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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险奇遇记,也终于通过各路蕃商及四处游走的玄门弟子之口,传遍大夏内外。如此一来,六皇子忠肝义胆、智勇双全的形象也建立起来了。
    自从三年前皇帝生病,随后又是三皇子施贵妃宫变,皇室很久没有大操大办热闹过了。于是朝野万民翘首以盼,等着看新太子册封大典暨大婚仪式。
    九月中起,皇城内外、太子府以及京城主要街道就开始装点。城中许多商铺人家,将八月中秋刚刚收起的花灯彩幛重新拿出来,悬挂铺张,一派喜气洋洋。
    宋微被宗正寺卿一遍遍催着试礼服的时候,还没什么别的感觉,只莫名烦躁。等到被明国公押着仔细学习演练大婚各种礼仪,成亲娶妻这事儿才算实实在在印到了脑子里。说真的,回思几辈子残存的记忆,此等经历,尚属头一遭。感觉诡异荒诞,还有点儿无所适从。
    册封太子大典与当初认祖归宗,赐封休王爵位典礼大同小异,没什么压力。而婚仪则繁琐又陌生,各种奇奇怪怪偏偏郑重其事的注意事项、礼节要求,简直闹得人抓狂。对比这场婚姻的实质,这些充满了象征意义的表面形式尤其显得荒唐。宋微本着荒唐着荒唐着,于是荒唐习惯了的敬业精神,把那纳请、铺房、催妆、合卺等等环节死记硬背下来,就当是参加百科知识竞赛。
    虽然在下定决心的那一瞬间,已经知道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当所有这一切,真正一样一样实质化,步步紧逼,宋微隔不多久,就仰天长叹一口气――压力山大,郁闷水深啊!
    他从成国公嘴里得知,宪侯府嫡长小姐出嫁,女方负责操持婚事的,乃是成国公夫人,亦即新娘子的亲舅妈。宪侯借嫁女一事辞了早朝,实际上每天除去巡城,就是泡在城北宿卫军衙门处理公务,家事基本不管。
    早在决定选独孤萦做太子妃时候,皇帝就直接差人单独送了信给老侯爷独孤琛,解说一番内情缘由。独孤琛把儿子叫去臭骂一顿,终究无可奈何,反正心有余力不足,索性撒手不管,不闻不问。
    宋微每次听到这些,都恨不得拿生胶封上宇文皋的嘴。结果每次都不但没封嘴,还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他何尝不明白成国公的意思。宪侯虽不能再胜任情人角色,确是真正忠臣能臣。作为未来国君,务必珍之重之爱惜之。成国公始终没得着太子殿下一个回话和表态、,为此不惜变着法儿委婉进谏。
    宋微一听独孤铣的反应,就知道独孤萦配合得非常之到位。六皇子跟宪侯说喜欢他闺女,宪侯肯定不会信。但独孤大小姐跟她爹坦白倾慕休王殿下,曾趁殿下侯府养伤伺机主动表白,宪侯却十之八九会信。
    宋微心想:独孤铣,你女儿爱的是雅痞小文青。虽然初恋是个渣男,口味却没那么容易变。你这渣爹恐怕没机会知道了……
    九月二十六。上午举行太子册封大典。大清早起来,一路宣诏受玺参拜祭天祭祖,马不停蹄折腾完,已是午时过了。旁人还有顿正经午饭吃,宋微匆匆啃几口点心,就被抓去换衣裳准备婚礼。
    咸锡朝的婚礼亦遵古制,黄昏时分举行仪式,恰好留出足够的时间迎亲接新娘子。
    迎亲的车马队伍自皇宫出发,往宪侯府而去。如何富丽华美,堂皇气派,不必多言。因警戒距离之外不禁出入,京城百姓可说倾城而出,万人空巷,但求一睹新太子容颜风采。
    皇帝强支病体,由亲信陪同,登上皇宫楼门俯瞰。宋微知道,皇帝要见证全程以慰老怀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担心自己临时变卦,临阵逃脱,干脆坐在头顶上监督到底。
    按规矩新郎必须亲自驾马车迎接新娘,宋微左右两边各有一名皇家御手,他本人不过做做样子。抬头望一眼门楼上标志皇帝所在的华盖,心说爹哎,你儿子我就是想跳车都不能,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天色逐渐暗下来,迎亲车马恰在天黑之前的吉时赶到女方府上。皇帝专门派了最有文采的几位侍中司郎担任傧相,华丽喜庆的催妆诗一首接一首。随行宫女内侍以及女方贺客、围观群众,嘻嘻哈哈,争相帮忙吆喝:“新妇子催出来!催出来!”
    观众如此捧场,宋微觉得作为主演,不可不认真卖力。站起身,面带笑容反复鞠躬相请,终于催开了侯府大门。
    马车在群众震天的欢呼声中直入侯府前院。新娘子的两个弟弟牵着凤冠霞帔的姐姐出来,送到车中。
    新嫁娘上车时,独孤铣就站在女儿身后。宋微目光径往两边错,脑子放空神游。入眼便是独孤莅独孤莳一对兄弟,哥哥满脸委屈不舍,弟弟满脸严肃凝重。一个念头不由自主浮上心间:当爹的请调东南,甩手走人。当姐姐的只怕要带着两个拖油瓶嫁过来。今儿这场面,权当是预演。
    他不肯去看独孤铣,独孤铣偏要找他说话。
    趁太子尚未登车之际,宪侯紧着上前一步:“殿下。”
    宋微慢慢转过头。
    宪侯府冷清了许多年,今夜灯火荧荧,星烛煌煌,绮罗炫彩,锦幔凝华。院中亲友贺客、女婢家仆,无不盛装艳服,兴高采烈。
    宋微决定给足宪侯面子。笑容殷勤,彬彬有礼:“岳丈大人有何吩咐?”
    独孤铣神色僵了僵,旋即恢复如常,笔直盯住他,慢慢道:“萦儿……待殿下一片痴心,臣……恳请殿下……莫……辜负了她。”
    宋微似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脸上笑容凝固了一会儿,才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扭头抬腿,就往车上跨。
    “殿下!”
    宋微停住动作:“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小女得配良人,臣了却一桩心事。婚典之后,臣将往府卫军营,巡查京畿防务。此外,殿下大概已然知晓,臣……请调东南,已得陛下应允。只待……来日殿下位登大宝,臣即往东南驻防。就……不向殿下单独辞行了。”
    宋微保持着一条腿跨在马车踏板上的姿势,望向热闹嬉笑的人群,点点头:“嗯。”
    独孤铣放低音量:“臣……惟愿殿下……平安康健,百事顺遂。”
    侯府门外等着的傧相已经开始催促,宋微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
    “愿宪侯此去……扬威海外,马到功成。”
    跃上马车,缓驰而出。
    正式婚典和招待百官的筵席都设在宫中紫宸殿。而太子府另摆酒席若干,专用以招待近亲高朋。在宫中拜过天地父母祖先,向恭贺道喜的群臣敬一巡酒,马车载着新婚夫妇回到太子府。在最亲近的亲朋见证下喝过合卺酒,傧相宣布礼成,整个仪式才算全部结束。
    咸锡风俗,合卺酒合欢杯由身着彩衣的童子捧上。恰巧端王府上有两个刚进学的小世子,遂担此重任。男方亲属中,皇帝和安王都没法出头陪酒,端王责无旁贷,自告奋勇,留在太子府招待宾客。这活儿轻松愉快,还能借机跟老六改善关系,宋霏干得十分投入。
    自从在宪侯府单独说过两句话,此后独孤铣果然再没有向六皇子多看一眼。一丝不苟,按部就班把需要出场的礼仪完成,等到这会儿宾客欢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
    宋微本打算多喝几杯,灌醉拉倒。后来又想起晚上还得跟独孤萦谈判,脑子喝混了铁定吃亏,又悻悻然住手。多亏端王给力,领着一帮贵族子弟替太子挡酒。因此宋微被推进新房时,还算清醒。
    金钱灼目撒金账,红烛高烧照红妆。处处喜庆得晃眼睛。
    宋微挥退一群群伺候的人,只留李易守在内室外。迈进最后一道门,看见是香槿木槿两个丫头,道:“你家小姐还好?”
    两个婢女行完礼,才道:“小姐尚好,正在恭候殿下。”
    宋微点头:“给我弄点冷水来。有吃的没有?”
    香槿出去打水,木槿将他引至屏风后,一桌子酒菜还没动。
    独孤萦早就自己把盖头揭了,靠着软垫坐在另一边榻上。
    宋微饿得前胸贴后背,坐到桌前就开吃。囫囵吃下几口,才问:“你吃了么?”
    因为怕大小姐支持不到最后,李易提前在马车里藏了汤药膳食。此刻典礼终于结束,几个知情人拎着的心放下来,无不精疲力尽。
    独孤萦还不太习惯太子这个做派,微微一愣,才道:“臣妾未恭候殿下,已自行用膳,请殿下恕罪。”
    宋微又扒拉几口,含混道:“你跟我用不着这么假惺惺的,自便即可。别饿出事儿来就成。”
    狼吞虎咽吃完,洗了个冷水脸,示意两名婢女出去守着。拉张椅子,坐到独孤萦对面。
    “这三天我会留在府里,你跟你的丫头睡屏风里边,我睡屏风外边。过了这三天,我就住宫里去。李易会天天回来,有什么事,叫他传话,用什么东西,也叫他办。府里的侍卫都是廷卫军的人,守得最近的,在正房卧室廊外三丈。你不叫他们,不会过来。”
    独孤萦站起身,鞠躬拜了拜:“殿下恩德,没齿难忘;结草衔环,无以为报。臣妾本已打算听从殿下建议,谋求托庇于玄青上人。没想到……”
    宋微挥手:“得了。这些废话现在也不用说了。”压下心中烦闷,问,“你怎么跟你爹说的?他就一点没起疑心?牟平当真没去多嘴?”
    独孤萦坐直些,敛容道:“确如殿下所料,当日爹爹回府,私下质问于我。我自陈倾慕殿下,曾斗胆冒昧表白,他勃然大怒,却无法可施。殿下或者不知,爹爹曾经允诺,我自择良人,他绝不干涉,故此……”
    宋微听到这,张嘴愣了愣,心头既苦涩又滑稽,捶着椅子哈哈大笑。
    “哈!这也太巧了,你爹答应你自己挑人,我爹答应我自己挑人,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最后会挑中什么人。哈哈……”
    独孤萦不肯陪他笑,继续一本正经道:“李御医嘱咐我的事,也不算难办。原本……原本胎儿不足四月,尚未显怀。又托赖李御医良药,妊中症状日日好转,其时并无明显异常。爹爹将婚事托付给舅母,我时刻谨言慎行,静居深闺不出。舅母以为是待嫁羞涩,亦不曾起疑。至于牟将军,我父女间事,他何可置喙?爹爹又如何会将父女私谈所涉问询于他?太子婚讯传来,牟将军心中疑惑,无人可问,最终求教于李御医。想必……李御医已经向殿下仔细交待过了。”
    八月初九夜,大小姐急症病发,牟平虽未眼见,凭那个动静,加上李易隐晦暗示,自然猜得出是什么病。事后宋微下了禁口令,他又亲见大小姐与父亲单独谈话,顺理成章认为这两个人与侯爷交待过了。事实上,只要大小姐不是在他驻留府中负责安保工作期间被人潜进来搞大了肚子,这事和他就没什么关系。对于主家小姐的私情,不看不听装不知道,方为上策。
    八月十八,独孤铣在宫里被宋微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回家急冲冲找女儿对质。这件事,从头到尾和牟平沾不着边。八月二十四,皇帝改立太子并赐婚,牟平震惊之余,满肚子狐疑。恰好李御医在府里给大小姐复诊,牟将军伺机偷偷拦住,旁敲侧击打探。
    李易黯然道:“将军毋需担忧,孩子最终也没保住,大小姐正在静养。日前陛下与侯爷催促殿下选妃,殿下一怒选了大小姐。阴差阳错,就这么给定下了。牟将军,你我旁观便罢,可千万别再添乱了。”
    牟平眼见侯爷情绪低沉,状态极差,开始还想着劝解劝解。多转几个念头,又忍住了。六皇子这个时候被立为太子,那是一定会做皇帝的。自家侯爷真跟未来天子这么不清不楚暧昧下去,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招来祸患。就此根断,未尝不是好事。平心而论,太小姐嫁作太子妃,于侯爷、于独孤氏而言,皆有百利而无一害。
    左右权衡,牟平认为李御医那句“别再添乱”,实属中肯之言。
    宋微听罢独孤萦的话,联系今日独孤铣举动,可见牟平果然不曾添乱。暗忖,若换了秦显那直肠子,这事铁定瞒不住。牟平是聪明人,聪明人想得多,反而不容易揭穿。
    道:“最多过个把月,李易会跟我爹禀报太子妃怀孕的消息。你心里要有数。”
    独孤萦垂首回应。
    宋微往椅背上靠靠,半眯起眼睛:“现在,就来谈谈你我之间的约法三章罢。”
    ☆、第一五四章:旦旦向天盟信誓,谆谆对面辨因由
    独孤萦抬起头,平静地望着宋微:“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宋微笑笑:“别答应得这么快,听仔细了再说。”手指在腿上敲敲,“第一件,关于孩子的身世问题。你务必记得,孩子是九月底怀上的。不管用什么办法――反正总有办法,到时候,把出生日期往后虚报两个月,登入皇室谱牒。”
    李易传话叫无论如何瞒住身怀有孕之事,独孤萦虽然照办,但一直担忧如何善后。她心里也知道,如此才是最佳方案。否则哪怕六皇子肯认下孩子,时间上也必定瞒不过去。腹中怀的是废太子余孽,皇帝头一个就要气出好歹,独孤氏一门如何处置,更是福祸难料。
    宋微提出的,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风险虽大,回报也高。怀孕时间错后四个多月,出生时间错后两个月,恰好做个顺利早产。生出来的,是如假包换的亲皇孙。
    如此做法,于腹中胎儿来说,真正消灾除厄,铺平人生大道。于她独孤萦,甚至整个独孤家族来说,均属化险为夷,扭转乾坤之举。
    独孤大小姐当初奋不顾身恨不得性命不要,也要打掉这个孩子。经过一个多月的沉静反思,想法当然大不相同。从头到尾,她一直未曾哭过。此时此刻,终于情不自禁落泪。心中对宋微真正感激无比,反而说不出话来。
    宋微一向怕看见女人哭,摆手道:“我没别的要求,只要我爹安心。你负责管好你的人,我负责管好我的人,此事再不要入他人之耳。”
    独孤萦定定神,想了想,忍不住问:“殿下打算……永远也不让爹爹知道么?殿下当真……恨爹爹到如此地步?”
    宋微对第一问避而不答,对第二问转移目标:“别说得好像你没恨过你爹似的。”
    独孤萦道:“以前确实恨过,后来就不恨了。现在……只觉得他很可怜。”
    宋微怒斥:“他可怜个屁!”看独孤萦那副端庄文静样子,粗话也不好多骂,忿忿道,“总之在我爹咽气之前,这事必须死死瞒住,决不能再多一个人知道。以后你要告诉你爹,是你的事。将来你也可以告诉小孩自己,那也是你的事。真捅出去,我最多不过是丢脸,你们一家子要丢什么,你自己掂量掂量。”
    独孤萦柔声道:“殿下放心,臣妾明白轻重。”
    宋微被她打了岔,气哼哼半天,才想起接下去要说什么。
    “我爹日子恐怕不多了,我若做了皇帝,这个孩子,如果是女儿,会是最尊贵的公主。如果是儿子,会是毫无疑问的皇长子。但是,你千万不要指望他一定会成为太子,成为皇位继承人――你最好丁点这样的想法都不要有。”
    独孤萦肃然道:“臣妾绝不敢妄想。”
    宋微斜乜着眼:“别急着表态,我还没说完呢。第二件,你眼下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只要你在我边上这个位子待一天,就干好这个位子本分之内的事。”
    宋微深知,面前这位,绝不是本分的主。冷冷道:“凡属多余的事,想做之前,必须先问过我。我没同意,你做了多余的事,只要发现一次,这个位子,就可能换人,或者干脆空着。”
    独孤萦带出一点笑意:“臣妾以为,殿下会说,凡属多余之事,绝不可以做。”
    宋微不理她这番示好,继续冷冷道:“还有,只要你在我边上这个位子待一天,就不要指望生第二个孩子。这一点,我想你十分明白。”
    “殿下放心,臣妾非常明白。殿下所言,均合乎情理,体恤人心,独孤萦绝无不从之处。”
    宋微看着她:“空口无凭的,又没法写下来摁手印……这样吧,你给我起个誓得了。”
    “谨遵殿下之命。”独孤萦说着,双膝跪倒,指天画地就要起誓。
    “等等!”宋微临时拦住。
    这个女人极不好拿捏,却又非拿捏住不可。宋微琢磨片刻,道:“你以小莅安危前程起誓罢。”
    独孤萦愣住,有些不敢相信:“殿下?”
    “独孤大小姐,恕我直言,你这人太狠,自己性命不在乎,孩子性命不在乎,估计你爹性命更加不在乎。别的也束缚不住你,我看你挺在乎这个弟弟,不如就用他起誓罢。”
    独孤萦回过神,笑了:“论狠,臣妾如何狠得过殿下。”
    宋微搓搓下巴:“又不是什么光辉事迹,咱就别比这个了。反正你也说了,我列的这几条,绝无不从。既如此,还怕什么发誓?”
    “殿下言之有理。”
    独孤萦端正姿势,表情肃穆:“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独孤萦在此起誓,无论今日身为太子妃,抑或来日身为皇后,当谨守本分,不敢自专。圣上一日健在,则一日不透露腹中胎儿身世。独孤萦一日为太子妃、为皇后,则腹中胎儿乃唯一子嗣。胎儿若为男子,身为生母,绝不肖想太子皇储之位。如有违此言,”略停一停,才接着道,“如有违此言,则同胞亲弟独孤莅,失位夺爵,毕生孤苦……”
    独孤萦大概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要拿亲弟弟起誓,最后几个字说得甚为艰难。宋微很清楚她姐弟关系,弟弟失位夺爵,毕生孤苦,想来定是做姐姐的最不忍见到的结果。
    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我很喜欢小莅,绝不会希望你这话有一天应验到他身上。但愿你时时记得今日誓言,说到做到。否则,将来可不会再有第二个好心的六皇子,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独孤萦起身站稳。四个多月的身孕还不明显,李御医医术高明,这么久调养下来,尽管今日一天劳累,颇显疲倦,然而面色红润,体态轻盈,气质高雅,与当初狼狈凄惨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独孤萦经此一遭,恍如再世为人。殿下放心,痛彻肺腑,悔不当初,这样的事,一辈子做一次,也就够了。”独孤萦轻轻叹口气,慢慢坐下。
    宋微觉得谈判效果不错,目的达到,顿时又困又累。其他的也不想多说,转身出去,暂且回避。等里边主仆三人歇下,由李易伺候着洗漱完毕,躺在屏风外的罗汉床上,倒头便睡。
    照说该蓝靛贴身伺候他,然蓝管家架不住太子殿下花言巧语,更舍不得撇下时日不多的皇帝,婚礼后半段,便留在宫中没有过来。原本休王府中侍卫都是宪侯的人,自从六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尽数换了奕侯魏观手下的廷卫军。而管家李易又因为连番变故,被六皇子生绑在了同一根稻草上。至此,宋微终于拿回了自个儿府邸的控制权。
    次日清早,新婚夫妇入宫觐见。托太子大婚的福,早朝暂歇一日。
    独孤萦进退有据,应答得体,且不时表现出一点点对夫君的依恋爱慕和作为新嫁娘的羞涩妩媚,克制不失礼,恰到好处。宋微瞬间有种同台飙演技的穿越感,不觉越发投入,只求老爹高兴。
    皇帝精神异乎寻常地好,话不多,脸上一直带笑。经过这一番当面仔细相看,似乎小儿子一时冲动的任性之举,还真是个上佳选择。就是当年明华在宫里做公主的时候,模样气度,与宪侯嫡长女相比,亦不过如此。
    皇帝还记得当初独孤萦男扮女装考科举,一气儿考到金榜第十名,召进宫给小郡主伴读的事。待独孤萦去后宫给德妃请安,皇帝对宋微道:“小隐,你挑的这个太子妃,可不简单。文才既好,又有主意,得多上点心才行。”
    宋微淡淡道:“放心。我要拿不住她,也不会挑她。”
    皇帝想想小儿子是什么脾性,偏要把宪侯那冤家的女儿弄到后宅,心中不由暗暗倒戈,同情忧虑全转向了女方。
    咸锡朝没有三朝回门的传统。皇帝给太子放了三天新婚假,意思就是小俩口多在家里亲热亲热。宋微个多月来日日脚不点地地忙,忽然无所事事,居然颇有些不习惯。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坐困愁城,百病丛生,百无聊赖。
    当日刺客潜入王府的地道早已经堵上,中间几棵碧桃树也连根拔起,夷为平地。凉亭还在,稍远处碧桃林大部分也还在,只是李易说迟早要挖掉,改种别的树。宋微转了无数个圈,在自己烦闷得要爆发之前,冲到酒窖拎出一坛子酒。习惯性地就想往凉亭顶上爬,才发现挨着亭子的碧桃树都没了,根本没有落脚借力之处。
    后院几个资格较老的仆役,在太子殿下抓狂前一刻,善解人意地扛来了梯子。
    宋微瞧着那架梯子,一点上凉亭的心情都没有了。心中咆哮:老子只想爬树跳上去,只想“嗖”一声飞上去,谁他娘要爬梯子上去!然后他想起来,凭自己是压根不可能“嗖”一声飞上去的,都是拿某人当专用升降机……
    最后悻悻然在亭子里坐下,一个人喝闷酒。喝到太阳偏西,太子妃领着两个贴身婢女寻来。仆役们见状,慌忙避走。
    独孤萦觉得太子从皇宫出来情绪就不怎么对,一副很不想看见自己的样子。她十分乖觉,回府就缩进内室,跟香槿木槿两个丫头清点嫁妆。这时候有事要问,干等尚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去,想一想,还是找了过来。
    “殿下。”
    宋微把酒坛子往边上一放,刚才还没精打采醉眼朦胧,忽然就精神抖擞目光犀利:“有事?”
    独孤萦小吃一惊,低头行礼,道:“适才臣妾拜托李大人将妆奁入库,拣拾出一小箱子物品,似乎……是殿下遗落在宪侯府的旧物。”
    宋微挑眉:“嗯?”
    独孤萦让婢女将小檀木箱子放到石桌上,打开箱盖。
    宋微伸脖子一瞧,金珠弹子、牛筋弹弓、赤露鱼鳔、双层匕首……还有前些日子叫宗正寺卿退给独孤铣的那枚玄铁佩s,都是往日自己随身携带或随手把玩的东西。
    面无表情瞅一阵,忽然嗤嗤笑了。
    独孤铣这厮,竟然把这些东西夹带在女儿嫁妆里捎来……这是什么样的怨念?
    装,叫你装,原形毕露了吧?
    心情莫名好转,扒拉扒拉,道:“叫李易收起来。别给我整丢了。”
    独孤萦应了,又道:“臣妾还有一事,须向殿下请示。”
    “说。”
    独孤萦稍稍犹豫,见宋微面露不耐,忙开口道:“婚典之后,爹爹即离家巡查京畿防务,府中幼弟无人照管,臣妾心中十分挂念……”
    独孤大小姐出嫁,是肯定要带着弟弟的,宋微对此早有预料。琢磨片刻,道:“这事先缓一缓。等过个三两月,至少等太子妃怀孕的消息定下来,再张罗不迟。你现在这个阶段,最好小心一点,不要出门。我会派人去宪侯府看看,再拜托宇文夫人多照应照应。”
    独孤萦也明白,所谋正在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祖父指不上,父亲更指不上。舅母刚帮着操持完婚礼,实在不好意思又把弟弟往舅家送。听宋微这么说,无奈之下,也只能如此。更何况,太子说得很清楚,待情势明朗,太子妃尽可以兼顾兄弟。
    宋微心里想的,却是老爹最多还剩两个月。两个月后,独孤萦必须随同进宫。无论如何,也得孩子出生的事搞定之后,才有空考虑独孤莅兄弟去处。听说正是成国公力主太子册封即成亲,甚至以之当作拥立六皇子的条件。既然如此,就有劳宇文大人替太子殿下好好教养小舅子一阵罢。太子亲自出面,省得太子妃不好意思。
    几番相处,独孤萦早已察觉,六皇子嘴硬心软,只要不触及底线,通常都不难说话。在照顾弟弟问题上得到支持,看他一个人趴在亭子里喝闷酒,不由愧疚且怜悯。沉默一会儿,道:“殿下,臣妾听爹爹说,殿下登基之后,欲往东南督办海防。”
    宋微不知她意图,斜瞅一眼,没接茬。
    “我曾问爹爹为何欲往东南。因臣妾私下揣度,爹爹所欲,不过是离开京城。西北乃宪侯根基所在,若驻守西北,事半功倍。而东南人生地疏,海防又是全新任务。臣妾十分疑惑,为何爹爹偏要扬短避长。”
    宋微向来知道这姑娘厉害。听完这几句,不由再一次刷新了认知。独孤铣赌气离京,很好理解,但为什么不去西北,偏往东南,他还真没想过。
    “爹爹说得不多,事后臣妾冒昧揣测,觉得大致不外乎三点。”
    当初独孤萦放言要做休王妃,宋微就领教过她煽动人心的本事。这时见她居然要替渣爹做说客,抱起胳膊,往石桌上一靠:“哦?你倒说说看。”
    “其一,英侯任期已到,如无特殊原因,本该换防。只不过,爹爹入京接任戍卫军、府卫军统帅,不足两年。原本该赴东南换防的,应该不是他。其二,英侯与殿下素未谋面,却上书拥立殿下,忠心无可置疑,正好接手戍卫军、府卫军,负责京城内外防务。五侯之中,昭侯老迈,威侯年纪也不算轻。奕侯与爹爹均和殿下熟识。唯独英侯,年富力强,必将成为殿下肱股,却毫不熟悉。”
    独孤萦说到这,歇了口气,才接着道:“臣妾闻说,君臣相得,方有忠诚盛于内。爹爹应该是,特意将英侯换回来,以便殿下多多熟悉相处……”
    说白了,就是创造机会,让新皇培养更多的铁杆心腹。
    宋微不置可否,见独孤萦停下来,问:“不是还有第三点?”
    “这第三点……”独孤萦看了看宋微,“海防重任,艰难履新。爹爹大概……有意迎难而上,故不辞艰辛。殿下知道的,他向来……就是这种人。”
    换言之,宪侯情场失意,特地找虐去。
    宋微突然觉得,独孤大小姐给自己的定位,颇有些类似私人助理兼高级女秘书。只不过这位女秘书,顶着董事长夫人头衔罢了
    ☆、第一五五章:从此鱼龙初入化,自来鸡犬也升天
    太子虽然放了三天新婚假,也还是有作业的。
    到九月二十八,重要的奏折副本,就被皇帝差人送上门来了。要求太子看完之后,把自己意见写在后边,当天送回去。
    宋微头天刚明确了太子妃的定位,高级女秘书在此,不用白不用。
    正房卧室内,丫头们守在门外,太子与太子妃,一个趴在案上,一个倚在榻上。
    独孤萦拿着奏折,一份接一份往下念。每逢宋微懒洋洋举手,就知道是听不太懂了,遂停下来解说一番。多来几遭,对太子的深浅心里有了底,也大致猜得出什么程度的文辞用典会有困难,试着主动停下讲解,十之八九都停得很是地方。一时恍惚,好似回到娘家,给弟弟独孤莅讲功课。心里对于满腹经纶的国公们最终选定六皇子做太子,深觉眼光独特,勇气可嘉。
    一份奏折念完,太子偶尔会问问太子妃意见。开始独孤萦以为宋微在试探自己,后来发现貌似真的纯问意见,遂实话实说。宋微听完,通常也就是“嗯”一下,再无其他表示。每每这时,独孤萦又会觉得,六皇子看似直率,喜怒皆形于色,其实并不是没有城府。
    等一摞奏折念完,宋微把它们抄起来夹在腋下,径直出门去书房,预备用他的随心所欲体集中写回复。
    如果说,念奏折的时候太子妃感觉到的是太子的广阔胸襟,那么,这一刻则充分体会到了太子设下的信任壁垒。独孤萦意识到,太子言行举止看似随意,其间必有他自己划下的分寸界限。
    九月二十九,婚假第三天。
    李易报客人来访,宋微一愣:“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