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苦口婆心,倒真像一个大哥哥要误入歧途的妹妹引回正道的口吻。陆小凤眉毛轻挑,注视着僵持的两人没有做声。
自古都言“妖性难驯”,楚留香其实做好了小妖怪突然发火不听,立即飞往京城的准备,也决心死死抓住她白嫩的爪子。
哪知她吭哧半晌,瞅着他们问:“要是……杀完人了去自首,能被从轻发落吗?”
陆小凤扯了扯嘴角,心道这小鸭头懂的倒也没想象中那般少:“虽说杀人偿命,但按律,自首可减轻罪责,判处流放关押皆有……”
眼看那双月牙眸亮了起来,他却话锋一转:“前提是,你杀的那人不在皇宫大内。”太监虽是阉奴,却是皇室奴仆,比杀害平民百姓量刑更重。
余碗碗扁嘴,自顾自琢磨道:“刘阉狗是皇帝眼前的红人,打死了肯定要重罚的……鲨一个是鲨,鲨两个也是鲨,买一送一,都鲨了,他们就安全了……”
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的耳朵都快凑到她嘴边了仍稀里糊涂不知所云,显然她是刻意不肯让他二人听见。
楚留香无奈,又抿唇劝道:“碗碗,你发脾气捉弄我们,只当是无伤大雅的顽笑,但切莫害人性命,他们受了伤……是会死的。”
她真的懂得自己跟普通人的分别?
真的知道杀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楚留香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
“我没有随便害人,我只打坏蛋。”小妖怪有点心虚,却强装有理有据地反驳:“我都想好了,等我鲨了人就去自首,随便关多久都行,我保证不越狱。”
——虽然被关起来定然很无聊,但为了小仙女和心兰的爹还有那谁谁谁不被大坏蛋刘香香害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反正谁也伤害不了她,就哪怕无期徒刑,至多等到这王朝覆灭了也行。实在熬得难受,她还可以化为原形,给自己立块木牌牌,刻上——
这里安睡着余碗碗,一个伟大的小妖怪。
*
沉默,许久的沉默。
楚留香无力地按住鼓胀的太阳穴。
“那末我跟你一起去。”他注视着小妖怪偷偷瞄来的眼睛,声音有些无奈,又很坚定:“假若真是个坏事做尽的恶人,不必你动手,为兄替你收拾他。”
“加上我,那里我认识不少熟人。”陆小凤诚恳道,四条眉毛略微翘起:“若是……顺便的话,还想请碗碗姑娘替位病人瞧瞧。”
余碗碗并不想带上这个家伙,她又不是医生,瞧甚么病人?但陆小凤说那人是四大名捕之首,万一真进去了,可以求他开后门安排个向阳的牢房。
“无情?唔……他跟无缺有关系吗?”
余碗碗将这名字记下来,又随口问道。
“没……”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啊瞧我这记性,有的,他俩可是亲戚关系啊!”据说无情大捕头认了铁心兰为义妹,这七拐八扭的,也算是亲戚罢。
“哇哦!”余碗碗小小声地咂嘴。
盗帅不着痕迹地瞪了身侧一眼。
但他并未拆穿陆小凤刻意套近乎的行为,只唤了在厨房忙活的大徒弟出来,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走,还是留下,等他们回来?
“师父,你们便是不想带,我也要偷偷跟上的。”郭大路在破布围兜上搓着湿淋淋的手,连声应好,又兴奋道:“那我先去房里收拾包袱?”
他看起来就像个跟着老师出去夏令营的小学鸡,这时候就算告诉他旅途中要写八百字游记,也打消不了其积极性和超绝快乐。
接着楚留香跟陆小凤商量起路线,郭大路则不厌其烦地跑来跑去,问哪些东西要不要带,比如瓜子跟没卖光的酒,还有仅剩的三支白蜡烛……
大概是怕她突然跑掉不肯多等,他们动作很快。少顷,三个大男人排排站,负着手的楚留香朗声宣布说,随时可以上路了。
小妖怪并没有要溜走的模样。
她端坐着眨眨眼:“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陆小凤稍加思索,恍然大悟道:“今天你在外头飞来飞去,怕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盯上?别担心,我有个朋友可以帮忙……”
当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江小鱼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滑翔翼降落大内,众人皆是惊叹——原来轻功之外,普通人竟也能借物而飞,诸葛神侯更对此物很感兴趣,遣了造物司继续专研。
如今,只消推说是其改良便可。
他的笑容本有丝成竹在胸的欢欣,突想起之前情景,又轻咳一声补充:“这个朋友,决不是我自己。”语罢,才觉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误会。
果然,郭大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对。”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我好像也觉得忘了些什么……”但环顾四周,愣是没想出来,只隐约觉得有样东西给落下了。
“唉!”余碗碗站起身,望着他们三个,深沉地叹了口气提醒:“猪仔咋办呢?他一个人,要饿死的呀。”
“……”不说还真没想起来。
“无妨的。”话音刚落,面色苍白的龙小云掀开布帘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舍与倔强:“爹,娘,小……大妹!你们只管安心地走,不必担心我!”
少年眼眶泛红,情绪在眸中翻涌,仿佛这一刻竟是生离死别。而他定然能带着家人的美好祝愿,坚强地独自生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