵布衫,腰上束着一段精致的白玉腰带,霞光锻彩,将他衬托的无比英俊。
    在他身侧摆放着一张长弓,弓身呈赤色,仿若如虹,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此物不凡,危力巨大。
    这人乃是三刀洞大当家周武的长子,周涛。
    同时,他也是三刀洞三大当家之下的最强者,位列先天之境,武力超群,被寨民奉为天之骄子,将来接任大当家的最佳人选。
    在张从文与周涛两侧后方,坐着十数之人,皆是三刀洞中的高手,在江湖中富有盛名,武艺高超。
    此刻,议事堂满堂寂静。
    高台之上,三椅无人落座。
    张从文和周涛这一文一武也一言不发,其后众人自然不敢轻易打破平静。
    右侧首席,张从文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三椅,心有忧虑。
    寨外有敌来,前去探查的人也不曾有消息传来。
    寨中,大当家守于洞内,为逝去的三当家守灵,勒令寨中任何人不得打扰,且就在发布最后一道口谕之后就设下杀阵。
    若有人强闯之,必遭杀阵围杀。
    外敌入侵的消息,因此也没办法传递进去。
    而二当家久居青阳城,也不知是否知此消息,及时赶回。
    眼下,敌影现。
    在场中,有先天战力的强者唯有周涛一人。
    可那日遭遇灭杀三当家的强敌,周涛也受到创伤,再加上远路奔波回寨,简单处理的伤势更加严重,今日也不曾痊愈。
    能动手,怕也是牵强。
    若来袭之人实力一般,尚且好说。
    但在青阳城境内,敢轻易入侵三刀洞的敌人,怕也是有恃无恐之辈,远非普通人。
    张从文神色愈发凝重,心中渐渐升起沉甸甸的压力。
    手掌拈起右侧案上的毛笔,手指摩挲着笔杆,这是张从文排解紧张情绪的一种方式。
    左侧首席,听闻轻响,周涛缓缓睁开光芒略显暗淡的眼睛,看着与自己持平同位的张从文,出声道:“张军师不必紧张,若有敌至此,我杀了便是。”
    周涛姿态傲然,虽身体受重伤未曾未愈,但胸中壮志不熄,自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势,令议事堂中所坐之人精神一震,皆是敬佩有加。
    不愧为天之骄子,这等无敌心魄远非常人能及。
    张从文闻言侧头与之对视,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露出欣慰之色,轻放下笔杆,赞道:“是本军师多虑了,寨中有周涛侄儿坐镇,所谓之敌不过是土崩瓦狗之辈,不值一提。”
    “军师所言极是,周大人武艺超群,有周大人坐镇寨中,江湖何人敢犯我三刀洞。”
    议事堂中,众人皆赞周涛之名,同时心中隐有之忧也尽皆散去。
    “嗯。”
    周涛傲然点头,从鼻腔中传出一道轻音,随即再度闭上眼睛,俊眉轻颤,似有痛苦之色,随即刹那褪去。
    众多议论纷纷之音中,张从文举茶拂动茶水表面,轻抿于唇,散出一股文风的淡然,似寨外之敌果真不值一提。
    心中,则是体悟那周涛闭目之前看过来那一眼的深意。
    张从文轻缓摇头,似在品味茶中香气,陶醉在氤氲茶香之气中。
    “处变之中,最忌讳的就是方寸大乱,尤其是为首者,更需冷静行事,万不可影响己方士气,不然遇变则败。此乃大忌,大忌啊。”
    ......
    木寨入口处,寨门之后的两座哨塔上,两名手持长枪的寨民隔空相谈,打发着无聊而枯燥的时间。
    三当家死了,其实对他们这些普通的寨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两者之间地位相差巨大,平常也是几日难得一见,更不曾有过驻足之交。
    说是因三当家之死而心有愤怒,欲替他报仇的话,纯属是附和上面的命令。
    上头说出兵就出兵。
    上头说这事算了,那么这事就算了。
    “上面还在追查枫林那个信号弹的事情?”
    哨塔顶层,一个名叫刘财的木寨寨民抱着精钢枪杆,疲倦的打着哈欠,道:“照我说啊,上面就是太小题大做了,我们三刀洞在这片地域有何等地位,就连青阳城里面的官府也得给咱们大当家几分薄面,那会有不开眼的胆敢来冒犯,我估计也就是枫林中的那个兄弟一时疏忽大意,不小心发射出了信号弹。”
    刘财一脸困意,若不是因为敌袭之事,他早就和人换班,然后回家睡觉了。
    至于说,三刀洞有敌袭之事,刘财觉得可信度并不高,正如他所说,三刀洞的实力太强,导致无人敢侵,以至于和平的岁月很长。
    久居在安乐中的人,忧患仿佛只是一句儿童戏言,当不得信。
    “我倒觉得今天不同往日。”
    与之刘财作伴,守在哨塔顶层的另一个看起来很是苍老的寨民叫做杜兴。
    长枪立在身侧,杜兴叼着一杆长烟袋,岁月的痕迹刻在脸上,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望着那并不遥远的枫林美景,心中总是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李桥大人率领前去调查的队伍出去了得有一个时辰了吧!”杜兴吞吐着那杆子旱烟烟气,眯着老眼望向天空上的那轮烈日,对刘财问道,
    刘财想了想,点头道:“有了,”
    杜兴微微顿住吸烟的动作,道:“一个时辰,从咱们寨里到枫林,一个来回似乎用不上一个时辰吧!”
    刘财闻言也是想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从寨里到枫林一个来回即使以他的脚力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
    这般一想,刘财也是神色微凝,手掌不由自主的抚上抢身,似乎这样能给他带来一分心灵上的慰藉,勉强一笑,道:“或许是应该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你也知道李桥大人的实力,他可是咱们三刀洞排名前列的勇士,况且还有张晓大人接应,不会出事的。”
    “希望如此吧!”
    杜兴脸上岁月的痕迹更深,仿佛是一座山川的沟壑,仰头透过林嶂望向枫林的方向,用力的吸了一口烟气,徐徐吐出。
    稀薄的白烟散着一种烟草的气味,遮住了杜兴那双疲倦到显得有些苍老的眼睛。
    “或许是人老了,想的事情总有些悲观吧!”
    杜兴抽着旱烟,烟袋头上的烟丝随火苗的燃烧化成火红色,最后化成黑色的粉末,这消逝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些。
    “张军师说过一句话,我想想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杜,我们的命长着呢,哈哈......”
    刘财抚摸着冰凉的精钢枪身,哈哈大笑。
    “千年,那只能是活到下辈子了。”
    伴着一声平淡的叹息声,杜兴的烟袋掉在地上,双臂握枪,横于身前,笔直的指向寨门前的那片葱绿林地,微弓的腰背渐渐挺直,身上漫出一股血腥而又强大的气势,彷如征战沙场的老兵,自有一股锋芒摄人胆魄。
    刘财长枪一抖,神色骇然的看着杜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杜兴露出如此可怕的锋芒,这等气势的老杜在实力上怕是不次于三刀洞中那些勇士吧!
    不过,目前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刘财看向杜兴长枪所指的林地,手中长枪随之指向那处,枪尖银白,寒光凛凛,目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杀意。
    杜兴双臂有力的握紧长枪,稳定的指着那处林地,神色凝重,出声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的霎那之间,杜兴和刘财均是神色一凛,一股熟悉的血腥味自林中弥漫至鼻端,让他们神色大变。
    真的出事了。
    林中那地的一棵青树微颤,青叶飘絮,血腥味更浓,似有一只凶猛的猛虎正张开巨嘴眺望着山寨,啃食到支离破碎的尸体、血液在嘴边坠下,漫出浓稠的血腥味。
    刘财瞳孔收缩,冷汗渗出,顺着鬓角流下。
    他不曾感受到对方任何的气息,只闻到那种鲜血的味道,这才是最可怕的。
    在闯荡江湖之中,能发生这种情况的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对方的气息太过微弱,称不上任何威胁。
    另外一种就是实力太过恐怖,远超乎他能感受的范畴。
    而现在根据对方流露出那种浓稠的血腥味,刘财更偏向于后者。
    对方的实力太过恐怖。
    “刘财,你速去禀报大当家、军师他们。”
    杜兴手掌握紧了长枪,自有一股锋锐的枪势流转,凝望着那颗青树根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道:“这里我先来挡着。”
    “好。”刘财很果决的收枪点头,似乎就等着这句话呢。
    在山匪中,若有什么同甘共苦,共同面对大敌的生死兄弟之情,那简直比凤毛麟角更加稀有。
    坏事做尽,双手沾满血腥的山匪眼里,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正当刘财转身欲走之时,林中那处林地的林草晃动,沙沙作响,似有生命从中缓慢的走出。
    杜兴神色愈加凝重,而刘财的背后寒毛更是全部竖起。
    “噗通。”
    林中走出一人,弯着腰,瘸着腿,行动缓慢,在身后留下一条血路,血腥味弥漫。
    最终,体力耗尽,来人倒在林地外的沙地上,挣扎着伸出一双手,骨骼干鼓,青筋暴起,挣扎的在地上缓缓爬行。
    爬行两米之后,似乎有所脱力。
    他停下前进的趋势,动作僵硬仰头望向寨门后的哨塔,露出他完整的容貌和那双生机渐渐消散的眼睛。
    此人布衣缠身,遮住精悍的身材,不过此刻那布衣上满是裸露出体表血肉翻滚的裂缝,像是被利刃所划伤,破烂的布衣上满是血液,在腹部更有一处贯穿剑伤,汩汩血液流出,他的致命之处便来自于此。
    杜兴站在哨塔上,神色凝重望着那浑身染血的身影,感觉这人似乎有些熟悉,仔细看过之后,神色瞬间大变,失声道:“是张晓。”
    惊骇间,似乎大人这个尊称也是忘了称谓。
    刘财闻言,止住去意,转身看向趴在门前沙地上的身影,脸色煞白,道:“确实是张晓大人,他不是执行军师的任务去了么,怎么现在他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
    说着,刘财目光惊惧而又忌惮的望着张晓走出的那处林地,却不敢走下哨塔打开寨门救援张晓。
    万一,在张晓后方,那个凶手正在等待着他打开寨门,而后进入山寨呢?
    刘财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哪怕是以往想要勾搭上关系的张晓也不行。
    杜兴同样没有救援的动作,因为他知道,来自张晓腹部的那处创伤已经将他的脏器粉碎,眼下除非有实力强大的修仙者出手救治或是有一株生死人肉白骨的宝药,不然他也无能为力。
    只是,张晓是何等实力,是何人能将张晓伤的如此之重。
    沉思中,杜兴长枪稳于身前,警惕而又凝重的望着张晓走出的那处林地,似乎那里青翠欲滴的美景中隐藏着大恐怖。
    “快...快去...禀告...张...军师。”
    寨门前的沙地上,张晓佝偻着身躯,鲜血铺满身下沙地,渐渐扩散而出,神色因痛苦而充满了狰狞,望着哨塔上神色忌惮的刘财和杜兴,张晓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费力的说道:“咳咳,来...犯者...为...一...一人,咳咳,境...界...深...不...可...测,持...一剑,李...桥...与...其麾...麾下...三十...之...众...尽...灭,我...领...寨...中...百...人...欲...阻,不...敌,全...遭...杀...害,速...速...禀...告...军...师,请...大...当...家...出...出...山...御...敌...,不...然,悔...之...晚...晚......”
    话音尚未落下,张晓睁着还带着狰狞之色的眼睛,死不瞑目,躺在地上失去了声息。
    在沙地上,血液流失的速度渐渐缓下,似已流干。
    轻风卷起沾着血的青叶,飘絮而至,同时还带着刺鼻的血腥味。
    杜兴神色默然的望着横躺在寨门前的张晓,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倏然间,神色多了几分颓然和落寞,弯下身捡起那杆长烟袋,轻轻的打扫了下上面沾着的尘土,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去将此事禀告给张军师吧!”
    刘财此时因为张晓的爆炸消息导致心中充满了惊慌,未曾注意到杜兴的异样,闻言点了点头之后,脸色发白的下了哨塔,头也不回的沿着一条石路跑远,似乎身后有一匹恶狼在紧追不舍。
    望着刘财远去的背影,杜兴低头点燃了熄灭的烟袋,眯着眼睛,用力的吸了一口,脸上岁月的痕迹愈加的深了,似乎又是老了几岁。
    吸了一口之后,将烟袋再度熄掉,然后别在腰间,背负起那根长枪,悄声无息的下了哨塔,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木寨后方那个石洞的方向,转身打开了寨门,走出之后再轻轻关上。
    迈步走到张晓面前,杜兴摩挲着已经发糙的衣角,想要吸一口烟袋,最后克制住了。
    停顿了一会儿,杜兴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为张晓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抚平,老眼中的神采很是落寞,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伤感和悲怆,喃喃自语道:“江湖悲情何相为,沙场美酒共渡生。”
    杜兴走了,什么也没带,就如他当初来的那般,了然一身。
    二十年前,大炎王朝攻伐叛军之地,那场战役耗经数月,血流成河。
    最终,大炎王朝以百万兵士的性命一举歼灭叛军,大炎王朝自此万众一心,国土境内没有任何敢于忤逆大炎王朝的声音。
    但在那片赞扬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片堆满死尸的战场中爬出了一个垂死的老兵。
    举目望去,发现满地旧人只留残骸之后,那个老兵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大炎王朝的人还是那个叛军势力的人,更没有人知道,那处被死尸堆满的土地还有人从死人堆里面活着爬了出来。
    如今在二十年后,那名老兵再一次消失了。
    同是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会去哪里。
    ......
    青翠如碧玉的林地中,一片轻叶缥缈落下,在接触地面之前的刹那,猛然一颤,化作齑粉,随风而逝。
    一柄精致的木剑剑锋微转,一抹剑意敛去,消溶在虚空之中。
    碎叶飘絮为伴,清风微拂轻袂,那倚木剑于树枝之上的白衣身影看上去如此的美,像是刻画在画上的美景图,似有一种仙气。
    “江湖悲情何相为,沙场美酒共渡生。”
    古道子隔着驳杂的树影,眺望着杜兴离去不知去往何处的背影,淡淡一笑,自语道:“江湖之情自古多悲伤,而战场的友情是以生命相托付,两者之间,岂能有可比性。”
    本想一剑杀了杜兴的古道子忽然取消了念头,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身上杀意如此浓烈,但胸中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以及永不屈折的霸道枪意,这只有经历过战场洗礼的铁血军人才拥有,并非恶人。
    其实还有更为主要的一点,也是让古道子放下杀念的更深一层原因。
    这人远比看上去要强,好像并没有那么好杀。
    有趣,有故事,并且还不简单。
    任杜兴渐渐远去,古道子站在枝头,望着林地之外那刻有“三刀洞”匾额的木寨,气质愈加缥缈,古井无波,亦不曾有任何气息的流露。
    “刚才,我应该被那个人发现了吧!”
    古道子忽然一笑,嘴角掀起一丝弧度,随即渐渐消散,在他手边,那把除却了精致其他则很普通的木剑随照射而来的阳光一晃,晃过一丝血腥的红色,一颗血滴自垂下的剑尖坠落而下,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而后散开,弥漫出一丝很淡的血腥味。
    不过,古道子也不曾有所掩盖,就那般静静地看着三刀洞的木寨。
    好像在说。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