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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山雨欲来
    第113章 山雨欲来
    “噗嗤!”
    “额啊……”
    破晓时分,昌松城外的景致如同一幅沉痛的画卷,铺展在苍穹之下。
    满地的尸骸和焦土显得格外刺眼,断矛残刃随处可见。
    马匹的尸体与人类的遗体交错在一起,它们的眼睛依稀还保留着临终前的惊恐与不甘。
    昨夜横亘数里的嗢末营盘,此刻被焚烧得只剩下一个个焦黑的框架,像是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温暖和安宁,与现在这片死寂之地形成鲜明对比。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尘土与血的混合气息,唯有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凄凉的叫声。
    打扫战场的番兵将那些还没死透的嗢末人刺死,兵刃扎入人体的那种触感让人疯狂,而对方绝望的眼神更是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打扫战场的每一个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渐渐变得不正常……
    昌松城内,一夜大战过后的尚摩陵坐在主位,眼底满是血丝。
    在他们面前,哲多悉别与一名少年人及厝本等三名节儿坐在左右椅子上。
    尚摩陵红着眼看向哲多悉别,又看向那少年人。
    显然,现在城内由哲多悉别做主,但厝本等三名节儿还是支持那少年人。
    无他,这少年人是悉多虞的长子,虽然他只有十六岁,可悉多虞平日对将士们不错,加上这次悉多虞和刘继隆谈条件放回厝本等七百余人,所以支持少年人的人就更多了。
    “哲多悉别,既然你阿爹被刘继隆掳走了,那这昌松暂时由你管着。”
    “悉论钦,你阿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不过这刘继隆远遁草原,恐怕是把你阿爹掳掠回山丹了。”
    三言两语间,尚摩陵简单安抚了二人,不过也挑拨了二人关系。
    悉论钦还年轻,听到自己的姐夫要成为昌松之主,心里立马升起了不服。
    哲多悉别倒是老练,他连忙行礼道:“昌松永远属于阿爹的,阿爹没了还有悉论钦。”
    “悉论钦年纪虽然小,可他是我弟弟,城中的事情交给他就行了。”
    “……”闻言,尚摩陵心头暗叹哲多悉别不好对付。
    他原本想着挑拨二人关系,好为自己日后掌握昌松做准备,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放在一年前,他绝对不会觊觎昌松,只会想着守好姑臧城。
    可事到如今,眼看西边的汉奴不断东进,他如果掌握不了凉州其它三个城池,绝对没有力量来阻挡西边的汉奴。
    想到这里,尚摩陵开口道:“西边的汉奴无时无刻想着驱逐我们回去,刘继隆一年两次入寇就是证明。”
    “等驱逐了他,我想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一起讨伐西边!”
    “这……”哲多悉别还想婉拒,却不想悉论钦站起来:“这是当然!”
    “好!”尚摩陵眼前一亮,立马夸赞道:“汉奴说英雄出少年,说的就是悉论钦东本!”
    “既然已经说好了,那我先下去休息,明年开春之前,请昌松出甲兵两千随我进攻汉奴!”
    话毕,他立马起身,不给悉论钦反应的机会,便示意哲多悉别派人安排自己休息。
    哲多悉别无奈,只能让厝本为尚摩陵带路。
    等尚摩陵走后,哲多悉别才看向洋洋得意的悉论钦:“阿弟,你不应该答应他,他是想把我们当马前卒!”
    “哼!”悉论钦冷哼道:“我只知道我阿爹在你手上被人劫走了,而我要去救他!”
    “你如果不同意我出兵,那你就回去让我阿姐来说服我!”
    悉论钦说完,转身便走向了内堂,而两名节儿犹豫片刻,埋着头与悉论钦一起走了。
    看见这一幕,哲多悉别心里生出失落。
    悉多虞还在的时候就和他说过,悉论钦年纪太小,志大才疏,如果自己不在了,希望他好好帮助悉论钦。
    只是现在看来,悉论钦对自己意见很大,对于自己的话,他完全听不进去。
    想到这里,他就不免痛恨起了刘继隆。
    如果不是刘继隆掳走自家阿爹,自己也不至于和悉论钦生出间隙。
    他攥紧拳头,用力砸在旁边的桌上,负气向外走去。
    也在他向外走的同时,距离昌松三十余里外的草原上充斥着哀嚎。
    站立在苍茫的草原上,四周是风卷残云般的萧瑟。
    草原上,断裂的马鞭、哀嚎的兵卒以及斑驳的血迹,无不在述说着昨夜惨烈的逃亡。
    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士兵的哀嚎,还有痛失兄弟的哭嚎。
    远处的地平线上时不时会出现三三两两的轻骑,他们带着疲惫和惊恐,陆续抵达这片临时的营地。
    “耶耶,忍住!”
    “额啊!!”
    杜论悉伽低声安抚着杜噶支,手头用力将卡在杜噶支手臂血肉中的箭簇挑出。
    饶是纵横凉州十数年的杜噶支,此刻也不免发出低嚎声。
    好在箭簇被挑出后,他的低嚎声渐渐平息,而他的目光则是落在了南边被照亮的天际线上。
    昨夜的丰收还历历在目,可随着尚摩陵率领铁骑突袭而来,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飞灰。
    一千甲兵仅存不到七百,轻骑更是失散、被杀大半,仅有五千余人跟随着他突围成功。
    一时间,杜噶支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去面对白亭海的族人们。
    他带着一万三千多人出来,现在却连一半的人都带不回去。
    “悉伽……”
    杜噶支呢喃着把手抬起,旁边的杜论悉伽连忙握住他的手:“耶耶。”
    “我该怎么回去面对你阿娘他们啊!”
    杜噶支说着,眼睛渐渐模糊,泪水不断涌出。
    这一幕被四周的嗢末人所见,所有人都低声啜泣了起来。
    尽管他们掠得了不少粮食,可更多的粮食被尚摩陵的精骑烧成了灰烬。
    为了那两千袋粮食,死伤六千多人,这真的值得吗?
    杜噶支哭泣许久,直到草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将沙尘卷起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杜噶支才不得不振作起来。
    他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们必须重新集结,恢复元气。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些四散而归的轻骑。
    他们的归来,让杜噶支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尽管形势凶险,但他绝不会就此放弃!
    “走吧……我们回家!”
    杜噶支强撑着身体下令,不多时六千余嗢末人跟随他向着白亭海踏上归途。
    昌松的战事终于落幕,可距离昌松二百里外的番和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当番和的塘骑在清晨将军情带到姑臧的时候,姑臧的折逋罗根本不敢相信。
    “你说汉奴出焉支山进攻了番和?!”
    “是!他们有上万人,而且还有数量很多的投石机,请都护出兵救援番和城!”
    十户长紧张开口,端坐位置上的折逋罗却觉得头皮发麻。
    原来刘继隆的目标确实是番和城,而先前三天的手段,都只是为了吸引尚摩陵前往昌松。
    现在尚摩陵率领两千精骑前往了昌松和嗢末人对峙,若是战事分出胜负还好说,可如果没有分出胜负,那就只有自己带兵去番和救援了。
    想起尚摩陵在驰援昌松前的吩咐,折逋罗攥拳对几名节儿下令道:“召集城内两千名甲兵在西门集结,再征召三千名轻骑随军出征!”
    “派人去嘉麟告诉莽隆化,让他率领城内精骑及足数甲兵、轻骑等待我军,而后随军出征。”
    “派出塘骑去昌松,把汉奴进攻番和的事情告诉乞利本。”
    “正午之前,征召六千名奴隶充军作为民夫,再准备好足够一万人马吃半个月的军粮出征!”
    “是!!”几名节儿行礼应下。
    不多时,整座姑臧城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两千名甲兵在西门外集结,与他们一同集结的还有三千名轻骑,以及被强行征召的六千名各族奴隶。
    八千多辆挽马、牛车供甲兵赶路休息,运送粮草,而各族奴隶负责驾车或帮助甲兵穿甲。
    随着正午到来,身穿甲胄的折逋罗带着这支人马,浩浩荡荡的朝着番和城驰援而去。
    一百二十余里的路程对于他们来说,起码需要两天半的时间,也就是三天后的黄昏前能抵达。
    对于番和城是否能守住,折逋罗还是有些信心的。
    番和城内七番三汉,汉奴是乱不起来的,而摩离手下又有一千二百多名披扎甲的精锐和可调动的上万奴隶及四五千番丁,不可能守不住三天。
    尽管前来求援的十户长将汉奴的投石机吹得神乎其神,可于折逋罗而言,投石机再怎么变也就是那样,不可能有太大变化。
    昔年他们大吐蕃不也是调用了数十台投石机,可结果还不是耗费大半个月才攻陷番和。
    更何况当时的大吐蕃调兵数万,而眼下的汉奴不过万余人罢了。
    想到这里,折逋罗沉稳进军,将轻骑向北派出三十余里。
    在驰援番和的路上,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刘继隆所率精骑的突袭。
    除此之外,他再无任何需要担心的事情。
    不过正是他最不担心的番和城,此时却显得岌岌可危……
    “放!”
    “嘭——”
    “额啊!”
    “把缺口补上!推塞门刀车!”
    番和城,作为防御甘州的第一座城池,摩离自上次为刘继隆所败后便开始不断修筑城墙。
    宽二丈六尺,高一丈九尺的夯土城墙不论怎么看都十分坚固。
    可就是这坚固的城墙,此刻却显得脆弱不堪。
    沉重数十斤的巨石被山丹投石机从二百步外投掷而来,有的飞入城中,有的砸在墙基,还有的落入护城河内。
    从昨日黄昏到如今,二十台投石机昼夜不息的投出巨石,砸垮了城西一片屋舍,砸塌了一面面城墙。
    在如此高负荷的工作下,每台投石机都更换了一些关键部位的零件。
    如果不是刘继隆准备得当,恐怕现在的甘州军,已经开始强攻番和城了。
    但在刘继隆的准备下,甘州军只需要搜寻足够多的巨石便可。
    摆在他们面前的番和城墙已经垮塌多处,一眼望去,豁口不下七八处。
    若非最厚实墙基还没有彻底垮塌,蠢蠢欲动的甘州甲兵恐怕早就开始进攻了。
    “这山丹的投石机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真不知刘继隆那厮是怎么想出来的。”
    索勋伸出手抚摸着一台投石机,忍不住感叹起来。
    站在他一旁的张淮深冷静扫视番和城,同时观察了己方的云车数量。
    五辆云车可以搭在五处豁口,为甲兵提供进城的道路。
    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番和城的那七八处豁口太狭窄,很容易被番兵从豁口左右马道投掷石脂和滚水。
    因此张淮深还是准备再等等,等豁口扩大到番兵无法依托高处倾泻石脂与滚水的时候,就是他们进攻的时候!
    “嘭——”
    沉闷的落石声再度响起,奴隶们好不容易用石块和泥土修葺好的豁口再次遭受落石。
    那落石砸在城墙上,石块碎裂飞溅,豁口垮塌,一堆落石将躲避不及的奴隶掩埋致死。
    对此,摩离与城内的番兵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只是冷血的让奴隶们继续修葺豁口。
    豁口就这样在一攻一补间反反复复的垮塌、填补再垮塌。
    从正午到黄昏,哪怕奴隶们再怎么修补,那豁口也依旧越来越宽。
    眼看番和城岌岌可危,摩离只能做好了打巷战的准备。
    他将城内番民按户要求去监督城中的汉人豪强及汉民,多出来的番民则是推倒屋舍,堵住街巷,以便之后番兵可以依托街巷来防守。
    在他防守的同时,张淮深也做足了准备。
    城外大批牧群被屠宰,炖煮的羊头,炙烤的羊排,配合香料炖煮的羊肉,以及拿来熬汤的羊骨……
    总之在张淮深从山丹带来的伙头兵面前,每只羊的每个部位都被做成了相应的美食。
    上千只羊被屠宰,数万斤肉摆在了甘州大军面前。
    不管是甲兵还是民夫,亦或者是被解救的百姓,他们都吃上了香喷喷的肉食。
    张淮深用吃肉这种最朴实的方式,将大军的军心收拢一块。
    不仅如此,他还让那上千名奴隶拿着肉在番和城外大口大口吃着。
    由于番兵们害怕落石而不敢上城墙,因此城墙上的活计都是奴隶们在做。
    当他们看见昔日同为奴隶的朋友、亲人在城外大口吃肉的时候,许多奴隶心里都生出了对番兵的愤恨。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奴隶对待,如今即将被解救,却因为这些番兵的威胁而不得不对付来解救自己的人。
    昨天夜里,许多奴隶都顶着落石的威胁,从豁口处爬了出去,在黑夜掩护下去到了城外的甘州军营盘。
    许多人在城外看到了昨夜逃跑的不少亲朋好友,心里都有了算计。
    对此,摩离根本没有关注,他只关注自己能否等到姑臧的援军。
    在他等待的同时,从姑臧前往昌松的塘骑,也终于在黄昏落幕前抵达了昌松城。
    他被接到了昌松衙门内,见到了在正堂吃席的尚摩陵、悉论钦、哲多悉别等人。
    “乞利本,汉奴出焉支山进攻番和,番和已经被包围一昼夜了!”
    前来传信的十户长跪下禀报,而他的禀报让原本热闹的宴席立马陷入死寂。
    “汉奴有多少人?”
    尚摩陵攥紧手中酒杯,十户长也回应道:“番和的塘骑禀报折逋都护时说有汉奴有万余人,折逋都护已经率军驰援番和了!”
    “娘贼的刘继隆!”尚摩陵坐不住站了起来,喝下杯中酒后将杯子一摔。
    “我就知道他的目标是番和,在昌松闹了半天就是为了吸引我过来,好方便他打番和!”
    尚摩陵看向悉论钦:“东本,不知道昌松城内还有多少精骑?”
    “不到二百……”悉论钦不等哲多悉别阻拦就下意识说了出来。
    闻言,哲多悉别绝望的闭上了眼。
    “好!”尚摩陵颔首道:“昨夜我麾下死伤了三百多精骑,伤兵先留在昌松休息,请东本借我昌松剩余精骑如何?”
    “自然可以!”悉论钦点头,随后看向厝本节儿。
    厝本无奈,只能起身行礼:“我愿意率精骑随乞利本驰援番和!”
    “好好好!”尚摩陵连说三个好,可见他十分高兴。
    “既然如此,今夜我军好好休息,明日卯时驰援番和。”
    “以我军的速度,应该能在后天正午追上折逋罗他们。”
    “届时合兵一处,区区刘继隆还想窥探番和,简直痴心妄想!”
    尚摩陵刚刚大胜一场,创下了他这些年来对嗢末杀伤最大的一场大捷,心里根本不把刘继隆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刘继隆如果真的有实力与他正面交手,也不用畏畏缩缩的耍了四天手段。
    现在自己已经缓过来了,嗢末也被自己打残了,剩下一个刘继隆也不足为虑。
    只是尚摩陵是这么想的,可哲多悉别却不是。
    见尚摩陵要驰援番和,哲多悉别连忙起身提醒道:“乞利本还是得小心些,那刘继隆狡诈如狐,说不定就在哪里窥探着我军动向。”
    “哼!”尚摩陵根本听不下去,他冷哼道:
    “他要是知晓我率军驰援番和,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撤军!”
    “不然,这番和城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