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忽然紧紧地抱住了秋星,他的双手收得是这样的紧,好似一个溺水的人,在抱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他抱着秋星,沾着鲜血的嘴唇翕动着,不停的重复着秋星的名字。
他的衣裳上沾的全是血,布料粗糙的黑色布衣带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反倒是有些刺痛。
秋星反手抱住了她。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她才柔声道:“没事了,都结束了。”
傅红雪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颤抖地捧住秋星的脸,秋星娇嫩干净的脸,与他苍白而痛苦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看着秋星,忽然喃喃地祈求道:“让我吻你,好不好?”
他的嘴里全都是血,他怕秋星会嫌弃。
秋星那双碧绿的眼睛里,忽然也满是痛惜,她看着狼狈的傅红雪,眼泪顺着眼眶流出,然后她主动凑了上去。
漆黑的夜里,篝火不停的燃烧着,这里的血腥气已够浓重了,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具死状凄惨的尸首,但傅红雪不在意,秋星也不在意,夏天的草地之上,青草并不是嫩嫩的青草,反倒是已有些老了,连带着青草的边缘,都甚至能割伤人的皮肤。
傅红雪躺在夏天的草地上,他的眼睛望着高远夜空之中的那颗孤星,苍白的胸膛像是海浪一样起伏。他的背上满是被青草割伤的痕迹,他却一动不动的躺着,根本毫不在意。
他已活过了三十七年,是一个正当成熟的壮年男子,可既是如此,他漆黑的眼睛和苍白的皮肤,却总让他显得很脆弱。
这种脆弱,并不在经常显露,但好似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易碎与痛苦。
“痛苦”,本就是他人生最大的主题。
秋星就窝在他的怀里。
她的大尾巴还有点瑟瑟发抖,她缩在傅红雪的衣裳里,头上的雪白毛茸茸耳朵有点耷拉着,奶白色的脸蛋也浮起了一种动人的红晕,她伸手去拉傅红雪的手,傅红雪就反手抓住了她的小手,侧过身来,将她整个人都收入了怀抱中。
秋星的另一只手也攀在了他的脊背之上,碰到了一块蝴蝶似的骨头。
他们沉默了很久很久,傅红雪才忽然开口。
“那妖魔说,我的前十九年和后十八年,都是他在饲养我的怨气。”
秋星不说话。
一个人的人生,能有多久?三十七年,这已经是很多人的一生了,即使对长寿的人类来说,这也已是寿命的一半了。
三十七年的人生,都只是一个笑话,三十七年的人生,都只为了养出那妖魔口中的“怨气”。
一个人的一身这样度过,是否是个笑话?
秋星的心忽然被揪起来了。
傅红雪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下头来看秋星。
十九岁时,秋星看起来比他要更成熟,更懂得这江湖的诡谲。
三十七岁时,他已成了纵横江湖的天涯刀客,秋星却成了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她好似永远都是少女般的模样,永远都是他爱上她时的那副样子。
世间万物都在变,但时间却在她身上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忽然柔软了下来。
秋星不说话,傅红雪却并不在意,他只是继续道:“他说错了一件事。”
秋星问:“是什么?”
傅红雪道:“我的人生,起码有一件事不在它的掌握之内。”
秋星侧头看他。
傅红雪也在看她。
他忽然一字一句地道:“我爱上你这件事,绝不在它的掌握之中。”
的确是这样的。
三十七年前,妖魔发现花白凤用旁人的孩子来当复仇的工具,它的本来目的,自然是等到这孩子艰苦卓绝、失去一切的时候,再告诉他,其实你根本就不是这家人的孩子,你受的这些苦根本毫无意义。
它本来一定是打算在那个时候收割傅红雪的,但它一定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真的那样的爱这只猫妖。
太纯粹的爱,变成了太纯粹的仇恨,所以妖魔要继续养着他。
但这份太纯粹的爱,却是傅红雪亲自捧着真心,递到了秋星的手里,时至今日,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她。
秋星睁着大眼睛看着傅红雪,傅红雪忽然又低下头去亲吻她,一吻终了之后,他哑声道:“这三十七年的时光,只有爱上你这件事,是完完全全的属于我的。”
秋星笑了。
她已明白了傅红雪的意思。
她道:“不,还有以后,以后的日子,也都完完全全的属于你自己。”
痛苦是不会完全从一个人身上抹去的,傅红雪自出生以来,经历的那样多的苦痛,也正塑造出了他这样一个人。
但从此之后,千千万万年,他都可以松一口了,没有仇恨的压迫,没有对未来的迷茫,没有思念所制造的极端寂寞。
他终于可以得到幸福了。
皓月升起,在草地上铺上了一层月色的薄纱,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
二人久久的凝视着,好似眼神之中,就已说了千言万语。
血腥气依然萦绕在二人的鼻尖,这里的死人太多了,凶气也太重了。
傅红雪忽然自草地上摘下一朵野花,别在了秋星的头发上,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花,说不上什么名字,却也被皓月笼罩,散发着宁静而纯美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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