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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衡自然对这个事嗤之以鼻:“据说你们家的成功定义就有钱一条。”
    当时十几岁的林轻把手里的硬币弹到陈衡方向盘顶上:“老头子说了,那叫促进利益再分配。”
    第七监狱门口有个车站,林轻在站台上找了个背风处,靠着柱子在破棉袄里费劲儿摸了一会,拼拼凑凑将将巴巴摸出个车票钱。
    夕阳的光影被站牌折射,光斑晃在林轻脸上。她右手从左手里拣了枚钢镚夹在手指间,抬头的瞬间只看见满眼金黄。
    2路站牌底下站了一个很高的男人,左眼眼角下一颗泪痣,好像兰州拉面边上烧饼大妈手里撒下的芝麻。
    废弃的铁轨从路的尽头绵延而来,和监狱外墙上绿油油的铁网一起被夕阳染得金黄。风里带着枯叶和偏僻处特有的清爽绵长,以至于很多年后林轻也不明白,关于那一天她念念不忘的,究竟是那个男人,还是那片屎黄。
    他就那么萧萧肃肃孤孤零零站在那里,亚光金属修饰的黑风衣衬得他身姿十分挺拔修长。林轻看他时脸需要扬起的角度,和曾经站在同样距离看李洛基的角度几乎一样。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好像□□广场接受检阅的旗杆。从林轻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立在脖子两侧的风衣领子,和被衣领遮住一点的侧脸。
    林轻和李洛基混的时候,也常在兰台进进出出。她知道兰台选艺人有自己的标准,基本上从后脑能看到下颌骨的直接淘汰,对额头鼻梁和下巴的线条也有严格要求。林轻不清楚具体要求是什么,但以她多年看热闹的经验来说,这一位的侧脸,在兰台排得上前三,也许第一也说不准。
    为了纠结出到底是第一还是前三,林轻说服自己又多看了好几眼。作为一个雌性动物,她看人是非常含蓄而又腼腆的,两道目光锥子似的扎在对方脸上,隔空看出了针灸效果。
    好在对方定力颇强,被她这么扎都没反应,只目光放远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越是看,林轻越是坚定了第一的想法,只差顺手折根儿树枝给他颁奖。
    正在她看得起劲的时候,一阵大风夹着沙土招呼过来,两人都下意识地低头一避。
    再抬头时,林轻眼前多了片树叶,带虫洞的地方紧紧贴在她鼻梁上。她伸手拂落叶的工夫,那个男人就那么冷不丁抬头看了过来。
    几乎是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林轻手一抖,原本停在指骨上的一元硬币被“嘣”地一弹,开挂似的准确落到他被风吹乱的头顶上……
    按理来说,处理这种事件林轻着实算个有经验的。可她看着还停在对方脑袋顶上的硬币,准备好的台词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总不能说,帅哥,我钱掉你脑袋上了,麻烦帮捡一下……
    这句话怎么听着怎么像那句著名搭讪名言,美女,你掉的砖头吗……
    林轻想着先把凶器拿下来,刚上前一步,却见对方警惕地后退了两大步。也不知道是什么舞蹈学校训练出来的,这么动脑袋顶上的硬币都没挪地方。
    不得不说,如果换一个情形,她面前这个男人是十分有魅力的。明明看着比林轻大上不少,偏偏身上有一种少年人的气质。原本只是极其端庄正经的长相打扮,却生生被眼下的一颗泪痣点出几分风流,而这端庄的风流又被他一脸“我不认识你你别靠过来”的禁欲表情烘托出一种让人想扒了的美……
    如果……如果他脑袋上没有顶那一块钱的话……
    林轻看了看手里剩下的零钱,又看了看视野中正逐渐变小的男人,急道:“喂!把钱还我!那是我留着买车票的。”
    她的一块钱还在急速远离她。
    林轻无奈:“帅哥,你身上的风衣就能买辆车了,你抢我一块钱干什么?”
    没办法,撸了袖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数一二三,你不停别怪我动手!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林轻从小不好好念书,打打杀杀的事儿上倒是一把好手。她几步追上去,一个小擒拿手就去抓人。
    只是她没想到,在这个大家都很文明、街上打架抡酒瓶子都不往裆下挥的年代,居然有一个看着就养尊处优的男人,能在背对着她的情况下躲过这一抓。
    小子,同道中人嘛?
    林轻很快反应过来,换手往他背心抓去,却又被他身子一斜躲过去了。
    这么折腾钱都不掉?!他脑袋上涂的是五零二吗?
    这个时候她想起老爹以前说过,这个品牌的制造商是原来二战时给军队造军服的,直到现在大部分风衣后面都留着当年手榴弹环的设计。
    于是她眼尖地找准位置一拉,就听呼的一声,那男人被她扯得一个趔趄。虽然是个美男,林轻也要做在上面的那个,尤其不想被一米八多的身高压在下面,赶紧向后一躲,等着对方倒地时再加上一脚。
    没想到这人虽然不地道,倒还有几把刷子,倒地之前手向后一撑,还没躺下。
    人还没起来,林轻已经眼疾脚快一脚踩在他胸口。
    这回真躺下了。
    这一番工夫,硬币可算掉下来了。林轻去捡硬币的工夫,听到趴的一声,一只男士钱包也摔到了她脚下。
    林轻是从不吃亏的。她刚才差点被人抢了一块钱,内心收到了很大的伤害。此刻看见钱包,立马捡起来翻开。
    也是个怪人,出门带了这么好的钱包,里面竟连一张卡都没有,而是鼓鼓囊囊塞了一钱包的钞票,倒有点像个暴发户。
    林轻也不客气,把钞票抽出来略一数,折起来拍了拍:“四千二百块钱,谢了。”
    就在这时,两人身旁“呲啦”一声,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摇下车窗喊道:“妹子,上车不?这条道上的公汽今天都停了,咱这是独一家!”
    林轻瞅了眼刚站起来有些狼狈的男人,也不管他身上没钱怎么回去,把四千二百块收进口袋,走过去拉开车门就要上车。
    没想到车里已经有一个人了。那男人坐在后排,留着一脸大胡子,说话中气十足:“我同意了么我?我先上的车,你小子凭什么又拉客拼车?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出租公司的老总我都一起吃过饭!赶紧开车!哥还有事!”
    司机也算是个老实人:“大哥,您看这大风天的,跑了我这份,俩年轻人今晚都进不了城。您把钱收着,这份算您半价成不?”
    那人听了以后,直接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钱夹摸出一沓现金甩过去:“你看我像缺钱的人嘛?这点破钱收着,我就是不想和别人挤一车,这叫任性!别说了,快开……”
    一个“车”字还没说出口,手上一空,“那点破钱”已经被林轻半道劫走了。
    林轻手指一捻,心里有底儿:“五百五就不想让我上车?”说完趁着大胡子没防着,另一只手“嗖”地抽走他手里的钱夹,单手翻开,在钱夹里的证件上一扫,嗤笑一声:“还以为是谁,这么大火气。”说完把钱夹一扔,掏出早就没电的手机。
    ☆、第六章
    大胡子不知道林轻这是在打劫还是在卖萌,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天真地问:“你干什么?认识我?”
    林轻举着没电的手机,把五百五揣了,从钱夹里抽出大胡子的身份证,指着上面的姓名轻描淡写道:“才认识,王、大、腿。”
    大胡子被她气得一噎,大手抽走她手里的钱夹和身份证,莫名其妙:“哪来的疯子,在老子地盘上撒野?”麻利掏出金闪闪的土豪手机,指着前面一片大楼,“过了监狱路这一片,我想叫多少人叫多少。你听着,我现在给你十分钟装,有种你在这站着别动!也不问问我头上是谁,市领导来了也得给我客气着!”
    林轻看着大胡子气急败坏打电话,向后闪了闪,单手搭在车门上:“我进去没几年,连宏基底下的包工头都这么拽了。”
    大胡子一愣,又有点沾沾自喜地摸了摸胡子:“丫头,你连我干什么的都知道,还说不认识?”
    林轻无奈耸耸肩,单眼眯了眯,慢吞吞客气道:“宏基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认识。不过这一片是谁的地盘,我倒还看得出来。”她说完,指了指几站路外正在盖的一片高楼上巨大的“宏基”二字。又指了指那人放在座位上的手提包,“谢明邗送给宏基几百个骚包,正好够底层包工头一人一个,您说对么?”
    大胡子眼睛瞪得溜圆,警惕道:“你说我是……底层……你是谁?你也是宏基人?”
    林轻抿嘴一笑,更显得双眼细长:“宏基人?原来宏基还立国了?我不是谁……”她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身后的第七监狱,“刚出来。”
    大胡子这才看清林轻身上的棉袄,气焰一下子就消下去大半,却听林轻继续说:“大叔,我活得挺失败的,好在有几个朋友不嫌弃。现在是和平年代,咱们都是守法好公民,我虽然不小心留了您身份证的底,也不想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要不这样,我刚录了段您口才特别好的讲话,我给电视台的朋友发过去,让她为宏基宣传宣传?”
    大胡子握着电话的手有点僵,半天缓过劲来,吼道:“你别他、妈唬我!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不是能录吗?尽管录,我倒要看你今天走不走的出这片儿!”说到最后声音有点低。
    林轻拍了拍车门,摇了摇头:“大叔,我知道你没文化,我估计比你更没文化。但我至少知道录了视频要马上传到网盘上去啊。你今天就是砸了我手机……要不我在网盘上给您先分享分享?你邮箱是多少?按照你们宏基的习惯,应该是wang_da吧?”说完真举着没电的手机摆弄起来。
    她话没说完,车门一响,那大胡子已经拎着皮包下来了。大胡子下来以后喝了一口风,顺了顺脑袋顶上的毛,特别热情地伸出双手要和林轻握手:“妹子,都是误会!敢问妹子怎么称呼?我这今天喝了几杯,有点高。今天咱们不打不相识,这是大哥名片,大哥就喜欢妹子这种干脆利落的,以后妹子有事就来宏基找我王大腿!今儿这车妹子先用,大哥反正也快到了,这人到中年啊就该锻炼锻炼,今儿秋高气长的,正好散散步!”说完又呛了一口风。
    林轻靠着车门,也没抱拳和王大腿互通一下姓名:“王大哥说是误会,那肯定就是误会了。大哥您刚掉的钱……”作势去摸兜里的五百五。
    王大腿赶紧上前一步,特别革命感情地按住林轻的胳膊,就差热泪盈眶了:“妹子看不起大哥是不是?这点小钱算什么?算大哥给妹子打车的。那个录像嘛……”说着特别慈爱地给林轻拉开副驾驶车门,“妹子快上车,大哥先走了。回头给大哥打电话!”说完还用手比了个电话的造型放在耳边可爱地晃了晃……
    林轻摆摆手算是个答复,坐进车里发现司机大哥正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她也懒得解释,索性系上安全带,把那五百五放在计价器上:“进城。”
    司机半天没动,只拿余光刷她棉袄上“第七监狱”几个字,生怕她这下一步就要上演美国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