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盗亦有道,仁义智勇信 (万字章节)
作为最为危险的几种异相之一,“寒藏冷云”的破坏力虽然不如空境宗师那般凝练,但论波及范围和频次,仍是不见丝毫逊色。
经过百来次轰击后,虽然这些雷电中蕴含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徐行牵引至自己体内,但作为他的立身之处的山壁,也遭余劲彻底冻结。
山体内部更是糜烂不堪,摇晃不止,可徐行却没有丝毫动容,眸中更是闪烁着仿若电光的精芒。
等到又一次轰击结束后,整个山头都已濒临崩解,徐行却也捕捉到罡煞之气的衰退趋势,目光一凝,知道这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时机。
如借助“寒藏冷云”之气淬炼肉身,固然是一个不错的修行方式,但徐行还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将这股罕见的交杂之气,彻底炼化?
他眉心一亮,神魂出窍,朝雷云最深处冲去,肉身则是本能地反踏山壁,将冻结山头彻底踩得炸裂爆碎,冲向厉若海所站之处。
尽管事先没有任何沟通,厉若海仍是相当默契地跃起,撑开“空境场域”,将他的肉身稳稳抱住,再缓缓地降落至地面。
厉若海抱着徐行的肉身,昂首望向半空中的雷云,目中掠过一抹忧色,
虽然徐行已通过肉身,大致测算过这道雷云的威力,但是当他以纯粹的神魂,来面对其中蕴含的爆炸性雷劲时,仍是感到一股巨大压力。
其实,徐行的精神念力,已经堪称浩瀚,否则他也不能轻易地驱策风云,并将之聚为元气实相。
可面对这团雷云,他仍是感到一种战栗。
这种战栗是从神魂的深处传来,无关体量,就像是遇上了难以抵御的天敌。
徐行忽然想到一句话:
“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
原来,在脱离了肉身之后,面对这种天地生成的劫难,代表纯阴之质的魂魄竟然是如此脆弱。
好在,徐行精神层面的修持本就极为强悍,早已达到了明悟真如自性、不动不摇的地步,神魂又在“九空无界”中,经受过诸多“历史烙印”的捶打锻炼,堪称精纯凝练。
所以,他只是一震,便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心中更觉兴奋。
——毫无疑问,自己的想法对了,比起肉身,神魂才能在其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徐行冥想“一雷天下响”的意境,五指握成拳头,悍然向下砸落,如同擂动天鼓一般猛烈、强悍,又带着一种生命昂然奋发的生机与活力。
一股强大浩瀚的精神意志,随着这一拳荡开,传遍四周。
虽然这一拳没有引发丝毫声响,但每一个具备独立精神的存在,都能听到一道浩大且恢弘的雷鸣声,在耳畔炸开。
紧接着,这团霜白雷云竟然当真翻涌起来,并朝四面八方滚滚荡开,如果说方才它是凝如浪潮,那现在充其量只算是一层薄薄的水雾。
正往此处疾奔而来的少年人抬起头,只见到无比震撼,堪称神迹一幕。
弥漫数里的雷云剧烈旋转,好似一个通天彻地的大漏斗,而在那漏斗的最尖端处,则是一个孩子模样,仿若青烟聚成的虚影。
那孩子凭虚而立,双手叉腰,陡然一吸,胸膛鼓起,四周风起云涌,都往此处聚拢而来,这一整团的雷云,居然都给他吸进了腹中。
电光激荡迸射,雷音滚滚不绝,震得群山回响,过了半晌后,云消雾散,方圆数里范围内,整座天幕一片清明。
那虚影还砸吧了下嘴,身形一转,便一线凄白雷光,划破天幕,纵入群山之中。
等少年人回过神来,这不知道是人是神的存在,已经消失在天际,不见了踪影。
他愣在原地,挠挠头,奇道:
“浪翻云浪翻云,苦寻数日夜的云,反倒是让人家给翻了,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嘿!”
浪翻云摇了摇头,又喃喃道:
“罢了罢了,如此人物,日后定有相见之时,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浪翻云长叹一声,把猴子放在地上,双手环绕,枕在脑后,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一变,摸了摸自己的袍子,却发现那里已然破开一个空洞。
浪翻云转过头,看向猴子,咬牙切齿。
“信物呢?”
猴子移开脑袋,学着他的样子,双手环绕脑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好、好、好!”
这一路上,浪翻云已记不得这猴子究竟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气急败坏地大喝三声,倏然拔出腰间的连鞘长剑。
剑身一荡,倏然化作一团凛然寒光,再爆射开来,化作万点寒芒,将猴子笼罩其中。
浪翻云这一剑虽未动真格,仍是凌厉无匹,剑路更是千变万化,难以琢磨,如长云凝天,舒卷无常,即便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亦难以轻易接下。
可那猴子竟是岿然无惧,或爬或立,将身形小巧的灵活性优势发挥到极点,在漫天剑雨中如游鱼般穿梭,竟是避开了十之八九的剑劲。
面对剩下那十之一二,实在避不开的剑招,它便伸出两条毛绒绒的细长手臂,划出一个个正圆,与长剑正面相抗,碰撞出沉闷如敲古钟的金铁铿锵声。
就在这一人一猴大打出手之际,徐行的神魂也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中。
见徐行神魂回归,厉若海便微微蹲下身子,将他那具肉身轻轻放回地面。
可就在这么一刹那间,她的手臂上已结起来一层碎冰屑,四周更是寒意大盛,森冷彻骨。
徐行身上那一袭华贵青衣都已半数染成霜白,须发、肌肤、眼眸更是变得晶莹剔透,比起玉石,更像是透明质地的冰晶。
在他的衣袍边沿、发丝间,还时不时地亮起一缕缕霜白电光,炸开一连串火。
徐行睁开眼,见他那黝黑深邃的目光仍是未变,厉若海才松了口气。
少女实在是没想到,徐行竟然会用这么简单直接的方式,冲进去接受寒雷冷电的劈打轰击,又冒险将这一整团雷云都吞入腹中。
徐行自己倒是浑不在意,只是右手握拳,反手轻轻锤了下胸膛,张口打个嗝儿,周遭立时寒风凛冽、电流激荡,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厉若海看得眉头大皱,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这么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此界的空镜之路,为了破碎虚空,追求的都是唯精唯纯,到了濒临破碎的第三重天境界,更是要将场域范围内的一切杂气都排除,才能真正破碎。
是以,空境宗师就算借助天地异象修行,也只会借助这种大自然的神威,来磨砺自身场域,绝不会吸纳这些杂气。
厉若海更是没有见过,有谁能够以纯粹肉身,承载如此狂暴的罡煞之气,是以目中极其罕见地泛起些忧虑。
徐行能够理解她的忧虑,便也认真解释道:
“无碍。先前那四个喇嘛的真气,我已用来修行‘大金刚神力’的变相,如今这份‘寒雷’之气,则正好拿来洗练神魂,炼出真气。
接下来,就该试着用凝练‘空境’之法,在人体中开辟场域了,或者用秘境这个词,更加准确。”
说到这里,徐行也陷入沉思中,眼角溅跃出丝丝缕缕的电光。
和徐行一路同行下来,厉若海也习惯了他时不时便出神思索的模样,只是自顾自地在前面带路。
自从经历了“寒藏雷云”后,两人这一路走来,对待其余的天地异象也就没有那么上心,速度也快了很多。
这一天午后,两人便终于见到久违的人烟,一旦脱离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气候便肉眼可见地稳定了下来,呈现出暮春时分应有的模样。
在这个季节,道旁的凉茶摊子生意已渐渐好起来。
三两支竹竿篷上,搭着几片席子或者是茅草,下边放几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几只长短不齐矮脚凳子,大缸中浮一把水瓢,再叠十几个遍布破口的瓷碗,便是一个相当标准的凉茶摊。
徐行可以靠吞食天地元气维持生命体征,甚至是增益修行,厉若海却还不行,并且比起那些东西,少女还是更喜欢喝酒吃肉。
若是没有酒肉,暂时喝些茶水也不错。
所以,两人如今正在“剑门”栈道的中段,坐在一处陈设简陋、破旧的凉茶摊子中,厉若海端起瓷碗,连着喝了六七碗凉茶,才长出一口气。
她虽是个身形纤细的小姑娘,坐姿却完全可以说是大马金刀,喝茶都是仰头一饮而尽,喝出了一种豪饮的气势。
老板光是从两人的皮肤状态,以及徐行的穿戴上,就认出来他们乃是高不可攀的人物,煮茶的时候都刻意移开目光,不敢直视。
徐行没点茶水,只是坐在铺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剑门栈道虽是狭窄而险峻,可就他们坐这一会儿,徐行已见到了不少挎刀负剑的江湖人,且个个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都不弱,多半都在“炼”境左右。
观察了会儿后,他忽然道:
“这里的江湖人,还真是不少。”
厉若海喝完茶水后,信手捻起一枚生米,颇为轻巧地扔进自己口中,嚼了两下,才惬意地眯起眼睛,缓缓道:
“蜀中地界,山势险峻,地势又颇为崎岖,无人抵达的地域颇多,自然会蕴生出颇多的宝物和异象,甚至有可能,出现联通‘外界’的破口。
这些江湖人,便是特意来此处寻找机缘。”
徐行回想起方才所见,点了点头。
按照厉若海的说法,异象多现于无人处,只因人流汇集的地带,吞吐罡煞之气的武者也就越多,可以从源头上抑制异相的形成。
按他们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蜀中的确是一个适合武者修行的宝地。
这么一看,徐行倒是管中窥豹,琢磨出来一点这个世界的天下格局。
自天变以来,张三丰高居武当山,镇压因破碎而产生的“空洞”,也抑制了天变造成的灾祸。
但对武学修为高到一定地步的武者,这些天地异象既不是灾也不是祸,反倒是一种难得的机缘。
更何况,若是鹰缘所言不差,张三丰甚至还挡了那群半步破碎高手的路,令这群人也难以飞升,只能坐困愁城。
这么来看,张三丰几乎是一己之力,阻了天下宗师的路,怪不得厉姑娘虽然佩服他,语气中也多有古怪。
嘿,倒是好大气魄。
想到此处,徐行转过头去,问道:
“厉姑娘,当今之世,除了张三丰、蒙赤行、八思巴外,有资格问鼎破碎之道的高手,还有几位?”
厉若海想了想,掰起白皙而纤细的手指,一个个地盘算起来。
“排除这三人外,首先自然要数西城城主,沈万三,此人亦是西城始祖梁思禽的首徒。
其次便是大轮寺新主、昔日传鹰传大侠的子嗣,活佛鹰缘,以及纵横天下无敌手的‘魔师’庞斑。”
“沈万三?”
徐行对鹰缘、庞斑倒还颇为熟悉,却没想到,竟然还有沈万三这位天下第一豪商的戏份。
厉若海已经习惯了徐行这种对武林事半懂不懂的表现,便讲起了一段,与徐行所知似是而非的西城历史。
昔日“西昆仑”梁萧便携妻子晓霜远走外域,最终孕有一子梁饮霜。
梁饮霜酷爱航海,远游异域,是以名声不显于世,可他的儿子梁思禽,却是一代武学奇才,将梁萧所传的“周流六虚功”发扬光大。
梁思禽在原著中,乃是修成周流六虚功后,自外域远来中土,最终相助朱元璋成就一番大业,统一中原。
只不过,他因与这位雄才大略的太祖政见不和,又有些私人恩怨,最终才远走昆仑,开辟西城一脉。
可在这个世界,梁思禽神功还未大成,就遇上了退隐江湖,远走西域的“无上宗师”令东来。
彼时的令东来已然无敌于中原江湖,故离开中土,周游天下,遍访天下贤人,只求一名足堪论道之辈。
当年学究天人的“西昆仑”梁萧,亦是令东来的目标之一,不过,他没想到梁萧已然破碎而去,只留梁思禽这个孙子。
好在,梁思禽此时的周流六虚功虽未彻底大成,却对天人至道有了一番真知灼见,令东来便欣然与之论道。
等到两人分别后,梁思禽对天人之道另有感悟,便并未踏足中原,而是来到天山昆仑觅地潜修,最终于此处以“周流六虚功”成就无上至道,羽化而飞升。
令东来和梁思禽对谈后,亦领悟出破碎之道,实难假手他人而成的道理,回转“十绝关”,潜修九年,自行破碎。
沈万三便是梁思禽破空飞升之前,收取的唯一一个徒弟,其实,他才是真正开辟出“西城”一脉的始祖。
等到梁思禽飞升之后,沈万三因难以勘破“周流六虚功”的奥秘,遂隐瞒身份来到中原,化名万三千,做起了生意。
此时张三丰已自十绝关中出世,一统武林各派,成立天下会,整个中原也呈现百废待兴之貌。
是以,万三千的“天下第一庄”便乘势而起,收罗一众奇人异士。
他本人也从商道中领悟出“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道理,练成“周流六虚功”。
功成之后,万三千便孤身登陆昔年与“西昆仑”梁萧有极大仇怨的灵鳌岛也即是武林中所谓的“东岛”,以大成的“周流六虚功”败尽东岛群雄。
直到此时,世人才知晓,这位富甲天下的财神爷,竟然是昔年“西昆仑”梁萧的传人。
万三千自露身份后,便恢复本名沈万三,挟天下第一庄中人回转天山昆仑,开辟西城一脉,并将师尊梁思禽的事迹遍传天下,广纳豪杰。
听完后,徐行怔了一怔,不禁叹道:
“依我看,若是这位沈财神当真学有所成,自认超越了自家师尊,只怕就要改名叫沈归藏,或者万归藏了。”
厉若海虽然不明所以。
“有什么寓意吗?”
徐行摇摇头,没多做解释,只是道:
“讲个笑话而已。
只不过,他如此作为,只怕其志不在小,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听到这里,忽然有个声音在徐行身后响起:
“这位兄台,果真是好见识。
据说那沈老儿已经放出话来,要在六月六日,重登东岛,彻底了断这段恩怨。
依我看,这老儿不是冲着东岛,倒是冲着咱们天下会来的。”
徐行能够感受得到,开口之时,这人约莫才刚过剑门关城楼,距离此地至少还有一百多丈,等到恩怨两字出口,他已近在自己身后。
最难能可贵之处,不在于此人的速度,而是他那无比轻盈的身法,一掠百来丈远,竟然不曾激起丝毫激烈的动静,恍若一缕青烟。
等到那人停步之后,整条栈道上,才卷起一阵极其轻柔的扑面清风。
徐行转过头,看着那个矮小而瘦削,肌肤黢黑的年轻人,不由得笑道:
“圣人有言非礼勿听,兄台如此行径,未免有些失礼了,敢问尊姓大名?”年轻人本以为能用如此自然之语气,点评沈万三这位当世顶峰的人,应该是一位豪气纵横、不拘小节的英雄人物。
可他低头一看,却只看到了一个仿若寒晶冰玉雕刻而成,肌肤莹润,唇红齿白的小娃娃,不由得吃了一惊。
惊讶之后,他又以一个大盗的本能,打量起这小娃娃的华贵穿戴,目中讶然之色更浓,越发不敢小觑此人。
可饶是如此,年轻人的神情仍然是自在洒脱,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地道:
“我本就是一介盗贼,还讲什么礼不礼的,在下范良极,还未请教小兄弟姓名?”
听到这番话,就连一向傲岸、睥睨当世的厉若海,都是妙目一转,略微有些惊讶。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当盗贼当得如此坦荡的人。
徐行本也是不拘礼法的人,刚刚那番话,不过是说来逗一逗他而已,见范良极这番作态,反倒是笑了一笑,伸手牵引:
“原来是范兄,请、请,东岛西城之事,我亦只是信口一谈,内中详情,还要请教阁下。”
听到范良极这三个字,徐行也不感奇怪。
毕竟这位“独行盗”日后也是黑榜有名的一流高手,能有如此身法,也属当然。
范良极听到这话,却觉得有些奇怪,感觉这小孩子的语气中,有一种对自己极为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此人早已知晓的出身来历一般。
范良极正思索间,却又注意到一旁身穿劲装,手持一杆红枪的厉若海,目光一凝,本能地缩了缩头,就连嗓音都颤抖起来:
“这、这位姑娘,莫非是‘邪灵’厉姑娘?”
“邪灵”厉若海,出道不过数年,名头在中原武林已是极为响亮,可谓是威名赫赫,其人行事之肆无忌惮,亦广为人知。
据说“邪灵”第一次出现,就曾灭了一个小型帮派,手段残酷,将上下数十口人杀得鸡犬不留,深谙斩草除根之道。
紧接着,她又用这种寻仇一般的方式,接连挑战了数十家门派,且挑战之时从不看时间地点,往往半夜就孤身打上门来,仿若寻仇一般,且只选其中高手进行挑战。
等到这些门派中的宿老将上下弟子集结起来,准备围攻之时,她又及时抽身离去,鸿飞冥冥,不知所踪。
但偏偏除了第一家之外,她最多只是把人打至重伤,除非逼不得已,不会害人性命。
是以,天下会也并未将之视为魔道中人,“邪灵”二字,既是说她行事仿若鬼魅,难以摸清规律,也是说她做事肆无忌惮,不拘江湖规矩。
范良极虽然自负武功修为,可他的自我认知却极为清晰,始终把自己当成一名大盗而非武者,是以绝不愿惹上厉若海这种肆无忌惮的战斗狂人。
——哪怕这个战斗狂人,乃是享誉世间的天下第一美人,亦是如此。
听到这番话,路过的江湖人们都不禁纷纷停住脚步,朝厉若海望去。
方才徐行和厉若海落座之时,就已用了些精神层面的暗示手段,令路过的武人们,下意识忽略他们的存在,才未引发轰动。
可如今范良极一语道破了天机,这种效力的暗示自然也不起作用了。
听闻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邪灵”在此,这些江湖人自然兴奋至极。
好在,“邪灵”的古怪性情、彪炳战绩和她的绝美容貌一并出名,是以很多人都是看了一眼后,便匆匆而走,并且时不时地回头。
厉若海对这种情况,可谓是习以为常,但对打扰了自己清净的范良极,仍是没有好脸色。
所以,她一手撑在桌上,斜瞥了范良极一眼,并没有回话,只是朝他点了点下巴。
可即便只是这点动作,已让范良极感觉得了天大的恩赐,点头哈腰不止。
范良极作为一名有远大理想的盗贼,自然颇为擅长观人察物之术。
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缺了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缺了眼力和手法。
可当他运起这门术法后,却从徐行身上得不到半点反馈,仿佛此人根本就只是一尊活化石像。
是以,范良极立时知道此人来历绝对非同凡响,并不敢把徐行当做寻常孩童对待。
可范良极还是没想到,就连厉若海这个凶名在外的煞星,竟然也乖乖跟在他身后。
厉若海方才的行为举止,其实已颇为冷傲,但在范良极这种熟知“邪灵”性情的人眼中,那都算得上温和了。
徐行见厉若海如此作态,传音过去,低笑道:
“没想到,厉姑娘竟如此凶威赫赫,吓唬人更是有一手啊。”
厉若海又挑了挑眉头,自然道:
“我又不欲遮掩面目,若不以此姿态示人,岂不是自找麻烦。”
徐行一想到自己在北宋世界的遭遇,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有些时候,行走江湖,相貌太过出众也不是一件好事,他在大理国境内被于春童盯上,后面又被李秋水看中,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看着他们两人眉来眼去,一脸惺惺相惜的模样,范良极只觉得无比古怪,却又不敢说话,只是在心里犯嘀咕。
——这“邪灵”不愧是沾个邪字,行事就是超乎常理,居然好这口……
不过又看了看徐行的脸后,范良极也不得不承认,“邪灵”的目光的确不错。
若论容貌,这小兄弟也绝不逊色于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邪灵,假以时日,定然是个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
如此高深莫测的气度,莫非是间派中哪位返老还童的宗师人物?
范良极想了会儿后,又见周遭人物越来越多,不由得拱手,诚恳道:
“今日是我莽撞,坏了两位的兴致。徐小弟、厉姑娘,你们若是肯赏光,不如随我移步锦官城我为两位摆上一桌宴席,以示赔罪?”
听到“小弟”两字,厉若海又抬起头,微不可查地瞥了眼范良极,年轻人立时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凉气,从后背里冒出来。
徐行却一下子跳起来,站在板凳上,拍了拍厉若海的肩头,轻松笑道:
“范兄这么有诚意,厉姑娘怎么说?”
厉若海其实也对范良极口中的东岛、西城之战颇感兴趣,毕竟她和徐行,早已制定了前往东岛,见识“无相神针”及一众绝学的计划。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好似漫无目的,只是追寻强者挑战的“邪灵”,其实每一次战斗之前,都会先收集好情报,并做足准备和后路,以保万全。
她知道,自己乃是孤身行事,一旦出了差错,绝不会有人来帮她。
此时此刻,厉若海虽然仍然保持着这种习惯,但是初衷已然不同。
除了为自己考虑外,她心中也更多了一种不愿连累同伴的责任感。
对曾经拉扯着自家小弟,在世间颠沛流离的厉若海来说,这是一种绝不陌生,却阔别已久的体验。
所以,一旦有需要关心的对象后,她此时反倒比孤身作战那会更为细致,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信息。
范良极见厉若海如此作态,立时松了一口气,极为上道地走到前面去,在桌上搁放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为两人结了茶钱。
厉若海出了栈道后,一马当先,整个人化作一溜火光,带着浓烈白烟以及炒豆子般的爆响,横空纵贯而去。
虽然每过数十丈,她就要寻山峰、树林略为借力,但是这样的身法,在寻常人看来,已经与凌空虚渡无异。
范良极则是跟在她身后,与之保持了十来丈的距离。
这位还未名列黑榜的“独行盗”,浑身充盈真气,衣衫却紧贴肌肤,仿若一缕笔直烟气,向前长掠,几乎不用借力,身姿翩然。
看向身前那个明丽明艳,但更明锐的纤细背影,范良极忍不住目露震惊神色。
他已认出来,厉若海如今展露的,正是空境场域之能。
虽然早听说这位“邪灵”天资纵横,但一看见她以如此年岁,便能凝练空境,成就宗师之位,范良极还是忍不住有些挫败感。
但这种挫败感和惊讶,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强烈,只因在范良极身侧,还有更值得他挫败和震惊的存在。
范良极每往前掠出一段距离,都要回过头去,打量徐行一番,面色古怪,忍不住喃喃道:
“真是好俊的轻功啊……”
只因徐行的“轻功”,实在是范良极前所未见的“轻”,这小娃娃的每一次迈步,都像是一座山与另一座山相撞。
巨大而沉闷的震动连绵不绝,轰隆隆隆,好似雷音滚荡炸裂,又像是地层深处,有一条蛰伏已久的老龙,正在翻动蜿蜒千里的庞然巨躯。
看着他这毫无技术含量,只是纯粹“力大砖飞”的轻功,身为此界轻功高手的范良极,实在是有些无言。
范良极虽然想过,这小娃娃或许是一位深藏不露、甚至是返老还童的宗师人物,却也没想到,徐行只是稍微一“露”,就已是如此惊人。
听到这句话,徐行又是一次跃起,身形和离地数丈的范良极齐平,他朝范良极竖起一根大拇指,赞叹道:
“范兄好眼力,俗话说,轻功练到极致,就是要举轻若重,你能窥出个中真髓,也算是资质不凡了。”
听到这小娃娃老气横秋,甚至带点居高临下之意的赞许,范良极本觉荒谬。
可他心底深处,却难以抑制地涌现出一种欢喜。
好似被此人夸奖,对他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幸,这种感觉,甚至让范良极想起自己那位沉默寡言的师尊。
徐行来到他身旁,笑问道:
“范兄刚才出手倒是颇为大方,不像是我所知的盗贼。”
范良极摆了摆手,长叹道:
“曾经有一位盗字门的老前辈,教导过我,盗亦有道,当盗贼,虽然不拘俗礼,也要讲个仁义智勇,我一直铭记至今,不敢或忘。
嘿,不怕徐小弟笑话,若不是遇上了他老人家,我现在或许也还是个独来独往,成不了大器的贼头子哩。”
“哦?还有这个说法?”
徐行哦了一声,有些好奇。
范良极目中露出些追忆神色,语气也变得飘渺了起来,像是穿越了时光,模仿着那人的口吻,侃侃而谈道:
“不见而能揣室中之藏,知道抢得抢不得,这就是智,且是关乎生死的大智,打劫时一马当先,自然是勇,逃走时单刀断后,这便是义。求财时说不伤人就不伤人,这就是信。
至于说仁,回家后瓜分财物时能让所有弟兄都服气满意,这难道还不算仁?”
“强盗…说来简单,但不具仁义智勇信五者而能成大盗者,我倒还真没听说过哪!”
范良极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后,朝天边遥遥拱手,目中又露出些崇敬光彩,叹道:
“那位老前辈才是真正的盗亦有道,盗之大者。”
徐行听到这种解释,也是哈哈大笑。
“好一个盗亦有道的大盗,有意思,若有机会,我也真想见一见这位奇人。”
范良极亦点了点头,向往道:
“实不相瞒,我也很想再见他一次。”
说完这件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范良极也发现,这小娃娃虽然看似出身贵胄之家,却是极为平易近人,胸有丘壑,言行更是惊人,不由得对他好感大增。
徐行也觉得范良极年纪虽小,却言谈举止却老练成熟,显然从小就在市井里摸爬滚打,颇有烟火气,是个妙人。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令前面的厉若海也不由得放慢了些脚步,她虽然不怎么接口,却也听得颇为认真。
从剑门栈道到锦官城,约莫有数百里路程,只不过对三人来说,纵然不是全速奔袭,这数百里路也不算什么。
这一天中午时分,三人便来到了锦官城,却见通衢十里,纵横棋布,行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满城星罗,热闹非凡。
范良极显然久住蜀中,极其熟悉此城风物,一进城门,便领着两人往城中最大的酒楼走去。
不过走了一会儿,却见这宽阔且平坦的大道上,甚为拥堵,挤满了行人。
沿街那些小摊小贩们,连自己的摊位都顾不上,站起身来,踮起脚、伸长了脖子,要一探究竟。
人们围成一个大圈,发出阵阵惊呼,交头接耳,显然是一伙卖艺的。
在这个世界,当街表演武艺,已不算稀奇。
毕竟虽然高手几乎都被龙头势力给网罗,可平均水平毕竟摆在那里,又有从“外界”传来的奇珍异宝。
所以,此界武者能整的活儿,比北宋世界的武人还要更多。
只不过,人表演武艺不稀奇,猴子打拳,且打得一板一眼,颇具法度,那就稀奇得很了。
人群之中,只见一名尺许长的金毛猴子,抖擞精神,抱拳四方,边踩趟子,边慢悠悠地打着拳,周身上下更是凸起一块又一块的腱子肉,精悍迫人。
在这猴子旁边,还有个面目丑陋,身姿雄伟的少年人,正在弹剑相合。
他每一次屈指弹剑,剑身都会激荡出截然不同的声音,或是若有若无、低回婉转,或是高邈广阔、如云中隐龙,亦或是沉雄激荡,令人血脉喷张。
这柄连鞘长剑在他手中,简直就像是一件世间绝无仅有,能奏万籁之声的绝佳乐器。
那猴子的拳法,亦能随声而变,演化出种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其中虽是不含多少力道,却能令行家里手见而心惊。
是以,两人身旁那个铁盘子里,已是堆满了铜板,甚至还有几块碎银子,积成一座小山。
徐行一下就认出来,这一人一猴,正是自己当初在山林里见到
他当初在大明王朝世界,为了修行心意十二形,曾深入山林,仔细观察过这些动物的神态、动作,其中自然也包括猴子。
若非如此,他也练不出移山拳势和后来的移山真形以及斗战胜佛相。
只不过,即便是徐行这位象形拳的大行家,也没想过要调教一只猴子来练拳,并且还练得这么好。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这猴子体内,还充斥着一股灼热真气,虽然这股真气的性质不如嫁衣真劲那般暴烈,却更为旺盛,就好像一个是喷发山火,一个是大日普照。
到底是哪位高人,能调教出这么一只猴子?
范良极只是看了那猴子一眼,就变了脸色,他快步上前,朝猴子颇为兴奋地挥了挥手。
猴子也注意到了他,原本呆滞的目光立时爆射出寸许长的精芒。
它连拳也不打了,猛地四肢扑地,回过头去,对着弹剑少年龇牙咧嘴一顿叫唤。
少年人注意到人群中的范良极,剑也不弹了,一跃而起,朝众人抱拳到了几声客套话,便开始收拾摊子。
众人也知道这少年人不同凡响,在此卖艺多半也只是聊以消遣,也不多说什么,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等人都走后,少年人才把剑系回腰间,左手端起地上的盘子,右手拎起猴子的后颈,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
可他本是冲着范良极而来,看到徐行之时,却忍不住双目圆睁,惊呼道:
“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