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宇梧心里一惊,这少年身怀绝技,心思竟也如此镇定慎密,对他的来路更是好奇便不由问道:“铁兄弟,我一直有所疑问,只是不便发问……”
铁浪却没等他说完便道:“华大哥,很多事情我也知之甚少,况且现在看牵扯进这件事凶险甚多,我也不便多说,日后自然有机会一一相告”铁浪对武牧司旧事知之甚少,因为万卷书也是知之甚少。但是他观察这华宇梧很久,发现此人机敏博学,已有接纳他之意,只是事端不明了,敌友不分明之下,他也不敢过于着急。
华宇梧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忍住了,便笑道:“华某也只是好奇,觉得铁兄弟如此年轻便身怀绝世武功,且遇事镇定自若,将来必有一番大成就”
铁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他日若有华大哥这般足智多谋便是求之不得了”
华宇梧正待再说,就听客栈伙计在大堂里高声喊道:“天字丙号华先生,有客来访”
华宇梧心中一凛,心道这静边寨除了杨天略之外没用什么熟人,是谁来访?郭遵和曹自用?一边想着一边迎了出去。
迎面走来的这人穿着一袭褐色的斗篷,斗篷的帽子遮住了脸,华宇梧看了看身形没想起来是谁,那人却也不理会华宇梧两人,径直的进了天字丙号房。
这人进屋后把斗篷帽向后一推,华宇梧和铁浪都不由的一惊,这人赫然便是王尧臣。
王尧臣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两人,指了指身边的高凳让两人坐下,口里却说:“堂上一席话,我便知你等和那天略必有瓜葛,休要给我卖关子,一切从实说了罢”
华宇梧看了一眼铁浪,见铁浪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便道:“王大人,草民在堂上该说的都说了,再无隐情”
王尧臣目不转睛的盯着华宇梧看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是了,我本不该作此想,亦或你的确再无隐情可言,但此乌木斧牌非寻常之物,你说天略让你代当了,欺那阉人妇儿尚可,本使却断然不信”
华宇梧听了这话,连忙起身道:“大人……”
王尧臣摆了摆手让他坐下,把他的话也一并打断道:“本使就不问你等来历了,只是天略肯将乌木斧牌拿出来示人,若不是和他颇有渊源,也定是他看得上眼的义薄云天的好汉”
华宇梧依旧紧张的连忙接道:“大人……”
王尧臣面色一沉看了看华宇梧继续道:“你们若有渊源,我便劝你们把那事都烂在肚子里,你们若是那义薄云天的好汉,本使便有话要说”
华宇梧正要再接话,却被铁浪拦住了,铁浪对王尧臣拱了拱手道:“王大人有话请讲”
王尧臣脸色稍霁,翻眼皮看了看华宇梧道:“天略此番缘何出事,想必你们也不知道”
王尧臣见两人凝神侧耳倾听,便将杨天略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那日杨天略将三分镖局众人送到太子山下返回一路上并无什么纠葛,一直到了静边寨,王尧臣摆了庆功酒给杨天略等人接风洗尘。
杨天略本是好酒量,那日里竟喝醉了,醉话里竟然提及了他在禁军时围剿那些旧事,说到最后竟然把那乌木斧牌摸出来递给众人去看。王尧臣和杨天略关系非同小可,杨天略的妻子正是王尧臣兄长之女,说起来杨天略是王尧臣的侄女婿。但王尧臣也深知当年朝廷以谋逆对斧饰一事定罪,因而在杨天略把这事提起时,他心里又气又急,却又不能参与太多,只得斥责道:“你缴获了这违禁之物不上交朝廷,反而私藏,是死罪,明日里,你且去衙里自首吧”说完便挥袖而去。
杨天略第二日醒了酒,竟发现怀里的乌木斧牌不见了,大惊之下便寻了卫兵来问,卫兵将昨夜之事一说,杨天略一屁股坐在了终南山崖柏做的木椅上,堪堪将那木椅坐散了架。卫兵慌忙将其扶起,又说了昨日王尧臣说的话。
杨天略毫不迟疑在新春料峭之际扒了上衣,负了荆条去堂上请罪。大堂上王尧臣早已静候多时,见杨天略负荆而来,也不发作,只是淡淡道:“把那违禁之物交上来吧,这罪供你看看可有偏失,若无偏失,那便画了押吧”
杨天略低头将那罪供看了一遍,心中不由一喜,这罪供是在教给他说辞,让他承认是当年在禁军时清缴那些逆党所得,因误以为值些钱财才私藏了,如此一来便从逆党死罪变成了贪腐的活罪。.
只是当杨天略说那斧牌不见了时,王尧臣大惊而起屏退左右道:“你多年以来沉稳谨慎,如何突然变得如此莽撞?”
杨天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住不讲,只是低头认罪。王尧臣最后无奈叹口气道:“我虽不知那斧饰一事始末,但却知彼等亦非贼,我亦非那非黑即白之辈,然今日却保不了你”然后便命人将杨天略关了禁闭。
在王尧臣的心里盘算的是将杨天略关几日禁闭,若是时间一长并无甚波澜便可借党项人进犯出兵之机让杨天略戴罪立功,便将此事掩了过去。
可是,他万万没料到的是,奉了二圣的皇命去封赏那唃厮啰途径此地的罗崇勋,见了王尧臣第一句话便让王尧臣的心沉到了底。
罗崇勋斜睨着王尧臣道:“伯庸公,那杨姓逆贼何在?给咱家马上提审”
王尧臣震惊之下,百思不得其解,这杨天略禁闭了近月余,整个静边寨并未丝毫波澜,如何这罗崇勋人刚到便知了此事,但是罗崇勋的第二句话王尧臣便更是一头雾水了。
“伯庸公,咱家出来时得了皇太后慈令,西行路上三品以下官员皆受咱家节制,待会进了衙堂再读了圣旨给你,你现下且去将那丁猛寻来一块听旨”
王尧臣一怔,丁猛是何人?连忙问左右,左右也不知,只得领了命安排人出去寻找丁猛。
罗崇勋到了衙堂里,也不着急宣旨,只是闭眼把玩着手里的那紫铜暖炉,良久王尧臣安排出去的人才一溜小跑的回来,先是跑到王尧臣近前耳语一番,王尧臣这才恍然大悟。
丁猛竟是杨天略的传令官,当日里庆功宴上正和杨天略同席。罗崇勋见那亲兵耳语便阴阳怪气的道:“伯庸公,这公堂之上还有窃窃私情吗?”
王尧臣连忙站起施礼道:“罗大人误会了,适才我这下人回报说,天略卫里有个传令官叫做丁猛,只不知是不是罗大人要找之人,所以先请示了我”
罗崇勋斜眼看了看王尧臣,哼了一声道:“便是他,让他进来吧”
那丁猛进来后连王尧臣一眼都没看,便弓着腰对着罗崇勋唤了声,见过罗大人。
罗崇勋打量了一眼丁猛道:“可知咱家缘何叫了你来?”
“罗大人请看此物”说着,丁猛连头都每抬,便从怀里拿出了一枚乌木斧饰双手托着,向前平伸出。
那罗崇勋尖声笑道:“这丁相府上的果然都是机灵人”
“愿为大人赴汤蹈火”丁猛咔嚓跪在当地道。
罗崇勋连叫三声好,便将暖炉往案上一顿起身尖声道:“泾源路安抚使王尧臣迎旨”
王尧臣哪里敢怠慢,连忙引了属下齐刷刷的跪倒磕头领旨,至于旨意的前半部分王尧臣当然知道,罗崇勋今番西来便是要去封赏那唃厮啰,这后面的却是让他颇为意外丁猛被封了骁骑尉。
说到这里,华宇梧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杨将军受难竟是因那丁猛而起?”
王尧臣长叹一口气道:“我等久在西北,自认对着党项吐蕃了如指掌,却不曾想对我军内竟如此生疏,这丁谓府上的家将在我军中数年,我等竟尽数不知”
华宇梧惊道:“这丁猛竟是奸相丁谓安插在西军的眼线吗?”
“放肆,堂堂帝相岂是你这等草民可以置喙”王尧臣听了华宇梧的话怒喝道。
华宇梧被这突兀的一喝先是一懵,接着便淡然道:“此贼枉顾天下苍生,一意迎逢上意乃是不仁;矫诏而勾陷同僚是为不义;勾结宦官私改皇陵是为不忠不孝,如此之人草民便不能唤声奸相吗?”
王尧臣万没想到这华宇梧竟会如此对答,心里也是一凛,将华宇梧的话咀嚼良久才道:“你等草民焉知为官之道,这为官若不为君上着想,那已失了为官大道,至于其他不过是为自保而已”
华宇梧脖子一梗怒声道:“为官一方造福百里,岂有为一人而为官之理。若是群臣皆为君上为官,那便是欺君。只为君上为官,便是遮了君上一人的眼,给君之乐,讨君之恩,与国何益,与天下苍生何益?”
王尧臣别华宇梧呛声,一时间竟无法以对,铁浪却接过道:“草民虽年幼,却也知我大宋是赵家家国,君王之后尚有家,家之后尚有国,国之外尚有万民,若群臣只为讨了皇帝欢心,却失了皇家,失了帝国,却又奈何?”
王尧臣凝眉沉思良久才缓缓道:“本官非不懂汝等之意,然为官者不蒙圣恩,如何进得朝堂,不进朝堂又如何能施政为民”
华宇梧道:“若似大人这般,为施政于民而有所迎逢上意,草民又岂敢以奸相称”
王尧臣叹口气道:“不意今日反受二位之教,本官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