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汉道昌盛
“我坐这里,我坐这里!”
“让让!让让!”
“别挤啊……”
日上三竿,鄯州城外。
当数千百姓拖家带口抢占马车位置的时候,不远处的八百精骑与两千马步兵已然将甲胄装车,摆出了轻装简行的架势。
为了将三万石粮食运回鄯州,尚婢婢与拓跋怀光几乎将城内所有能用的马车都派上了阵。
五千余口汉民喜气洋洋,从未有今日这般开心过。
他们四五个人一辆马车,怀里抱着几件衣裳,每个人脸上都是笑脸。
今日之后,他们便是河西的汉人了,山丹来的刘果毅与他们交代,说到了山丹后会有新衣服和铁质的农具,还会划出荒地供他们开荒。
开荒期间,成人每日米二斤,孩童一斤,直到他们可以自给自足才会停止。
这些迁徙人口的政策,放在大唐境内不会有什么百姓相信,但放在河西,只要还没有忘本的汉人就会信。
因为他们自小就听着父辈口中“大唐盛世,斗米不过数钱,家家充实”的童话长大。
因此在他们看来,刘果毅说的肯定是真的。
他们毫不怀疑刘继隆,毕竟刘继隆光从面相上看就是堂堂正正之人。
哪里像鄯城的番将,一个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
一想到抵达山丹之后的好日子,他们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们的笑容被刘继隆看在眼里,而他耳边却是尚婢婢讨好的声音。
“这八百精骑,到时候就交给果毅东略了。”
“东略后,其它规矩不改,这牧群的规矩便果毅七、鄯州三吧?”
尚婢婢主动让步于刘继隆,刘继隆听后瞥了一眼尚婢婢。
他心里清楚,尚婢婢的好处不会那么好拿,但尚婢婢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因此他也不介意拿尚婢婢的好处。
“六四吧。”
他开口反向还价,同时对尚婢婢说道:“你准备如何经营鄯州?”
“不瞒果毅……”尚婢婢虽然不明白刘继隆为什么让步自己,但他还是将自己的计划开诚布公。
“怀光与我说了河陇的情况,那论恐热准备五月入朝前往长安借兵,不过以我看来,此事恐难成。”
“此事若败,那论恐热麾下部众必然分裂,而河陇之地现在最贵重的就是粮食和牧群。”
“我准备在论恐热内部分裂后招抚他那群四散的部众,假以时日策应张节度使收复河陇。”
尚婢婢说得很好听,招抚部众也是为了帮助河西打通河陇。
只是在刘继隆看来,这厮现在说的是这番话,等到他实力强大又是另一番话了。
为了制衡他,看来自己还得时不时提点提点拓跋怀光。
“河陇之地固然很好,但逻些城的光景才是番人心中所向往的地方吧。”
刘继隆意有所指,尚婢婢笑容僵硬,好在呼吸间他就反应过来,假装听不懂的点点头,也不搭话。
见他这般,刘继隆心中嗤笑。
不管尚婢婢现在装的再怎么好,一旦他实力足够,刘继隆就不信他会不向往逻些城。
这些日子刘继隆想了很多,尤其是日后自己的去向。
河陇是必然要打通的,河陇不通,河西汉人便得不到汉地的人口支援,终有一日会被回鹘、吐蕃人所同化。
只是河陇打通后,唐廷对河西的忌惮也将上升一个档次。
毕竟长安与河朔三镇、两淮藩镇还隔着数百上千里,而河西一旦收复陇右,与长安便只隔着一座陇山了。
早已患上恐藩症的唐廷,自然不会让河西安安稳稳的发展下去。
他们会往河西插钉子,如历史上调郓州兵马入凉州制衡河西一样。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
刘继隆担心的,还是唐廷挑拨河西的内部势力关系,甚至提前调走张议潮。
如果唐廷真的那么做,那自己无疑会卷入归义军内乱的漩涡中。
到时候归义军分崩离析是一说,就怕他也落得张淮深的下场,身首异处。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刘继隆才会想着扶持尚婢婢。
养寇自重这种把戏很容易弄成养虎为患,但刘继隆有把握收拾尚婢婢,所以扶持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到时候唐廷如果准备对自己下手,那就别怪自己给唐廷来亿点小小震撼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对尚婢婢说道:
“你若是能收复廓州、河州、临州、渭州和吐谷浑等地,我不介意用粮食来换我汉人。”
“每送回一个汉人,我给粮二石如何?”
他目光灼灼,并不担心此举会让尚婢婢将河陇一带汉人打包送给自己。
倘若尚婢婢真能做到,哪怕山丹粮食不够,张议潮也会倾河西之力来解救河陇汉人。
至于日后陇右有没有汉人,刘继隆更是不担心。
陇右没有汉人,可山南道、剑南道却有足够多的汉人,单是落草为寇的汉人便不下数万。
从山南、剑南道迁徙汉人到陇右,总比从迁移到河西要近得多。
“好!!”
尚婢婢眼底闪过喜色,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舍得用粮食来换汉人。
对于眼下的陇右来说,人口只是累赘,粮食才是重中之重。
尽管没了人口,来年便没人种粮食,可问题在于现在的河陇已经大旱多月,如果活不过去今年,那明年的事情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用旁人提醒,尚婢婢就能想到自己凭借这买卖能赚到多少粮食了。
“好了,我出发了,节度使也返回衙门去吧。”
眼看交易达成,刘继隆假装要走,但走到一半又仿佛想起什么:
“对了,河西需要硫磺做药材,若是节度使能搞到硫磺,我愿意以每斤硫磺一斗粮的价格买入。”
“好!”尚婢婢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他突然发现和刘继隆做生意还挺划算。
河湟的硫磺矿并不少,只是因为没有太高的价值,所以无人开采罢了。
自己只要开口向诸州乞利本收购,便是三斤粮食一斤硫磺都算高价了。
对于正在闹粮荒和旱情的河陇诸州来说,粮食才是硬通货。
“走了!”
眼看所有交易都达成,刘继隆翻身上马,抖动缰绳往队伍前方走去。
见他行动,翘首以盼的张昶、尚铎罗、尚摩鄢等人纷纷吹哨。
很快,八千多人的队伍开始向着山丹进发,而尚婢婢也策马返回了鄯州城。
对于他而言,如何稳定好鄯州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河西的粮食只是一点,其它的还需要他自己亲力亲为来解决。
时间流逝,走三斜道返回山丹的刘继隆并不需要担心敌袭,因为这条道只能从甘州、鄯州这两个方向走来,恰好这两个方向现在都算是自己人。
这一路走过,除了柴火问题难到了刘继隆,一路上便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到他。
来时的煤炭已经消耗差不多了,谷道内却没有什么树木。
为此,刘继隆只能带着兵卒吃了两天干粮,而百姓只能吃点温水泡热的粟米饭。
即便是半生不熟的米饭,他们也吃的十分开心,这让刘继隆不由感慨百姓的要求实在太低了。
一晃十余日过去,随着时间来到四月二十七,刘继隆也率领队伍走出了三斜道,来到了祁连城就食。
祁连城内有刘继隆令酒居延储备的上万斤煤炭,因此连续赶路后的队伍总算吃上了一顿热饭。
在张昶招呼队伍扎营的同时,刘继隆则是找来了酒居延。
二人在城门楼内坐着,酒居延显得有些拘束。
刘继隆看着他缓缓开口道:“眼下鄯州方向最少在一年之内不会倒戈,这祁连城的位置也就暂时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现在升任校尉,我想让耿明来交换你,让你返回山丹,你是怎么想的?”
“末将全听果毅安排。”酒居延颔首沉声,刘继隆瞥了一眼他,良久之后才颔首道:“那就这么办吧。”
说罢,他起身准备向外走去,不过在走到门口时他才又开口询问道:“对了,我记得你说你家是沙州敦煌的,你应该出自张氏的家丁吧?”
眼见刘继隆询问,酒居延脸上闪过纠结,最后却还是点头承认道:“末将家中三代都是张氏家丁。”
“那就好。”刘继隆笑了笑,没说什么离开了。
当初张淮深调酒居延、陈靖崇给他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两人有可能是负责监督自己的。
只是时间长了,加上当初自己确实没有那么多心思,因此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随着他官职升高,所要做的事情也开始渐渐敏感起来。
当然,他并不会防范酒居延,相反他会把酒居延他们带在身边。
只有让张淮深、张议潮他们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们才能对自己放心。
对此,刘继隆也不因为他们在自己身边放眼线而难受,毕竟乱世就是这样,更别提河西这种人心浮动的地方了。
谁也不敢保证谁能对谁死心塌地,该有的眼线还是要有的。
他之所以要与酒居延开诚布公,为的不是赶他走,而是让他产生愧疚。
这份愧疚,迟早有一天能用得到……
“唏律律!!”
翌日,刘继隆继续率领队伍向着山丹进发。
三日后,随着山丹城在远处冒头,此行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仪中、崔恕、陈靖崇等人早就带人在南门摆好了阵仗。
二十多名直白带着识得一些字的兵卒开始接管这五千余口百姓,同时为他们登籍造册。
至于农具、耕牛和新衣的发放,则是需要等到明天才行。
城内的军民已经搬出了不少粮食,尚摩鄢见状向刘继隆请示,见刘继隆同意,当下便带人将粮食纷纷装车。
三万石粮食,经过两千八百鄯州军的搬运,不过两个时辰便装上了车。
“果毅,那我就先带两千马步兵去之前的营盘休息了,明日出发回鄯州。”
尚摩鄢策马而来,对刘继隆恭敬行礼。
刘继隆闻言颔首:“路上注意安全。”
“是……”尚摩鄢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了刘继隆身旁的尚铎罗。
眼神示意后,尚摩鄢调转马头离去,而尚铎罗则是对刘继隆作揖道:
“果毅,节度使让我带兵跟您东略后,把牧群换了粮食再回鄯州。”
“我知道,你们不用担心,早些入城休息吧。”刘继隆交代道:
“我估计得忙大半个月,等这群百姓的事情都解决了,便是我们二次东略凉州之时。”
“是!”尚铎罗还是很享受与刘继隆作战的。
在尚婢婢帐下打仗,尚婢婢经常要他出谋划策,可他并不擅长这些。
反倒是跟刘继隆打仗,刘继隆常常在战前就有了规划,他们只需要执行就行。
除此之外,刘继隆对兵卒也是极为大方,例如上次东略凉州时,他们缴获了不少铜钱,但刘继隆大手一挥就让他们自己分了。
事后,刘继隆还让崔恕给东略的将士每人发二石米,羊一只。
只可惜这些犒赏在返回营盘后,都被尚婢婢以粮草不足为由充公了。
如今尚婢婢远在鄯州,而自己成了鄯州军在山丹的头领,他有自信把队伍带好,办好刘继隆交代的差事。
因此,当刘继隆让他带人去休息的时候,他便不假思索的带着八百鄯州精骑入城休息了。
这八百鄯州精骑,有四百多人是拓跋怀光的旧部。
尚婢婢也不知道怎么劝说的拓跋怀光,总之他最后还是将这四百多甲兵精骑交了出来。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刘继隆没有回衙门休息,而是坐在了城门的棚子,等待户籍统计结束。
在他的注视下,五千多口鄯州汉民被登籍造册,结束后便会有人按照他们的人口大小给予粮食,并带着他们前往城内的屋舍入住。
山丹城内的屋舍经过修葺和修建,早已能够容纳上万人,因此突然涌来五千余人,也并不会超过它的上限。
“真的给粮食了!”
“这得有三斗吧?”
“肯定有三斗,一个月竟然给三斗米啊?”
黄昏下,后方排队的百姓纷纷眼热看向前方领到米的百姓。
“大人每月给米三斗,小孩二斗,都不要挤,好好排队!”
城门处,崔恕令塘骑来回通知,这才让队伍稍微安静了些。
以山丹曾经的标准来说,成人一个月三斗米并不算多。
不过为了以防存粮被吃光,刘继隆还是定下了这个较低的标准。
如果事后还有足够多的粮食,那到时候再提高也不迟。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天色也越来越暗,直到后来需要点火把、摆油灯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饶是如此,城门外却还是有近两千百姓还在排队。
没有办法,就连刘继隆也亲自上阵开始登籍。
他们从酉时(17点)一直忙碌到亥时(21点),整整两个时辰才将所有鄯州汉民重新登籍造册。
随着最后一户百姓被送入城内,刘继隆也活动了一下自己发酸的肩膀。
大约一刻钟后,将所有户籍汇总好的崔恕才对刘继隆作揖道:
“果毅,都汇总好了,此次登籍百姓一千三百四十二户,五千七百一十三口。”
“算上之前的,如今山丹山丹军一千二、鄯州军八百,百姓二千八百一十六户,九千二百一十口”
崔恕说罢,刘继隆又询问了一下粮仓内的粮食数量和牧群数量。
“今日发了粮食后,仓内便只剩下三万四千六百余石新粮了。”
“不过牧群的数量很多,光羊就有八万多只。”
“只是上次东略的耕牛已经分完了,正在训练的挽马只剩下一千五百多匹,这新入籍的五千多百姓……”
崔恕试探性的询问刘继隆,刘继隆闻言道:
“把训练好的挽马按照每户一匹发下,让他们先开荒。”
“过些日子,我会率精骑二次东略,总归能带回些牛羊。”
“你明日统计一下去年分得粮食的百姓,看看他们的粮食还够吃多久。”
“如果粮食不够,那就选一批老羊去张掖,和刺史换一批粮食。”
他吩咐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崔恕也将他所说的事情先后记下。
待全部记下后,他这才对刘继隆劝导道:“果毅,您舟车劳顿,先回衙门休息吧。”
“嗯,明日我会休息久一点,衙门的常议便取消吧。”
交代一番,刘继隆便走到不远处翻身上马,骑马返回了县衙。
在他进入内堂时,等待许久的曹茂连忙站起来:“果毅,饭菜还热着呢!”
“端上来吧,顺带帮我烧桶热水沐浴。”
刘继隆倒不是很累,就是坐久了有些肩膀发麻。
他这具身体精力旺盛,即便困乏也不会睡很久,往往休息三个时辰就能精力充沛。
在他的注视下,曹茂将饭菜端上了桌。
新鲜的野菜和一些刚刚长出的蔬菜被翻炒好,配上一盆炖羊肉,看得刘继隆食指大动。
曹茂放下饭菜就去为他烧热水了,而他也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就在他大快朵颐的同时,千里之外的黑夜中,一支队伍也来到了丰州城下。
“城下是什么人!”
黑灯瞎火的丰州城楼前,十余名兵卒举着火把试图看清城下之人。
城下的火光仅七八处,为首之人穿着黑袍,五官不算清楚。
在城头丰州兵卒的叫嚷声中,这人脱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
“沙州僧人悟真,奉瓜沙留后张议潮之命前来报捷……”
“瓜、沙、甘、肃……四州光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