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曹国公李景隆
临近傍晚,应天皇城被一层柔的余晖轻轻笼罩,
夕阳如熔金般倾泻在天际,将云彩染成了绚烂的橙红,与城内错落有致的宫殿楼阁交相辉映。
城墙上的青砖古瓦在夕阳映照下泛着温暖光泽,
皇城门口的守卫军卒身披铠甲,挺立如松,影子被拉长,与城墙的阴影交织在一起。
傍晚下的应天皇城,并没有以往那般安静肃穆,
反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越来越多的马车轿子来到此地,让原本略显宽阔的街道变得拥挤,
定远侯王弼带着陆云逸姗姗来迟,二人走下马车,
王弼面色如常,在不到两息的时间内已经打了好几个招呼,
陆云逸跟在一旁,也露出笑脸。
他此刻身穿一袭精心织就的玄色衣衫,细腻的丝绸与织金锦相互交织,
金线银丝勾勒下的装饰被日暮照得略显光芒,尤为引人注目。
加之他身姿挺拔,宛若松柏,面容英俊,剑眉斜飞入鬓,双目明亮如星。
越来越多的人将视线投了过来,眼神精光闪烁,
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猜到了陆云逸的身份,
而大多朝臣则面露疑惑,
想着此人是定远侯哪位远房表亲?为何以往从未见过?
王弼一边走一边笑,陆云逸也是如此,
直到笑得他脸色有些僵硬,头脑有些昏沉,才来到了人群最前方。
这里大明手握权势最鼎盛之人的汇聚之地,旁人来到这里可能会惴惴不安,
但不知为何,陆云逸猛然觉得心中沉重消散些许,长舒了一口气,
只因在这里有着他许多相熟之人。
长兴侯耿炳文、兴国公邓镇、东川侯胡海、鹤庆侯张翼、雄武侯周武、怀远侯曹兴等人都向他投来了善意的微笑。
当然还有与陆云逸有着深仇大恨的俞通渊,
他此刻站在一名长须老者身旁,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
但身躯要雄壮一些,应当是南安侯俞通源,如今巢湖水军一系的二号人物。
在其一侧,还有德高望重的南雄侯赵庸,
仅是站在那里,就有许多人上前攀谈,有文臣还有武将。
陆云逸来到此处,刹那间便觉得几道目光相继投了过来,
其中有一道目光中充满不怀好意,
而其他的,应当是居高临下地俯视或者漠视。
陆云逸将脑袋微抬,似是在看前方皇城城门,
但余光却已经在打量几人,俞通源以及赵庸的目光没有做多停留,而是快速挪开,
倒是俞通渊不依不饶,嘴角还有一丝冷笑。
对于此等情况,他早有所预料,
若是俞通渊再次发难,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应对手段。
但直到皇城大门开启,俞通渊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做出任何应对,
这让陆云逸微微诧异的同时暗暗警惕,
会咬人的狗不叫,
俞通渊的捧杀已经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
这一次奈何不了他,下一次攻杀,定然会更加猛烈。
随着时间流逝,洪武门外的气氛愈发热烈,嘈杂的声音渐渐安定,
即便宫门打开,一众军候以及文武百官也不曾上前,依旧静静站在那里。
这时,尖锐悠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太子殿下到~”
咔咔咔,盔甲碰撞声接连响起,
立在洪武门前的诸多侍卫腰杆挺直,面露肃穆,将原本对外的长枪长刀收了回来。
一众朝臣侧目望去,
不远处,街道尽头,
一队仪仗缓缓行来,前导是手持金瓜、钺斧的侍卫,他们步伐一致,气势沉稳。
随后,一顶装饰华丽的八抬大轿映入眼帘,轿身以红木为骨,镶嵌着金边玉饰,
四周垂挂着精致的绸缎帷幔,随风轻轻摇曳,在其后还跟随着一辆略显奢华的马车。
大轿中自然是太子,
让人诧异的是,后方驾车之人居然是当朝凉国公蓝玉,马车中人是谁?
所有人心中产生一丝疑问,
但很快,他们看到马车帷幕后露出小脑袋,眼中闪过了然。
视线随之变得柔和,尤其是军中诸多武将,
原本略显暴戾的脸庞松弛下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年纪不大的朱允熥见到这么多人,心中生出一丝害怕,
当车队靠近,一个又一个模糊但有些记忆的脸孔出现,他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很快,当车队走到最前方时,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材高大,长相黝黑,气势不凡的‘黑爷爷’,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但因为礼数,朱允熥不能大声呼叫,
只敢抬起小手,轻轻摆动,与王弼打招呼。
王弼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
双手举起做爪状,脸上也做起鬼脸,朱允熥露出的小脸一下子笑了起来。
正当陆云逸心有疑惑,想着这孩子到底是谁?
猛然觉得肩膀一痛,侧头一看是定远侯在拿胳膊肘怼他。
陆云逸眨了眨眼睛,很快便反应过来,
也学着王弼的模样,做起鬼脸
这一次,朱允熥没有压制住笑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大的眼睛在这年轻哥哥身上来回打量,显得开心极了。
随着马车驶过,朱允熥的脑袋缩了回去,
很快便从一侧的小窗中钻了出来,继续看着王弼与陆云逸发笑,
清脆的儿童笑声在皇城大门前回荡,无人觉得不妥,反而徒增了一抹温馨。
车队渐渐远去,笑声也渐渐远去,
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王弼这才将手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面露苦笑:
“本侯自家孙儿都没有这般哄过。”
陆云逸也将手放了下来,脸部肌肉微微抖动,以缓解僵硬,
他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侯爷,那是?”
“太子嫡子,三爷。”
“三爷?”陆云逸刹那间就明悟过来,是朱允熥,
很快,他的心绪沉重下来,
视线在四周扫过,见大多武将都与王弼大差不差,
对着那越行越远的马车迟迟不肯挪开目光
陆云逸心绪翻滚,从大将军蓝玉亲自驾车的表现来看,
传闻蓝玉拥立朱允炆为太孙一事根本是无稽之谈,
放着自家孩子不立去立旁人,哪来的道理?
但见在场武将如此模样,陆云逸心中生出了一些明悟,也有着几分猜测,
今上或许就是因为武将拥立,所以才没有将朱允熥立为太孙,
若是立了,可能不仅仅要面对外戚干政之局面,
还可能出现武将专权势大之景象,又走了前朝的老路,百年而崩。
陆云逸思绪翻滚,眼神空洞,就这么跟着定远侯王弼进入皇城。
皇城内,宫殿群巍峨壮观,
琉璃瓦顶在夕阳下愈发耀眼,金色的龙凤雕塑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更显威严。
当他离开御道,行进至殿宇之间时,猛地察觉,
自己仿佛被一层温暖光晕包围,巍峨的宫殿似是直冲云霄,巍峨壮丽。
晚宴的地点在奉天殿,这一点出乎陆云逸的预料,
按照正常的礼制,皇宫中举行宴会应当在华盖殿与慬身殿,也就是中和殿与保和殿,
至于奉天殿意义非凡,是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的地方,通常不做使用。
但开国之君就是如此随意,旁人也奈何不得,毕竟礼法是为权势而设。
兜兜转转,在经历过一道道检查之后,
陆云逸终于来到了大明中枢奉天殿前。
没来由地,他心中涌现出一丝激动,
但面上不显,脚踏云纹官靴,步伐稳健自信地步入奉天殿。
殿内空间开阔,足以容纳数百人而不显拥挤,
几根粗大盘踞着龙纹的立柱尤为显眼,似是通天。
奉天殿中央是一条宽阔的红毯大道,直通向高高在上的龙椅,
看着隔着很远的御座,陆云逸没来由地产生一丝心悸。
大道两旁,一列列方桌整齐排列,桌上摆放着精致瓷器和银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与香,让人心旷神怡。
环顾四周,只见几十位宫人正忙碌地穿梭于殿间,为每一个方桌都斟茶倒水。
她们动作轻盈而有序,脸上洋溢着淡淡笑容。
这时,一声大笑以及清脆的环佩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奉天殿内略显沉寂的气氛,
“王伯伯,您可算来了!!”
陆云逸循声望去,来人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锦袍,
衣袂飘飘,迎面而来,步伐稳健,每一步都似乎经过精心计算,不显急促,不显拖沓。那人长相清秀,面如冠玉,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书卷气与英气并存的独特气质。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嘴角挂着一抹淡淡微笑,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亲近。
随着他的靠近,陆云逸能明显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随之飘散。
陆云逸心中疑惑,此人是谁?
但一旁的王弼此刻已经笑着迎了上去,陆云逸连忙跟上。
“哈哈哈,九江啊,一年不见,你这模样倒是越长越俊俏。”
九江?李景隆,曹国公!
陆云逸思绪一动,眸子微微放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便归于沉寂。
但殊不知,他微妙的表情变化已经被李景隆收于眼底,心中略显诧异,同样疑惑此人是谁。
李景隆快步走近,脸上带着和煦笑容,
看向定远侯王弼,脸上带着一些感慨:
“王伯伯,此行一去一年,让小侄好生想念,
幸得大军得胜南归,小侄还等着与王伯伯游湖饮酒呢。”
王弼黝黑的脸庞如一般绽放,大笑起来:
“不急不急,今日的宴会是你在操持?”
李景隆脸上露出一些苦涩,轻轻点了点头:
“小侄不像王伯伯那般能征善战,只得在京中无所事事,
便向陛下求了这个差事,也是尽一份心力。”
“哈哈哈,你还年轻,这么着急打仗作甚?
我等在外厮杀不就是为了尔等小辈在这京中享福,
你倒好,想去前线受罪,那我等厮杀了这一辈子,岂不是白费工夫?”
李景隆脸上露出拘谨的笑容,连忙凑近了一些,扶住王弼:
“小侄这不是见王伯伯年纪大了嘛,您厮杀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王弼再次大笑起来,显得心情尤为舒畅,
不远处的几位军候听到这话也连忙笑了起来,纷纷打趣。
曹国公李景隆不慌不忙地应对,显得游刃有余。
越看,陆云逸越觉得眼前这曹国公经验老到,说话做事面面俱到,
与诸位君侯都尤为亲近,与他印象中的执拗纨绔有些不符。
这时,曹国公李景隆看向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王伯伯,这是家中哪位?”
“害,他要是老夫家中人,老子早在家里享福了,何至于四处奔波。”
如此一说,李景隆眼中愈发疑惑,
但很快,他心中一惊,脸上露出恍然,试探着问道:
“莫非.这就是那位被俞都督看重,特意上疏请功封爵的前军将领陆云逸?”
啊?
听到此言的陆云逸,几乎眼前一黑就要翻倒过去,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陆云逸连忙收整思绪,身形一板,双手前探并拢,恭声道:
“卑职陆云逸,拜见曹国公。”
若是没记错,洪武二十一年的李景隆才不过十九岁,比他堪堪大上一岁,
行礼的陆云逸觉得心中怪异无比,
原来给年轻人行礼是这般感觉,怪不得军中一些人给他行礼时总是透露着古怪。
“你就是陆云逸?久仰大名,听说你此行立了大功,让王伯伯等人不至于那么辛苦!”
曹国公李景隆所表现出来的远没有刚刚那般沉稳,倒像是一个初次见到偶像的年轻人。
此等场面下,陆云逸没有得意忘形,而是心中暗暗警惕,
李景隆幼年丧父,偌大的曹国公府需要他来操持,
想必早就练就了一身老辣的表面功夫,
并且,据陆云逸所知,
李文忠的死确实有所争议,留下的局面并不太好,
他掌管大都督府又兼领国子监事,又文又武,乃朝堂大忌,
若他活着自然相安无事无人敢言,
但他偏偏暴毙,还被今上暗指是被人下毒致死,
这无不在说明,朝堂上已经有人对李文忠心存不满。
他一死,曹国公府定然受难,
但这几年并没有听闻曹国公府有什么太大差池,可见眼前李景隆之能耐。
陆云逸心中快速闪过种种思绪,连忙做出回应,笑着躬身:
“回禀曹国公,卑职乃军伍之人,为国杀敌为将分忧乃职责所在,曹国公言过了。”
“哈哈哈,果然是个能人,
等宴会开始,我一定要与你好好喝几杯,
陆将军有所不知,我可谓是向往军伍许久,只是一直不得机会,
陆将军如此年轻,你我交谈起来,也不是与王伯伯那般拘谨。”
李景隆显得十分兴奋,手舞足蹈的模样没有让人感觉到唐突,
反而因为他的面面俱到,让人感觉到舒适。
王弼再次发出大笑,陆云逸亦是如此,但他心中却愈发警惕。
李景隆笑着伸出手:
“王伯伯随我来,小侄给您安排座次,至于陆将军,咱们是小辈,到时你我一桌。”
妈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云逸此刻已经确定,这李景隆定然有所图谋,
否则当朝国公怎么会与他一个小小参将如此和善。
“卑职不敢,曹国公操持宴会,诸事繁忙,末将不敢叨扰,
末将随意在后方一坐便是,能来到此处,已是殊荣。”
这时,定远侯王弼摆了摆手,决定道:
“今夜陛下也在,不可失了礼数,
你给云逸安排一张桌子,到时你要想与他吃酒,再来便是。”
李景隆脸上一喜:“还是王伯伯考虑得周到。”
说着,李景隆朝着一旁使者招了招手,
一旁的面容清秀的宫女缓缓走来,微微躬身,
李景隆吩咐道:“带陆将军去乙字一号,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多谢曹国公,那侯爷,卑职就先去了。”陆云逸微微躬身。
“去吧去吧,人也来得差不多了,也快开宴了。”
王弼摆了摆手面露笑容,陆云逸便跟着宫女离开。
待到他走后,王弼朝着李景隆笑了笑:
“乙字一号,都快要跑到六部主官之列了,以他现在的身份,怕是会坐立不安啊。”
李景隆同样笑了笑,扶着王弼朝前方走去,同时压低声音:
“王伯伯,一部侍郎不过三品,陆将军比之丝毫不差。”
王弼眼神闪烁:“都督府的封赏定下了?”
“已经初步定下,只待太子殿下与陛下盖印,便可下发。”李景隆再次压低声音。
王弼笑着点了点头,面露感慨:
“北征终于要结束了,真是心累,说吧,你跟陆云逸凑近乎图的什么?”
李景隆脸上闪过一次拘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王伯伯,陛下安排小侄明年去湖广练兵,
可您也知道,练兵一事牵扯颇多,错综复杂,
小侄身无功勋,定然是不能服众,说不得还要闹笑话。”
说到此事,王弼想到了明年要去陕西练兵一事,心情也有些不好,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年轻,的确不能服众,会被人轻视,所以你想?去打仗?”
李景隆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点头如啄米,而后又略显委屈:
“年前我给沐伯伯去了一封信,想要跟着他一同去征讨麓川,
可陛下都同意了,沐伯伯却不同意,
小侄便又去求陛下,可陛下说他也没办法,让我听沐伯伯的
小侄本来没有什么念想了,
但下午的时候,都督府在征讨麓川的军伍中添了五千人,没有具体的作战计划,
小侄多方打探,才知道是太子与蓝伯伯的安排。”
王弼脸色古怪到了极点:““所以你想着去陆云逸军中?”
李景隆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小侄也没想着立多大的功,只想着混一番资历,还望王伯伯成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