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翻开了卷宗。
受害者三人还是有明确共同点的,那就是都住在靖城经开区,因此围绕他们人际关系的调查,基本在经开区展开。
第一名死者叫项树,就职于靖城经开区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
此人声誉很好,不论是走访医院同事还是走访曾经的患者,对项树所给出的都是正面评价。
不至于说项树是悬壶济世的神医,但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职业,对得起身上的白衣,干净的很没有污点。
第二名死者叫张文阳,靖城经开区舞蹈培训学校的老师,曾经在全国大赛中拿过亚军,专业水平过硬。
周围人对张文阳的评价也不错,有耐心,善于发掘学生的特点,让每个学生都能在自身基础上获得最大提升,具备责任心和敬业精神,教学一丝不苟。
良师益友。
这是所有走访过的学生,对张文阳的评价。
第三名死者叫乔瑞,死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两年,就职经开区烟草局,朝九晚五工作轻松,福利待遇非常优厚,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
不仅如此,人还长得挺不错,身高一米八五,妥妥的高富帅级别青年,相亲市场的香饽饽。
死的时候,正在和一位同样各方面条件很好的女孩交往,可预见未来的美好生活,着实可惜。
八年前,三人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接连吊死在石渡小镇外的枯树上,法医在体内检测出了迷药成分,确认他杀。
判断是在昏迷的时候,人为上吊。
作案过程本来很清晰,但办案刑警在经过深入调查后发现了不对,时间空间完全解释不通。
一个小时前,或通过监控或通过走访,确定死者就在靖城没错。
然而在一个小时后,死者却离奇出现在了几百公里外的石渡小镇,并吊死在那颗枯树上,报警人是云水客栈。
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飞机?
案件进入死胡同的时候还真查过,但当时根本没有私人飞机往返两地。
没有捷径,直线距离也得几百公里。
此事,一度愁的办案刑警怀疑人生,他们当然不会认为是超自然力量,清楚是凶手在搞鬼,但却不知怎么做到的。
石渡小镇外,吊在枯树上的受害者的确是本人无疑,着装、长相、发型完全一致,只是随身物品被凶手洗劫一空。
卷宗里,有清晰的现场照片。
“吊死……谭栋说过。”
陈益记得,之前他去拘留所见谭栋的时候,对方提到了枯树上的吊死鬼,但只有他自己看到了。
谭栋去石渡小镇是五六年前,而本案发生时间是八年前。
乍听起来,的确挺诡谲的。
用了半个小时仔细看完卷宗,陈益将卷宗推给了秦飞他们,五人围在一起浏览。
“感觉怎么样。”
何世荣点燃了一根香烟,并将烟盒扔给陈益。
陈益拿起,说道:“作案过程不是重点,是否能搞清楚凶手怎么做到的也不重要,并不影响最终的调查结果,说白了,直接问凶手即可。
当时的办案刑警,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
何世荣点头:“对,但凶手的侦查难度也很大,三名受害者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有共同的朋友,在缺乏物证线索的情况下,就此成为了悬案。”
陈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沉思起来。
何世荣也不再说话,等待特案组其他成员将卷宗看完。
二十分钟后,卷宗合上,五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你们呢,有新的见解吗?”说话的是何世荣。
五人沉默。
面对何世荣,就算有新的想法也不太敢说,除非有很大把握,但有把握的推断八年前肯定早就验证过了。
“随便聊聊。”何世荣看向陈益。
陈益开口:“先说句废话,一个小时前受害者在靖城,一个小时后吊死在石渡小镇,这件事绝不可能。
要么,在靖城的受害者是假的,要么,在石渡小镇的受害者是假的。
但当时无法判断孰真孰假,凶手也查不到影子,外加石渡小镇的云水客栈开始闹鬼,所以本案的渐渐变得诡异起来,以绝密封存了。”
不是所有悬案都可以公开。
像这种容易引发公众恐慌、引发民俗迷信遐想的,必须捂的死死的,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徒增烦忧。
何世荣:“那你判断哪一个为假的可能性大?”
陈益:“正常来讲靖城为假的可能性更高一点,靖城受害者的踪迹是通过监控和走访确定的,石渡小镇的受害者是通过外貌和尸检确定的,既然尸检了,除非法医有问题,否则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
不过,石渡小镇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从报警到派出所赶来再到县局的尸检,中间有六七个小时的空挡,而且尸检还在殡仪馆进行,可操作性很高。
因此,我个人判断石渡小镇尸体为假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尸体吊在石渡小镇,荒废的石渡小镇是没有派出所的,最近的派出所是水石镇派出所,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现场照片和现场初步勘查,就是水石镇派出所民警做的。
水石镇派出所没有法医不具备尸检条件,所以尸体需要从石渡小镇运走,经过水石镇到西贵县,由西贵县县局刑侦大队接手处理。
有些县城受资金、技术、人员等因素限制,没有专门的尸体解剖检验中心,需要借助殡仪馆,在尸检后直接存放,比较方便。
西贵县地处偏激经济落后,并没有尸体解剖检验中心。
能有法医就不错了。
在这种困难的办案条件下,受害者尸体如果出现点问题,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不像在阳城,查案的时候刑侦支队和法医全程在场,现场检查,后直接运到市局法医室进行全面尸检,中途不会出任何意外。
这就是差别。
何世荣想了想,说道:“你要表达的意思是……尸体被掉包了吗?”
若尸体掉包,此案便又复杂了不少,现场民警不是瞎子,尸体肯定是真的,那么用来瞒天过海的尸体又是什么身份呢?
第二次杀人,第三次杀人,还是用的同样方式吗?是否再次用了同一个尸体?如何保存的?如何以假乱真?如何骗过的警察?
疑点数不胜数。
这只能解释空间上的问题,让本案从诡异回归现实,却无法解释全过程,且致使本案难上加难。
陈益:“是种可能性。
从距离看,靖城到石渡小镇需要六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但靖城到西贵县,只需三个小时。
在法医接触到尸体之前,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
目前,这是我能想到的比较合理的解释之一,想要有定论,需要全面调查之后才能知道。
也许,当年办案刑警所放弃的这条线索,恰恰是存在突破口的关键,他们所有精力都在调查受害者,调查他们的人际关系,调查他们的共同点,调查他们的仇人,调查他们的过往,而没有在作案过程上,下功夫。
也能理解,这件事着实古怪的很,从受害者查起避免浪费时间也是对的。”
调查复杂命案的时候会多次遇到岔路口,在警力有限的情况下,办案人需要抉择。
真相未明前永远无法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
查案,本就是试错的过程。
陈益的意思不是不查受害者,接手此案后,他也会在卷宗的基础上,继续调查受害者的情况。
都是靖城经开区的人。
死亡方式一致。
死亡间隔短暂。
之后没有出现新的受害者。
这说明,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大,凶手大概率就是冲三人来的,只不过暂时没有查到动机罢了。
没查到不代表没有,江城盗墓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需要有大量线索支撑推断,去锁定那唯一的可能。
对于陈益的初步判断,何世荣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对方自己也说了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可能”的意思是,最终也许会排除。
事实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好。
“你准备从哪个地方查起,直接去石渡小镇吗?”何世荣问。
陈益点头:“当然,石渡小镇是发现尸体的地方,先不管受害者是怎么在短时间内从靖城跑到石渡小镇的,刚刚接手此案,理应过去看看。
从石渡小镇到水石镇,从水石镇到西贵县,再从西贵县回到靖城,这条线需要完整的过一遍,除非中途便找到了真相……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
何世荣:“看来,又是一场持久战啊。”
陈益无奈:“何部,我也不是神仙,无法告知您多久能破案,甚至无法保证能不能破案,但请您放心,一定会尽力而为。
这是特案组成立所查的第一个案子,说实话,作为组长的我压力还是很大的。”
他确实有很大压力。
全国范围内的同事应该都知道他的调职和特案组成立,若侦办的第一起案件没有好的结果,多少有点尴尬。
丢人倒是不至于,看自己心态了。
悬案之所以成为悬案,代表已经投入过很大警力了,因此,破不了也不能说实力不行。
“我等你的好消息。”作为领导,何世荣要表达出自己的期望,不能说【破不了也无妨】这种话,“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陈益:“一辆六座或六座以上的车即可,最好是大型越野,石渡小镇那个地方路况过于复杂,我可不想搁浅在半道求救。”
何世荣:“这是肯定的,还有吗?”
陈益:“昨晚我们购置了卫星路由器,保证在石渡小镇的网络通畅,请您报销。”
说着,他接过何时新递来的发票,给了何世荣。
何世荣看了一眼价格,反应不大:“还有吗?”
陈益:“特案组的调查权是否已经通令全国?”
外地不比东洲不比阳城,他可不想在办案期间受到阻碍和刁难,要的就是不惯任何人的毛病。
【通令】对所有公务人员有着约束力量,意思是不服从命令的会收到严厉处分。
何世荣笑了:“放心,你只管查案。”
到底是年轻人,换一个稳重点的组长断不敢问出这句话,让你查案就查案,还讲条件的?
“其他没有了,多谢何部,石渡小镇的案子我尽全力给您满意的答复,今天就出发。”陈益说道。
“不着急。”此时何世荣摆手,“明天再走吧,八年了也不差这一两天,到了帝城,不去见见爷爷吗?”
“啊?”陈益愣了愣,奇怪道:“您和书瑜他爷爷?”
他以为两人关系匪浅,否则不会提起的。
何世荣笑道:“我和他不熟,但我和顾景峰同志挺熟的。”
陈益恍然:“哦……那我明天再走吧。”
…………
当天下午。
特案组领了何世荣提供的越野车,陈益让秦飞五人自由活动,自己则致电方延军后,开车根据记忆来到了那熟悉的地方。
临近终点免不了各种检查,下车后陈益见到了老朋友。
裴英武。
“好久不见啊。”
两人象征性拥抱了一下,双方私下关系也就到朋友的层次,主要中间有方延军在,所以在感情上亲近不少。
“听说你在森冬岛……又大开杀戒了?”裴英武笑着开口,仿佛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进了院子,陈益边走便说道:“让一个娘们给算计了,岐峰岛那边留下的尾巴,这些国外犯罪集团啊,关系盘根错节的,我还真担心后面还有。
要不裴哥想想办法,出国全给端了吧。”
裴英武道:“我可没那个能耐,再说你一个活口都不留下手这么狠,也没有顺藤摸瓜的机会啊。”
陈益:“你死我亡的局面,哪有留活口的机会,还能安安全全离开那地方就不错了。”
裴英武笑而不语,也不知信没信。
进了房间,方延军已经在等了,陈益落座,爷孙俩聊了起来。
“小益啊,你知道我最欣慰的是什么吗?”没说两句话,方延军突然的提问令人摸不着头脑。
陈益微微郑重:“不知,您提示一下?”
方延军道:“最欣慰的,是明年能抱重孙子了。”
陈益:“……”
这整的,他还以为对方要和自己谈论什么严肃高大上的话题,已经准备好谦虚和不忘初心的场面话了。
还是角色的转变有点慢。
虽说已经是一家人了,但方延军在帝城的地位过于特殊,导致他每次见面,都无法第一时间代入到亲情中。
“今晚留下吃饭吧,有时间吗?”方延军心情很不错,也不去问陈益来帝城的情况,应该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
陈益点头:“有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