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这都已经给你打过折了!”
他侧头看了一下,想,难道自己刚刚是在这里买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了神。
那推销的小贩还在说着,看着对方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好像没吐出一个字就有一个有型的字符从他嘴里蹦出来,然后飘到空中,和其他人说出来的话语一同,汇聚成一个乌黑的,深沉的巨大云雾。
当然,这一切只是幻想,抬头看一看天,什么都没有。
“我不买。”他突然失了兴致,转身就想走。
“哎,等等,怎么能说不买就不买了呢?刚才不是谈好价钱了么!”小贩急了,拼命将手里的东西推到他面前。“你看看啊,你看看,都是上等的好货色!”
那红艳艳的一团物体,就那样被推到了眼前。
――是一团血肉!
一颗还带着脉动,经脉血丝清晰可见心脏,噗通,噗通,以一种缓慢而又诡异的频率,这颗心脏还在缓缓地跳动着。
每脉动一下,就有更多暗红的鲜血从心室里流出来,沾满小贩一手。
这贩子像是浑然没注意到,继续对他推销道:“还新鲜的呢!买不买,再便宜你一点。”看他的神色,好像是在说什么猪肉羊肉,而不是一颗人的心脏。
在这副日常的画面中,那颗跳动的血淋淋的心脏带着一种阴森的恐怖。
隐藏在日常的异常。
可偏偏,周围却浑然没有注意到,甚至旁边的摊位上还有人在卖着其他人体器官,甚至还有一个睁大眼睛的头颅,在对面摊位上挂着,那双不瞑目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他,不,或者说是盯着那小贩手中的心脏。
他莫名地觉得那颗头颅很是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兄弟,要不要?”回过神来,面前的小贩还在推荐。
他刚想拒绝,突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心脏是她的吗?”他指了指对面摊位的那颗人头,一个女人死不瞑目的头颅。
“兄弟好眼力!”小贩竖起大拇指,突然咧嘴笑了笑。他这才注意到,这小贩嘴里满是尖锐的牙齿,像是野兽一般。
“她想要的不得了,甚至还想过来偷走!这不,前几天被抓住了,现在头就挂在那边示众呢。”小贩嘿嘿笑两声。“这心对她有独特的功效。只要她吃了这颗心便能换走另一个人的命,所以这女人想要的不得了!”
说话期间,那颗女人的透露还是死死地盯着这边,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嫉妒。
“我要了。”鬼使神差地,他将这颗心脏买了下来。在小贩谄媚地目光中他收好心脏,将它提到了对面摊位的那颗头颅那。
“想要吗?”
那死不瞑目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眼神中是愤恨阴毒。
“我可以给你。”他冷声说:“但是有一个要求。在你眼里的血泪流光之前,你不能使用它去换任何一个人的命,否则,你的灵魂就归我。”
恶魔的契约就此定下。
女人欣喜若狂地收下了心脏,没有手没有脚,只有那颗光秃秃地头颅,贪婪地注视这个神奇的宝贝。她可以用此换取任何人的好运与美丽,她可以用此夺走任何人的幸福。
多么美好,快乐的期待啊,而这一切只要等自己眼里的血泪流光就可以了。
她鄙夷那个与自己定下契约的笨蛋。真是愚蠢,自己有了这么美好的东西,怎么还会流泪!一定会很快的,很快她就能使用它了。
欣喜若狂的头颅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眼中的血泪却是越涌越多,连成一条血线。
嫉妒的头颅为了夺取别人的幸福,迫不及待地想要吃掉这颗神奇的心脏。她虽然有双眼,却看不清真实,看不出这颗被她垂涎欲滴的腐坏心脏,是自己仅有的一颗心。
头颅想要吃掉这颗心,那双眼,却在为自己同体同胞的心脏默默哭泣。怕要永生永世,都流不尽这泪水。
这是魔鬼定下的契约。
离开了卖心的小贩和女人的头颅,他又在这个喧闹的市场继续逛着。这里出售各种异想天开的物品,琳琅满目,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时不时地会有摊主将他拦下,摆弄着手中的稀奇货,问他想不想要。
他一脸路过了好几个摊位,却在一个笼子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不足一人高的笼子,一个伛偻的身影正蹲坐在里面,似乎是被囚禁着不能出来,然而奇怪的是这笼子的大门明明是打开着的,里面的那个人却始终不迈出一步。
“他这样好久了。”旁边的摊主介绍道:“这个笼子,别人能进能出,只有他永远都出不来。别看笼门是开着的,可是笼子还是所的,没有钥匙,他一辈子都不能出来。”
看着里面那背对着外面,沉默的背影,他问:“钥匙在哪?”
“谁知道?”摊主耸耸肩,“或许早丢了,或许本来就没有钥匙。如果你能让这人从里面出来,我就将他送给你,怎么样?”
“如果我能打开,将他给我。”
不知何时,另一道身影出现在摊主和他身旁,这家伙容貌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他抬头,看着这个新出现的竞争对手,对方也正好望过来,眼中是不屑与轻视。
他突然笑了,“好啊,那就比比看。你先请。”
阴影男望了他一眼,向笼子走去。他对笼子里的人道:“你可以出来,只是自己锁住你自己。”
那身影微微颤动了一下。
阴影男挥了下手,一副光影出现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少年,面容清秀,脸带笑意。这个幻化出来的少年,对着笼子里的人影轻声道:“子廉,子廉,你出来吧,我原谅你了,原谅你了。”
笼中人慢慢抬起头来,那是一张苍老的面容。笼中人看着少年,眼角留下浑浊的泪水。
“……原谅我了?”
少年笑得温柔,如同以往,他身上还穿着干净的袍子,脸上还带着纯粹的信任。一切都仿佛,还是最开始的模样,那么美好,让人向往,让人……
笼中人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少年的脸庞。然后那枯瘦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幻影,就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笼中人发出凄厉地嘶吼声,突然更缩进角落,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双臂。
“不,不,不!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他颤抖着哭嚎着,缩得更紧了。
阴影男突然皱了皱眉,似乎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他恼怒地瞪过去,正是那个原先与摊主说话的青年,也是看他好戏的竞争对手。
一旁的摊主,也在呵呵笑着,脸上都快笑出褶子了。阴影男突然怒了,对着那青年道:“为什么笑?”
“笑你傻啊!”听见阴影男的问话,他擦去笑出来的眼泪。“你不仅傻,还狂傲自大。以为这种肤浅的自欺欺人能够让他甘愿走出来?”
阴影男皱了皱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他们恨得还不够深。”他顿了一下,“爱的还不够深。”说完,他走向摊主。
“有趣吗?”
“有趣,有趣。很多家伙来试过要放他出去,也不是没用过这种方法。”摊主道:“可每一次,在听见原谅这个词后,那人就更不愿意出来了,还嚎啕大哭。”
他装作不在意地问:“那你看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厌烦了?”
“厌烦?为什么要厌烦?”
“来来回回折磨这个笼中人,看他哭泣哀嚎,岂不是很没有新意?”他道:“折磨别人,其实自己也未必能得到多少快乐,不如放他走好了。”
“放他走?”
“他走了,你才能离开。而且你心里,其实也不恨了。再多的恨,这么久的折磨也该磨去了。”他看着摊主,“你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要对他问吗?”
“……有。”摊主沉默了好久,突然走到笼子前,对那还在哭泣的笼中人道:
“他死得很惨。”
“满身都是伤口,被人当驴子使来推磨,每天吃不饱饭,睡不够觉。”
“那双曾经给你磨墨的手,去给别人砍柴掏粪。”
“那双曾经陪你一起远足的脚,生疮烂浓。”
“最后死在柴房里,被人裹了席就埋了。”
摊主每说一句,笼中人就颤抖得更加厉害,最后,甚至连蹲都蹲不住了,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默默流泪。
摊主低头,看着他,问:
“临死的时候,他还想着你。”摊主笑了笑,说:“他恨你,至死都不原谅你。”
颤抖突然停止了,笼中人迷惘地抬起头来。“他恨我?”见摊主点头,笼中人突然笑了。那一笑,白发变青丝,苍桑转蓝颜。像是突然安心了,笼中人扶了扶心口。
“恨,恨就好,恨我就好。”像是这么多年的等待和苦役,只为了盼这句话。不求宽恕,不求原谅,只求被结结实实地恨上一场,才能瞑目。
摊主看他这副模样,又问:“如果再回到那晚,你还推不推那一下?”
笼中人顿了顿,须臾,缓缓笑开。
“推的。”
“不过这一次,我不会放开他的手。”
与子携手,与子同亡。
摊主也笑了,“那便好,那你便走吧,我也走了。我去找我家小孙孙,你要不要一起来?”
笼中人点头,走出笼子的那一刻,又变成往昔那黑发的小少年,嘴角带着笑意,似乎听见耳边有人喊。
【子廉,子廉,我等你。】
两人一同化作光晕消失,许久,摊位上只留下两个字。
【爱恨】
青年走上前,笑了,拿手沾了沾那字迹,对身后还藏在阴影中的魔道:
“这一局是我赢了。”
“我不懂,为什么他不想要被原谅?”
“答案很简单,因为爱,也因为恨。”
原谅是宽恕,原谅是自救,原谅是解脱。
子廉不想被救赎,不想被宽恕。他只想让自己受尽折磨,去还了那罪孽。因为这世上最恨当日那一推的,其实正是他自己。
是以,宁愿永世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当然也正因为爱,才会悔,才会恨。所以,恨也不解,爱也不解。爱恨,才解。
周围的喧哗吵闹,又重新涌上他们耳边。
青年和阴影男共同注视着外面,半晌,阴影男道:
“还没有结束,还没有完。”
“是吗?你不服,那就接着比。”
两道人影又向那吵闹冗杂的市场走去,一瞬间,便湮没在人群中。
如涓涓细流,汇入大海。
这翻涌沸腾的深渊之海――人间道。
☆77、终审?傲慢终(下)
青年与他的竞争对手,在喧哗的市场逛了一圈。
一路上,或有较量,各有胜负。然而总的计算下来,竟然是一直默默走在最后的青年赢得更多。
在这个似乎汇聚了无数妖魔鬼怪的闹市里,只有他有着一副完全属于人类的外貌,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注视着市场上发生的一切。
而他的竞争对手,那个头生双角的恶魔,眉头已然锁紧。
他们俩身上都萦绕着一团黑气,这不知何处而来的烟雾越来越深,都快将他们的身形给遮掩住。恶魔烦躁地挥手驱散这团黑雾,但是毫无作用。
黑色雾气被挥散后又紧紧地攀附上来,贪婪地贴在他身上不断地变幻着形状,像是在嘲笑他这无谓的举动。
一旁,那些摊主们看见这一幕,也齐齐地桀桀怪笑起来。
然而等他回头瞪过去时,那些人影又全部缩回头去做自己的生意,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但是在暗地里,那些目光又如影随形地攀附在他们身上,贪婪地窥探着。
恶魔厌恶地看了周围一眼,有些悻悻地放弃了挥手驱散黑气的打算。
看见他这副烦躁的模样,青年轻笑出声。
“它们要看便让它们看,要跟便让它们跟好了。”
这一圈逛下来,他们俩都大概了解了这个看似正常的杂货市场的诡异。不仅是那些稀奇的货物,也不是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而是这整个市场都像是一座汇聚着无数恶意的大杂烩。
这是一个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舞台――等待着谁将最后胜出。现在一路下来,胜负的天平似乎已经渐渐有了倾斜。
因嫉妒而泯灭良心的女人,不求原谅的卑微灵魂,被梦魇束缚着的女孩,寂寞而贪婪的老人,渴求亲情的年轻人,所有这些带着强烈情感的灵魂,全部都选择了那个青年,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他们有时候宁愿选择痛苦,也不愿意选择恶魔编织出来的美好的谎言。
恶魔正一步步落入下风,皱眉,抬头看向对方――那个总是让他轻易就生起怒火的年轻人。
人类的外貌,人类的思维,人类的情感,这个通身上下充斥着人类气味的青年,总是莫名地就让他厌恶。似乎一看到他,自己心底就生出一股无端的情感,暴躁冲动,不受控制。
所有不受控制的事物,恶魔都不喜欢。所以这个总是能够引起自己情绪波动的家伙,是不是应该早点清理掉?
“你想干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逼问,恶魔回神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已经先于意识行动。锋锐的指尖紧紧锁住青年的喉咙,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撕裂他。
“气急败坏,想要先除掉我吗?”青年笑了,被勒着脖子的明明是他,但是此刻两人的处境却仿佛颠倒过来一样。
威胁者面色苍白,被制服者倒是一脸坦然。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别扭,威廉。”
听到名字的那一瞬,恶魔突然颤了一下。他勒着青年脖子的手指慢慢收紧,手指下便是一划即破的肌肤,那潜藏在肌肤下的血液在汩汩流动。
如此脆弱,这般轻微的呼吸,似乎只要他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掐断。恶魔的呼吸重了起来,眼中的金色异芒更甚。
像是注意到其激烈的情绪,他周围的黑气变得更加浓郁,像是缭乱的鬼影一般摇曳挥舞着。周围喧闹的气息也一下子远离,寂静而又沉诡,独留下他们俩。
然而那可以轻易掐断这脆弱脖颈的手,却迟迟没有用力。他是在……
“为什么要犹豫?”
青年一口点破,“如果在这里杀死我,这场胜利就属于你了。你不是一向以利益的最大化为处事原则么,为什么不动手?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面色一凛,恶魔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声音沙哑道:“魔物没有畏惧这一词。”
“不,你有。”青年紧紧地盯着那双异眸,“你们都有。与生俱来你们便害怕人类,害怕着人类的情感。”
恶魔挑眉,想要发出不屑的冷哼。
“别急着否定。如果不害怕的话,那就证明给我看。”青年蛊惑般地笑起来,那笑容在恶魔的眼中格外的刺眼。然而他却无法出生反驳,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害怕人类,又如何反证?
“不能证明?那我就来证明你们的畏惧好了。”
“首先,我问你,为什么面对那些灵魂的时候,总是想要用虚假的快乐来诱骗他们?”
“因为他们喜欢。”恶魔道:“人类总是沉浸在自我中,自欺欺人的快乐可以让他们满足。”
“是啊,你说的没错。”出乎意料的青年竟然肯定了,然而他接着又道:“不过你也错的离谱。人类或许会为了缓解痛苦,而陷入一时的自我欺瞒中,然而他们不会选择永远去逃避真实。”
那双黑眸紧盯着恶魔,道:“虚伪的快乐过后,带来的只有更大的痛苦与空虚。而悲惨的现实却能无时无刻地惊喜着他们,无时无刻鞭笞着他们。因为痛,才是人生。喜欢虚伪快乐的应该不是人类,而是魔物们吧。”
“不敢接近快乐,是害怕自己接触过后,再也无法脱离。”
“嘲笑人类陷于痛苦,是想证明不沾染感情的自己有多明智。”
“然而归根结底,你们根本就是害怕。害怕自己变得如同人类一样脆弱,害怕自己比人类更容易沉溺。毕竟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物,可是有着更大的诱惑力。”
轻轻抬起一只手,青年去触碰恶魔那冰冷的脸颊。然而感受到那手指所带来温度,恶魔却轻颤了一下,避开了。
“瞧啊,这就是害怕。”青年笑出声,“魔物们是多愚蠢啊,因为害怕被烫伤,甚至都不敢去接近这份温暖。应该说,你们是可悲。”
恶魔眼中闪现过怒意,下意识地收紧手指。
“难道你就不害怕?难道你就与我们不同了吗?别给我这么傲慢地评论!”
手指越收越紧,那尖锐的指甲已经划破肌肤,流出丝丝刺目的红色液体。那温热的红色沾上恶魔的手指,仿佛有着要将他烫伤的温度。
这个家伙,这个狂傲自大的家伙,竟然连血液的温度都与人类一模一样。
恶魔恼怒地看着被自己掐着脖子的那人,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畏惧,即使死亡濒临,这个可恶的家伙眼中,也只有嘲笑和讥讽。讥讽魔物们的失败,讥讽魔物们的懦弱,然而,却让人无法反驳!
这才是最可恨的事情!
黑色雾气如飓风般在他们周身旋转着,那些黑色阴影中不是变化出扭曲大笑的人脸,它们贪婪地看着这一幕,蛊惑着,闪动着。
杀吧,杀吧。
杀了这个让你气愤的家伙。
杀了这个傲慢的家伙。
无声的催促不断在耳边响起,犹如来自地狱的低语。
恶魔看着手中那面色苍白,几乎无法呼吸的家伙,却兀然撞进对方那深色的眸中。那一瞬,有无数的记忆碎片划入脑中。
【终于找到您了,殿下。】
【请您有一些候选人的自觉好么,不要再独自涉险。】
【多添一件衣服,殿下。】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将您一直束缚在身边。】
永远地站在他身后,永远地关注着他,为他谋划一切,为他准备好一切。不知不觉中那个懵懂无知的幼儿就占据了全部心神,原本的义务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
看着他一点点变得强大变得独立,心中的不安却渐渐扩大。就这样任由他成长,脱离自己的掌心,这本是应该期待的事情,为什么总有一股不安。
是因为他总是与别的魔物不同么,还是因为心底隐隐预知――他最终,会选择与“自己”决然不同的道路吗?
【请务必要登上王座,不要给我背叛您的机会,殿下。】
【放下,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年幼魔物傲慢又自信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而此刻面前却是一张隐忍着痛苦的苍白面孔。
恶魔的眉角刹那间抽搐了一下,渐渐地松开了手,但尖锐的指甲仍然没有离开对方的脖子。
“殿……王晨。”
一瞬间几乎都要喊错称呼,恶魔紧皱眉头。“为什么,一定要站在人类的那一边?如果你愿意放弃他们,便将这宝座分一半与你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像王晨原也是他的一部分,也有足够的潜力,这空荡荡的王座一个魔坐久了也有些寂寞。
“咳咳,咳……哈……”
咳出喉中的一些淤血,王晨又笑了。“我没有站在人类一边,也没有放弃他们的资格。”
“说谎,你一直袒护着人类,比起魔物你更喜欢他们!”
“……或许吧。”王晨困惑地眨了眨眼,缓缓伸出手来,触摸自己脖颈处留下来的血液。
温热的,就像是家人对他伸出的手,将他从那冰冷的黑暗中拯救出来。然而现在,那个曾对他伸出手的人却已经冰冷了。
王晨眸色黯淡了一刹,随即,又亮起来。
至少现在,他不是一无所有,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温度,不是吗?
他收回手,对着近在咫尺的魔物缓缓伸出去。恶魔皱着眉,却没有阻止他的接近。直到那双带着血迹的手要抚上他的脸庞,恶魔才有了后退的冲动。
“不要躲。”王晨道:“如果想证明你不害怕的话,就不要躲开。”
一句话,就让好胜的恶魔乖乖地接受了他的触摸。和刚刚那次触碰一样的炙热的温度,但是不一样的是,这份温度现在似乎不那么可怕。
“我也许真的偏爱人类。”王晨说:“因为人类是有温度的。”
“温度?”
“魔物总是冷冰冰,没有体温,没有情感,就像是一片黑暗。但是人类却是彩色的,温暖的,情感丰富的。即便是我,也知道在这两者之间会选择哪一个。”看着恶魔露出不解的神情,王晨顿了一下,又换了一种方式解释。
“我昨天在窗台上,看到一只被冻死的苍蝇。那一刻,我觉得魔物很像它。”
“你说苍蝇――!”恶魔难耐地挑起眉,眼带怒意。
“听我说完。”王晨笑了笑,“被人厌恶,只能在黑暗中生存,最后的结局是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孤独地冰冷地死去。难道不是与魔物们很想象吗?”
这么形容真让魔无奈,却又无法反驳。
“……人类死去后,尸体也是冰冷的。”
“是啊,尸体都是冰冷的。但是人类死去了,还会有记得他们的人,在那些人记忆里他们永远是鲜活温暖的。而苍蝇的尸体只能在黑暗角落,渐渐变成一缕灰尘,甚至连它的存在都不会有人记得。”
“……”
“岂不是太可悲?当时我就想,无论如何都不要像那只冻死的苍蝇一样,宁愿成为一段有温度的记忆,也不要变成冰冷无人追悼的尸体。”
王晨的手还抚摸在恶魔脸侧,现在那温度,也带着恶魔冰冷的脸庞都一同温暖起来。然而王晨却恶作剧般地收回手,让那刚被捂暖的脸再次变得冰冷。
“你――!”
恶魔有些惧怕地发现,在习惯了这种温度后,离开它之后的冰冷是那么让人害怕。
是的,害怕。他第一次明白这个词语的意义。莫名地,他想到王晨说的那只苍蝇的尸体。若干年后,等他死去的时候,也会是那样在某个角落,无声地变成飞灰吗?
“有温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王晨说:“有人记得你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不想变成那只苍蝇,你也不想,是吗,威廉?”
“……”
王晨笑了,蛊惑般地再次伸出手。
“那么,要不要让我来记住你?”
那双手的温度,恶魔还记得,炙热得似乎要将魔烫伤,但是却让人眷恋,舍不得那份温暖。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过分,恶魔顿了下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我觉得将魔物与苍蝇相提并论,很不相称。所以为了摆脱与那种可悲的生物一样的命运,勉强握住你的手也不是不……”
王晨作势要收回手。
恶魔一急,连忙牢牢握上去。
“可以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急躁,恶魔有些羞恼又有些气愤,他紧紧地盯着那双黑眸道:“你要一直记得我,否则……”
“哎,你放心吧。像你这么别扭的家伙,想忘都忘不掉。”
“……成为魔王后,你想怎么做?”
“顺其自然,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啊,还有一个目的。”王晨笑了笑,“为了不让我可怜的魔物同胞们变成苍蝇尸体,看来得多做一些努力才行。”
“你还差得远。”
“不是还有你吗?前?魔王陛下。”
“是现任,我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退位,未来的魔王陛下。”
“死鸭子嘴硬。”
两个魔物相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每对外踏出一步,那些叫嚣的愤怒的黑影就像是要撕裂他们一样,怒吼地冲过来。即便是有魔王的抵挡,那些浓稠的黑暗却越来越深,越聚越多,像是要将他们吞噬。
“饕餮……”魔王看着周围,“它不想放我们离开。”
“你说我们是在饕餮内部?”王晨有些惊讶。
魔王陛下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怨念与恶意?”
说话间那些黑色阴影全部聚集过来,遮天蔽地,将他们团团围住。一时之间,视线内只有一片黑暗,除了彼此紧握的手,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样浓稠的黑,这样如墨般的暗,仿佛没有希望,没有明天,只有永远的夜。
这份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黑暗与绝望,像是恶兽般将吞尽一切,只剩下虚无。
王晨突然笑了,他握了握身边魔的手。
“怎么?”魔王陛下疑惑地看过来,同时皱眉。“现在这样,好像出不去了。”
王晨却毫不在意,迎面望着这遮天蔽地的暗,像是要击破长空一样,高声道:
“哪里没有黑,哪里没有暗?夜晚总是会来临。”
他顿了顿,手中托起一个灵魂。那是一个痛苦愧疚却永远坚强不倒的灵魂,那是被人们认为是这世间最后一份善的灵魂。
“我曾经说过,要给这世界,点一盏灯。”
话音落下,一片微弱的光芒在这黑暗中亮起。那是有王晨手中那灵魂散发出的,细微的光亮。
微小,脆弱,仿佛一息间就能吹灭。
然而对着这如同深渊般的黑暗,这小小的一份光亮,却倔强执着地燃烧着。
“只要有这一盏灯,这世界便永远不会暗。”
暴怒,嫉妒,依恋,懒惰,□,劬劳,梦魇,贪婪――白夜。
一片片灯火亮起,逐渐照亮这周围的黑暗。
人类最深的恨,也是最深的爱。
灯亮,驱散这片暗。
“这世界哪里会被暗夜吞噬呢?”王晨笑了,点亮手中最后一盏灯。
傲慢――不允许这世界被黑暗吞噬。
刹那,白芒骤起!像是要照耀这天地,像是要驱散所有的恨,像是要温暖所有的寒冷。
魔王陛下说,要有光。
于是这世界,天亮了。
刺痛了所有人的眼,那一份刺破深渊的光亮,照进所有魔物与人类的眼中。
像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温暖,明亮,无所不在,又那么耀眼。
莫尔西斯愣愣地看着天空,看着逐渐消亡的饕餮,以及那盛起啊白芒。“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更何况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