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萌芽的思潮
国事还要面对许多问题,安排了家事之后,身为皇帝又不得不面对朝政。
人啊,总是越活越平庸的,有时候也觉得皇帝的生活也很平凡。
李承乾来到武德殿外,见到了舅舅。
这两年,舅舅模样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虽说与父皇一样都有了白发,可白发也并不多。
李承乾让人搬来了桌椅,就在武德殿前坐下。
阳光洒下来,感受着此刻的温暖。
从武德殿向着太极殿看去,殿前开阔的空地上见不到人影,宁静的只有偶尔传来的鸟叫声。
长孙无忌坐在一旁道:“太子离开了?”
李承乾道:“嗯,父皇不放心,就让百骑在暗中跟着了。”
百骑是贞观年间建设的禁军,如今一直在安宁村住着,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普通的村民。
这一次於菟前往西域,百骑也在暗中保护着。
长孙无忌递上一份奏章道:“这是近来各县的县令整理的。”
李承乾道:“舅舅平日里还照看这些事吗?”
“这是太府寺少卿王九思递交的,老臣看着很有意思,便带来给陛下看看。”
畜牧也是太府寺的职权范围之一,说的也正是现在畜牧之政。
看罢,李承乾道:“适当放开放牧限制,河西走廊与阴山增加畜牧数量,倒是很有意思。”
“朝中能臣遍布朝野,这些事想必不足为虑。”
“舅舅说笑了,哪有这么多能臣,朕手中的能臣依旧不够用。”李承乾换了一个坐姿,一手抚着一侧的太阳穴,又道:“可能朕不是一个多好的皇帝吧。”
“陛下何出此言?”
李承乾低声道:“父皇是个好皇帝,父皇振臂一呼,天下英雄追随,在朝臣们心中父皇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可朕不同,或许在朝臣心中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长孙无忌抚须不语。
李承乾又道:“不过朝中的年轻臣子还是不错的,正如王九思在奏章中所言,需要规整畜牧让人们能够吃上更多的肉,这样的好臣子,应该多多扶持才是,他的想法很简单,却也太理想了。”
“倒不是否定他,只是让他自己去尝试之后,他就会明白此事有多难,往后就不会想当然,也会去考虑现实有多困难。”
长孙无忌道:“这才是陛下心中的好臣子。”
“朕以为能够为人们着想的臣子,都是好臣子。”
“其实老臣此来是为了河间郡王与江夏郡王,前来探望陛下。”
“两位叔叔还在担心朕呐?”
长孙无忌道:“太子离开长安前往西域,担心陛下心中会有不舍。”
一个内侍收到陛下的眼神,便快步离开出了承天门。
李承乾看着蓝天道:“希望他年少时,不留遗憾吧。”
长孙无忌稍稍点头,如今的陛下不是当年的太子了,如今也年过三十,成了大唐的皇帝。
“陛下年少时该有很多遗憾。”
李承乾意味深长地一笑。
在内心中,其实遗憾有很多很多,或许舅舅是想到了温彦博老先生临终前还在牵挂着辽东,他老人家直到闭上眼也没有看到东征的那一天。
又或者是柴绍,再者是“素未谋面”的太子师李纲。
大抵上舅舅所想到的遗憾是这些。
其实在内心中,李承乾很想说自己的遗憾太多太多了,只是有些话只能在心中说。
李承乾笑着看向远处,内侍领着两位皇叔,正朝着这里走来。
河间皇叔已是一头白发,江夏皇叔两鬓与胡须都已白。
想到两位叔叔的当年,心中难免有一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
过了午时,李承乾邀请两位叔叔,舅舅三人一起用饭。
“老货这把年纪,怎还这副吃相。”
李孝恭往嘴里送着面道:“长孙老贼,与你何干!”
长孙无忌挪了挪位置,与这个老东西保持距离,以免在他拨动筷子时,碗中的汤水溅到自己的碗中。
李道宗道:“若再年轻十岁,末将愿为陛下披甲出征。”
李承乾又从锅中盛出两碗面,道:“朝中才俊众多,年轻的武将也不少,够用。”
岁月宁静地流淌着,乾庆十年的夏夜,长安城正值宵禁。
梁国公府邸灯火通明,李承乾站在老师的书房前,周边都是老师家眷的抽泣声。
今天夜里,梁国公房玄龄过世了。
李承乾将旨意交给了老师的长子房遗直,道:“往后好好守住老师的家业。”
房遗直行礼道:“臣领命。”
史官来济提笔记录,乾庆十年,梁公过世,谥号文昭,追赠太尉,葬昭陵。
贞观年间的老臣又过世了一位,梁公亦是对陛下最重要的一位老人家,当年是梁公教会了陛下如何处置国事。
当年东征时,陛下还是太子,那时需要守备洛阳,还是梁公守着长安城三年。
李渊过世了,高士廉过世了,现在就连梁公也过世了,跟在陛下身后的侍卫走在寂静的朱雀大街。
一路走到了承天门,侍卫们停下脚步。
陛下的心情,该有多么悲痛。
这些年,对陛下最重要的长辈们接连离开人世,如今再看陛下独自一人走入承天门,多年以来这位陛下似乎只剩下孤身一人。
月光下,太极殿前开阔的空地上,隐约还能看到陛下的身影,直到厚重的承天门关上。
翌日,皇帝休朝了。
群臣早早就来到了皇城内处置今天的国事。
“王九思?”
听到呼唤声,正在看着文书的王九思抬眼看去,见到是民部尚书褚遂良,他行礼道:“在。”
褚遂良颔首示意身后五个文吏,吩咐道:“这五人归你调派,畜牧大事就交给你安排了。”
“下官……”
褚遂良道:“你还年轻,忽接此大任恐做不好,民部会协助你,陛下用人不看资历与门第,只看才能。”
又看着王九思点头,褚遂良叮嘱道:“好好把握。”
“喏。”王九思带上自己的几卷卷宗匆匆离开了太府寺。
想管理畜牧之政,更离不开京兆府的配合。
长安城朱雀大街,同样老迈的侯君集坐在程咬金家门口。
程咬金道:“你坐在某家门口做甚,吓得某家门子头都磕破了。”
须发皆白的侯君集道:“梁公过世了。”
程咬金看着朱雀大街两侧还挂着缟素,又道:“老兄弟们一个个走得真早啊。”
侯君集拄着拐杖起身道:“也不知这些年,陛下是怎么过来的。”
程咬金颔首。
侯君集又道:“自宫里的老太爷过世之后,陛下就很少练箭了。”
程咬金道:“你怎知晓?”
“英公说的。”
老人家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人世,当年还有少年意气的陛下也像是被磨灭了。
在早朝时的话语也比以前更少了,更像个真正的皇帝了。
程咬金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正快步从朱雀大街跑到,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笑意,道:“我们最不用担心的就是陛下,这位陛下的毅力强于寻常人。”
可能是因陛下幼年时体弱多病,才会从心中升腾出莫大的毅力,坚持锻炼,不分寒冬酷暑至今。
陛下在年少时就有了惊人的毅力与学政能力,如此强大的人不会被一时的悲伤击溃的。
王九思来到了京兆府。
今年新任的京兆府尹颜勤礼亲自接见了这位太府寺少卿。
王九思道:“下官想请一个调令。”
颜勤礼道:“什么调令。”
“能够调动各县六监的调令。”
颜勤礼拿出一块令牌,还未递给他,又叮嘱道:“当年京兆府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只是近年来没有成效,除了节制放牧,没太大的成果。”
王九思道:“关中连通河西走廊与阴山,羊群来往方便,关中的羊牛肉食廉价些,下官在河北长大,当年鲜有吃到肉食。”
“如此说来你自小就想做这等事了?”
王九思又道:“若能让更多的孩子,有一口肉食,下官也愿为此奔波各地。”
颜勤礼道:“你本可以在太府寺安稳做一个少卿,怎挑了一件最难的差事去办。”
“下官出身乡野,更清楚乡野之民所想。”
颜勤礼中肯地点头道:“可惜了,你不是京兆府的官吏。”
双手接过令牌之后,王九思行礼告退,快步离开了京兆府。
颜勤礼走出京兆府,又见到了张柬之。
张柬之递上一卷书,道:“这是文林馆这一批能够出任的官吏名册。”
颜勤礼看着名册上的名字,蹙眉道:“近来能够走出文林馆的官吏越来越少了。”
“虽说严格了一些,但都是中书省的安排,宁可从严,也不要轻易放人就任。”
张柬之主持的文林馆都是给官吏考核的,通过支教,并且通过考试的官吏,才能够去各地就任。
大抵上都是一些为官的理念,颜勤礼道:“陛下一直希望政令用之于民,就像王九思这样的官吏越多越好。”
张柬之神色了然道:“王九思这类学子从乡野出来,他们也最了解乡野。”
大唐没有百家争鸣,却有一种新的思潮正在萌芽,这种思潮来自科举,也来自皇帝的有意为之。
一个官吏的成就不在于他能够帮皇帝办成多少事,而是能够帮助乡民与社稷完成多少事。
就像是王九思这样的人,从乡野出来,在朝中为官还为乡野做事。
这样的臣子,陛下会给予信任,也会给予赏赐。
在陛下的这种主张下,朝臣也不得不改变行事方式。
颜勤礼带着张柬之来到了南阳县侯来济的府上。
来济的书房放满了书卷,能容人落座的空间并不宽敞。
他坐在上首座,言道:“你们来老夫府邸是有何事?”
张柬之拿出三卷书放在桌上,他解释道:“这是今年在洛阳成书的学说,特来相问老先生。”
来济拿起其中一卷,看着所写的内容,抚须道:“富民?嗯……很有意思,写这篇文章的人该是年轻学子。”
颜勤礼道:“如今在洛阳辩论的学子依旧很多,在争论时有人写记录,有人著书,但凡与朝中政事有关的论述,崇文馆与文林馆都会收纳。”
来济看罢书卷,因年迈而有些褶皱的手掌在这卷书上拍了拍,道:“富民的确没错,但这卷书上有言,让朝中给予商人更大的自由,其言语还是自大了。”
来济饮下一口茶水,道:“陛下几次三番说过,农事一直都是重中之重,当年岑文本离开朝堂之前,陛下就有旨意,大唐的田亩与耕种才是国本。”
“若行商的人越来越多,耕种的人就少了,没了人耕种这个社稷也就坏了,恐怕会酿成比土地兼并更严重的后果,陛下常说大唐还未富裕,国本不能动摇,粮食是社稷第一大计。”
说着话,来济又拿起另一卷书,道:“治民?嗯……这卷倒是写得不错,朝臣不能以皇帝喜乐为首,该以万民生存之本为首要,行之有效。”
“疲民?社稷子民不事劳作,则国乱,盗匪,乱军横行……”
富民,治民,疲民三卷书来济都看完了,这三卷书中有不少有关郑公当年的言论。
那时候关中大兴作坊,郑公就主张让人们都去作坊劳作,尤其是那些闲汉与地痞。
换言之,这三卷书也可以写成,就业与赋税。
来济都不满意,三卷书的观念可圈可点,与如今的科举文章相比,相差甚远,甚至北苑的学说领先这些人太多了。
来济道:“为此辩论,为朝中政令争论,也不全是坏事,大可以坐视其发展,朝中没有干预洛阳的辩论,甚至有意让他们辩论得越来越热烈,人也越来越好。”
张柬之担忧道:“老先生,洛阳现状是否会影响朝堂?”
来济摇头道:“多虑了,陛下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大唐需要什么,这些人有了争论,就会思索,如此就锻炼思考的能力,自两晋以来人们为了生存,为衣食就用尽了全力,在奴役之下如何作他想。”
乾庆十年,九月,科举在来年举行,今年的这个月份有不少学子先来到了关中。
一个年轻的学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岁左右,他来到了渭北县。
这个时节葡萄已挂满了枝头,这个年轻学子摘下一颗葡萄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着。
“呔!”一个老农提着棍子而来,道:“谁家娃娃,来这里吃葡萄?”
这个年轻学子名叫姚崇,他处变不惊,其实早注意到了这个看管葡萄的老农,也预料到对方的反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