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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七斧岭的状况要比前面几天血腥十倍。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魏国拼了命地突围,齐国拼了命地阻止。
没有人愿意后退半步。
第二日黄昏,宁婉梨站在最后一座山头,遥遥地望着魏军的营地。
山路蜿蜒,一直延伸到魏军大营。
这一战,魏军损失九万,齐军损失十一万。
谁都没有想到,在提前占据有利地形的情况下,齐国的伤亡竟然比魏国还要大。
他们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七斧岭提供的地形优势足以跟城墙媲美,但这是一般意义的。
攻城战中,兽血军团主要充当的是暴力破城的属性,但在山地里面,他们矫健的身姿,持久的作战能力,都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对齐国的军械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齐国打得很窝火。
不过士气没有下降。
可最绝望的,是即便士气没有下降,齐国依旧拦不住魏国的军队。
明天!
最多到明天,魏军攻出最后一个山谷,通往楚国的道路,就只剩下一马平川。
岳鹏程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嘶哑,彷佛被战场上如刀割的空气划破了喉咙。
“陛下!守不住了,发药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一个八尺男儿,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太惨烈了!
短短不到十天,双方加起来死了将近二十万人,也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工夫,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尸体。
即便岳鹏程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男人,也有点受不了这种场景。
这半年来,他作为总指挥,跟贺啖交手无数次,灵台时时刻刻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甚至有时候需要用丹药维持。
没有一刻松懈,也几乎没有失误。
跟贺啖的交手让他酣畅淋漓,同时也让他身心俱疲。
因为决策上他从来没有任何落后,但战局上却举步维艰。
硬实力相差太大了。
不仅是他,所有的齐军战士也是如此。
现在齐军仍然士气高涨,但如果这次没守住,对士气将会产生无比巨大的打击,到时再面对楚魏联军,一溃千里都有可能。
宁婉梨神情有些木然,眼神中带着你凄怆。
她作为皇帝,亲自督战。
但却因为实力的问题,不能亲自上战场杀敌。
为了鼓舞士气,每天她都会亲自为齐国战死的战士收尸。
这的确能把士气鼓舞起来。
但她也承受了莫大的精神压力。
这些天,她每次闭上眼,都会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
每一具都是血肉模湖,每一具身上都有致命伤。
脖颈,腹部,眼眶……
几天的折磨,让她心力交瘁。
接下来。
她还会亲手送走五万精锐的命。
虽然牺牲这五万精锐,获得的收益远远比这么拖着要强。
但作为亲自发号施令的人,她隐隐有种崩溃的感觉。
宁婉梨暗叹了一声,慈不掌兵,说的就是这般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发药吧!把军粮中所有的肉类,都分给发到药的兄弟们,明天临战前服药!”
岳鹏程重重点了点头:“是!”
“朕休息片刻!军中事务,还请元帅帮忙照看!”
宁婉梨说出最后一句话,就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虽然步履依旧平稳,但却像是失了魂一样。
岳鹏程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离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种困兽之局,这位女帝已经把她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完了。
若是没有她,齐军的士气恐怕早就已经衰落了。
如今看来……
只能赌了。
赌齐军有了这五万敢死队以后,能把魏军拖住。
只要能将魏军堵在这里两个月,国际局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候的魏国就是没有任何作用人人刀俎的鱼肉,没有人愿意跟鱼肉合作,到时候楚魏联军不攻自破。
但如果拖不住……
齐国就会面临真正的灭顶之灾。
可看前面几天的局势,魏军的实际战斗力,远远在他们的预想之上……
……
营帐中。
帐帘刚刚落下,宁婉梨就打了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她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坐下。
双手颤抖着覆盖在苍白的脸上,整个人都如同脱力了一般。
齐国的事情上,她属实已经尽力了。
但齐国的危局,远远不是尽力能够扭转的。
这些天,她时常会想。
究竟谁才能在走主战路线的情况下,将齐国的局势盘活?
她思来想去。
曹勐不行!
芈天玑不行!
晋国那个忙着近亲的皇室不行。
燕国那个混吃等死的更不行!
可能……只有那个狗屎运加身,同时获得无数兴国之臣的赵昊才有可能吧?
一时间,她隐隐感觉到了所谓的大气运。
莫非……
齐国这次真的要亡?
宁婉梨咬了咬嘴唇,传来的剧痛感让她从绝望中挣脱了出来。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这是姜止羽写给她的国书,里面说荒国还有富余的土地,足以容纳五百万人口,只要她同意,就能在那里建城,只要给荒国交税,可以保留独立行政权。
独立行政权?
宁婉梨嗤笑一声,对这个充满陷阱的概念不屑一顾。
齐国如今的窘境让她充分意识到,只要你军队不够强大,不管经济多么富足,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不过这个独立行政权,大有操作的空间。
她希望这次齐国能够打得赢。
但同时也要做好打输的准备。
凭借齐国现在的情况,不可能守得住楚魏联军,硬要打只会拖垮整个齐国。
但如果收缩防线,战略性地放弃一部分城池,就能根据境内的险要地势保留一部分火种,如果能把放弃的那些城池的财富都转移出去,以后未必没有反攻的可能。
荒国提供的这一片土地能够免除关税,能完全把荒国的市场攥在手中。
受不受钳制,还得看以后的博弈。
但至少这个时间节点,能帮齐国解决很大的问题。
宁婉梨深吸了一口气,飞快起草了一封诏书,但犹豫了许久都没有签字。
她咬了咬牙,将地图铺开,仔细观看齐国版图的全貌。
大汉神朝分崩之后,整个中原诞生毁灭过无数的小国,短命的三五年就灭,长寿的能活一百多年。
齐国的这块土地上,曾经有一个叫做越国的小国,足足坚挺了一百五十六年,就是因为版图小且精悍。
她凭借着记忆,将原本越国的版图画下,绝大部分都在齐国境内。
只要攻下魏国一座城,就能补齐最后一个缺口,让齐国新的版图固若金汤。
可……
宁婉梨看着齐越的版图,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
如果真要这么收拢战线,齐国得放弃将近三分之二的疆土。
这些……都是她的家。
她看了看诏书,只要签上字,齐国的财富就会飞速流动,流向朔城随时进入荒国,但财富一动,民心必动,到时候面对楚魏联军就很难再有拿得出手的抵抗。
而且,行动一定要快。
不然等到楚魏联军攻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现在的局势,她没有办法征求任何一个大臣的意见。
这是割肉!
是她亲手在自己身上割肉。
宁婉梨提起笔,整只右手都在剧烈地颤抖,却迟迟不肯落笔。
良久良久,她将毛笔甩到了一边,剧烈地呼吸着。
可等到平静以后,又将笔提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心一狠,就准备签下。
就在这时,她感觉手中一轻,手中的笔不知道被谁给抢走了。
她茫然睁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桃桃?”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侯桃桃。
侯桃桃看着诏书,秀眉微蹙,看完以后,不由长长吐了一口气:“倒是一个好对策,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齐国主战派反弹的很厉害,没有几个人能够保持理智。一旦你这个国书生效,肯定会招致很多人的不满,齐国里面可不止你一个姓宁的。”
宁婉梨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几百年后,历史会证明我是对的!”
“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而且你要保证,几百年后齐国还在!”
侯桃桃摇了摇头:“但你签了这封诏书,你在皇位上可能连几十天都呆不了!”
宁婉梨惨笑一声:“只要这封诏书上的内容实现,齐国短时间内就不会出问题,你主战派反弹也好,反而有利于提升士气。宁氏宗族里面也有不少不错的年轻人,有……”
侯桃桃呸了一声,直接打断道:“那我呢?你一垮台,我不是血亏?”
宁婉梨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我只能下辈子为奴为婢报答你了!”
侯桃桃啐了一口:“谁要你为奴为婢?认识一个赵昊,好的不学,净学这些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双手覆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下一瞬眉心金光大作。
一片金光璀璨的鳞片从她额头飘下。
看到她手中的鳞片,宁婉梨眉头一跳:“这是何物?”
侯桃桃没有回答,只是咬牙道:“有这个东西,我能赠你十天暴雨,如果这样都不能保住齐国,我恨你一辈子!”
十天暴雨!
宁婉梨心头剧震。
七斧岭方远近百里土质都偏松散,只要下稍微大点的雨就会泥泞不堪。
十天暴雨,就意味着至少半个月的时间内,魏军寸步难行。
诚然,现在魏军物资丰富,半个月的时间不可能饿死人。
但如今的危急时刻,半个月的时间足以给齐国续上大命。
侯桃桃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动用紧急权限,把物资从周围几座城调过来了,我们趁夜全员出岭,围山等着阻击魏军!”
宁婉梨眼眶有些发热:“代价大么?”
侯桃桃一脸严肃:“很大很大!”
“我会还你的!”
“我知道。”
宁婉梨捏了捏侯桃桃的脸:“可惜我不是男人,不然高低册封你为皇后。”
侯桃桃面无表情:“你走!”
……
入夜。
贺啖胸中无比畅快,兴奋得整个人都睡不着。
再有一天!
再有一天,魏国大军就会困龙升天,只要突破这七斧岭,魏国就能活过来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肉干,美滋滋地啃了一口。
筋道!
香!
辣!
这玩意儿是他端掉了齐国的一个补给营地缴获的,里面不少都是从荒国进口的军粮。
娘的!
这些荒国人可真会享受啊!
什么时候我们魏国也能这样。
贺啖啃着啃着,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拧成了菊花。
然而就在这时。
一个斥候慌慌张张地闯进了他的营帐。
“元帅!有异动,西南方向齐军营地出现了大规模的移动。”
“什么!”
贺啖悚然一惊。
现在已经是丑时,绝大多数人已经入梦,现在只有最紧急的军令才能进入自己的军营。
这次异动,绝对非比寻常。
从头到尾,齐军始终都占据着最好的阻击地形。
现在他们放着有利地形不要,大规模转移是几个意思?
贺啖有些迷:“朝哪个方向移动的?”
斥候赶紧回答道:“看他们的方向,好像要出山。”
贺啖:“……”
过了一会,一个又一个斥候跑了过来。
“元帅!西北方向的齐军出山了!”
“元帅!东边的……”
“元帅……”
贺啖麻了。
虽然他想不通为什么齐国的军队为什么会集体出山,这完全就是放弃了地形优势。
但只要是出山,就肯定有问题。
他咬了咬牙:“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山的?”
“禀将军,半个时辰前!但那个时候,他们所有的辎重都已经收拾妥当,并且必经之路上洒满了铁钉!”
“这……”
一股不妙的感觉从贺啖心头升起。
他当即大吼道:“出山!出山!放弃一些辎重,全体出山!”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现在的他已经无暇思考,也无从思考,只能凭借着从尸山血海中挣扎几十年的本能做出判断。
魏军向来纪律严明,在贺啖发出命令以后,这个命令就一级一级地传递了下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魏国所有战士都已经从睡梦中醒转并且集合完毕。
然而就在大军马上要开拔的时候,天空忽然金光大作。
一袭白衣的侯桃桃托着一片硕大的金鳞腾空而起。
一道惊雷闪过。
本来清朗的夜空瞬间变得阴雨密布,黑云压山,彷佛整片天空都塌了下来。
“轰!”
“轰!”
“轰!”
黑云遮天蔽日,再无日月光泽,只剩下诡异的紫色闪电爬满了乌云,密密麻麻看起来就像是魔神的血管。
仅仅一瞬间,天空就似乎有成千上万闷雷炸响。
然后……
“哗啦啦!”
暴雨倾盆而下。
所有魏军将士面如死灰。
竹叶看着天空摇摇欲坠的侯桃桃,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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