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乱象徒生
“若是无事,各自退下吧。”
都护府正堂内,随着刘继隆将各类事情交代清楚,眼见众人没有其它想法,他也示意众人可以离去了。
“末将(下官)告退……”
众人纷纷起身,作揖之后依次离去。
秋收结束后,军饷、俸禄还需发放,高进达等人也十分忙碌。
待众人离去,刘继隆目光这才看向了未曾离去的李商隐。
“义山兄有事要与我说?”
刘继隆询问着李商隐,李商隐也毫不遮掩的作揖道:“小半年的学习,也算了解了陇右的不少制度与政策,因此有了些心得。”
“但说无妨。”刘继隆颔首示意,李商隐也开口评论起了刘继隆在陇右所制定的制度。
对陇右而言,整套制度其实没什么问题,因为陇右没有那么多势力,加上刘继隆驱逐的对象是吐蕃人,所以他完全可以合理的收归所有土地来均分。
这套制度对陇右的发展极好,可若是要向外发展,那就有不少问题了。
“眼下节帅即将收复陇右全境,不知收复全境后,意欲何为?”
李商隐试探开口,刘继隆听后沉吟道:“至尊迟迟不立储君,而今又老迈,日后恐有祸事。”
“当下之事,理应积蓄钱粮,兴修水利,迁入人口,保境安民。”
他自然不可能暴露其野心,因此他还是老一套的说法。
“若只是保境安民,何须让两万余学子懂文识字,熟知文章呢?”
李商隐摇头反问,同时说道;“这两万余学子修学,每年耗费不下十万贯。”
“换做旁人,宁愿将十万贯自己挥霍,也不愿意用于境内少年修学。”
“六七年后,这两万余学子若是毕业,节帅难不成要让他们回乡务农吗?”
“可若是不误农,而将他们招募用以各州县治理,那恐怕足够治理数百万百姓。”
他话音落下,刘继隆也明白李商隐看出了他的心思,但他依旧不承认,而是开口道:
“我牧奴出身,昔年在河西时,张使君曾与我说过,懂文识字是庶族和名门才能供养的事情,与布衣毫无关系。”
“我当时便说过,我想让天下的孩童都有书读,而不是让少部分人垄断知识。”
“当时张使君说这不可能做到,而我说……总得有人去试试。”
“如今来看,我虽然不能让所有孩童读书,但陇右十岁以上少年必然有书读。”
“待他们长成,凭借懂文识字的技能,自然能凭借一技之长谋生。”
刘继隆说罢,李商隐不信道:“您会将他们放出去?”
“若是他们想,我自然会。”刘继隆笑着点头。
李商隐与他对视,二人目光碰撞,最后还是李商隐忍不住道:
“下官虽然不知道节帅具体是怎么想的,但以此二万余读书人,足够运转一国。”
他此言并非说刘继隆可以凭借这些人取代大唐,而是说刘继隆有了自立的能力,这种能力是河朔三镇没有的。
哪怕河朔三镇拥兵数十万,辖民数百万,可他们却没有自立之能,而刘继隆有。
唐廷只要能好好探查陇右实力,其中有识之士者,必然将其视为大患。
只是可惜,刘继隆的手段和提防,使得唐廷对陇右的了解还浮于表面,例如曾经的李商隐。
在他们看来,陇右拥兵不足二万,辖民不过二十余万。
如此实力的藩镇虽少,却也算不得什么。
只要皇帝有决心,官员有手段,也并非镇压不了陇右。
当然,这是唐廷看来的,而对于了解陇右潜力的李商隐而言。
陇右足够和唐廷打一场持久战,哪怕陇右的结局好不了,但唐廷也必然要自食恶果。
“朝廷视我等为仇寇,依义山兄所见,朝廷对我陇右是何等态度?”
刘继隆没有回答李商隐的话,而是岔开话题,询问起了朝廷对陇右的态度。
对此,李商隐没有隐瞒,而是直接道:“势弱则安抚,势强则剿灭。”
“说得好!”刘继隆笑着点头,并不因为其这么说而难堪。
不过叫好过后,他又继续询问道:“若朝廷势强,试图围剿陇右,义山觉得又会如何?”
二人的话题渐渐大胆了些,因此李商隐也不得不沉思盘算了起来。
唐廷的财政,李商隐虽然不知具体,却也能猜出大概,毕竟昔日他也与令狐楚谈及过这些问题。
唐廷要是想剿灭陇右,以当下的财政情况是万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围剿陇右前的第一步就是增加财政,而增加财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搜刮百姓。
问题在于,朝廷对百姓的搜刮盘剥已经不浅,从关中到山东,从河东到江南……不说饿殍遍野,却也能称得上遍地饥民。
短期加税,百姓们还能撑住,可若是长期加税,必然遍地起义。
想到这里,李商隐才缓缓开口道:
“朝廷若是想要剿灭陇右,必然会增税,而后向陇右四周增兵。”
“在下官看来,朝廷显然低估了节帅和陇右。”
“朝廷若是想要围剿陇右,先不提良将,单说兵将就不该少于十万。”
“以下官在东川的了解来看,征调十万兵马围剿陇右,每月所耗不下三十万贯,每岁接近四百万贯。”
“以节帅对陇右的经营来看,即便朝廷征调十万兵马进逼,短期内也难以拿下陇右。”
“只要日子拖长,淮南等地必然动乱,届时流民四起,哪怕拿下陇右,局面也不好控制……”
说到这里,李商隐又觉得自己把刘继隆说的太差,又找补道:
“更何况即便拿下陇右,也未必能拿下节帅,节帅大可率兵撤往吐谷浑,占据吐谷浑自立。”
“吐谷浑我是不会去的。”刘继隆将其打断,随后说道:
“当今的这位至尊倒是想要对我动兵,但他决断不足,担心短期拿不下我,故此以安抚为主。”
“即便后续有新君即位,也需要考虑清楚国库情况,才敢对我下手。”
“不过陇右的位置确实重要,朝廷始终要对我下手,到最后就是看谁的战略定力更足罢了。”
陇右的位置太重要了,唐廷不可能放任不管。
陇右愈强大,关中愈不稳。
正因如此,唐初开国时,李世民才会在入主关中后,先对薛举动手。
现在的刘继隆相当于小号薛举,唐廷对他需要格外小心。
不过不管怎么样,唐廷始终还是会对他动手的,而他也一直准备着。
如今陇右许多城池关隘都是夯土包砖,即便唐廷从索勋那里获取了配重投石机的技术,短期也拿不下他。
只要唐廷短期拿不下他,他就有资本和唐廷和议。
当然,他更希望自己能挫败唐廷攻势,趁机夺取秦、凤诸州。
但战争爆发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做到这一步。
“若是节帅与朝廷开战,那必然要谋求向外扩张,而节帅在陇右的制度,恐怕便不适用对外了。”
李商隐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刘继隆听后也颔首表示认可。
“这套制度,确实不适用其它地方,但那是以后的事情。”
“兵法讲究因地制宜,理政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这点上,义山大可放心,我并非迂腐之人。”
刘继隆做出了保证,李商隐听后也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刘继隆自持天赋,故而听不进去任何建议。
现在看来,他还是看低刘继隆了。
刘继隆的气量,远比如今那位至尊高,高出好几个高度。
“既然如此,那下官也就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下官告退……”
李商隐起身作揖便要离去,刘继隆抬手拦住道:“义山可去找高长史,把俸禄先领取了再回家休息几日。”
“谢节帅挂念,不过下官如今并不疲惫,恨不得现在便前往州衙理政。”李商隐笑着婉拒休假,随后朝刘继隆作揖,缓缓退出了衙门。
在他离去后,刘继隆也走出正堂,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
不多时,他重新整理了心情,朝着临州的大学走去。
依旧是朱红色的大门,只不过内里多出了五个班,多出了一百七十多名学子。
相较于那两万多学子,这座大学内的学子,才是刘继隆用心培养的学子。
思绪间,他抱着书走了进去,而与此同时,秦州上邽县的高骈也结束了秦州的常议。
秦陇二州,人口二十余万,以二州之力,便可敌刘继隆治下陇右。
当然,这只是纸面数据,真的打起来,高骈心里还是没有把握的。
正因如此,他在任的这四年,除了练兵以外,便是高筑城墙,将武山、伏羌、上邽等直面陇右各州的城池加固墙砖。
不仅如此,他还从索勋那里得到了配重投石机的图纸和技术。
他和刘继隆一样清楚,朝廷始终会对陇右下手的。
只是可惜,他等了四年都没能等到朝廷的旨意,而刘继隆却日渐强大了起来。
前些日子,他亲眼看着朝廷又送了十几万匹绢帛去安抚刘继隆,这让他渐渐看不到希望。
他如今即将迈入三十六岁,若是朝廷迟迟不对刘继隆动兵,那他只能在秦陇二州刺史的位置上待着,无功可升。
想到这里,他不由长吁道:“朝廷已经错过了围剿刘继隆的最好时机,现在的刘继隆,于朝廷而言,已经尾大不掉了。”
烛火飘零,坐在堂内的王重任、张璘、蔺茹真将及鲁褥月、梁缵等人闻言,纷纷沉默。
论恐热都被刘继隆传首长安了,可以说刘继隆已经把周边能威胁到他的势力都收拾了一顿。
现在再对刘继隆动手,反倒显得不明智了。
“这厮不老实,不然他是怎么平衡境内番口的?”
张璘忍不住开口,王重任也颔首道:
“秦州治内番口不过四五万,我们光是平衡他们,便费了大量心力,真不知刘继隆是怎么治理境内如此多番口的。”
“不一样。”高骈摇头道:
“当初三州七关投降,本就是汉番豪强牵头的结果,朝廷自然不可能强征他们的土地,故此秦州境内的汉番百姓虽然回到了朝廷的怀抱,但终究没能得到确实的利益。”
“那刘继隆在陇右横冲直撞,但凡有人不服管教,不是被打杀,就是被整治。”
“他将土地让给了境内百姓,百姓自然拥护他。”
“把土地给百姓?”张璘心疼道。
不止是他,在座所有人都露出了肉疼的表情,哪怕那些土地与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无关。
“使君,若是朝廷不对刘继隆动兵,那我们……”
梁缵小心翼翼的询问,高骈也沉声道:“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长安运作了。”
“接下来我们不用着急,安心等待便可。”
高骈终究要寻求出路,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坐在秦陇二州,就这样盯着刘继隆。
他想登上的舞台,必须要有足够的军功加持,而这点是秦陇二州给不了他的。
“会州情况如何了?”
高骈询问张璘,张璘闻言作揖道:“会宁的番口被屠了大半,听闻朝廷迁入三万余口党项、杂胡和汉口进入会州,但张直方那厮看着不像能好好治理会州的人。”
高骈闻言皱眉,随后想道:“若是番口和党项联合作乱,张直方必不能制,而我们倒是可以派兵助其镇压。”
“若是镇压有功,倒也能更为名正言顺的调离此处。”
想到这里,高骈看向王重任:“密切关注会州的情况。”
“是!”王重任作揖应下,而高骈的心思也渐渐活络了起来。
在此期间,时间流逝,很快便来到了大中十年的最后一个月。
期间张议潮再度请表入长安为京官,但依旧被令狐綯留中,李忱对此也不管不顾。
倒是对于时常罢工的卢钧,李忱虽然没有擢授他想要的官职,却给他加太子少师衔,希望以此来让他振奋起来。
不过卢钧并未理会李忱,而是依旧称病不理政事,将事情都丢给了崔慎由、令狐綯去做。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他大半年了依旧如此,这就让令狐綯有些恼怒了。
冬至大朝会后,眼见卢钧依旧称病,令狐綯与崔慎由主动前往了紫宸殿,找上了皇帝上疏。
“陛下,卢相多病老迈,请罢其尚书左仆射职!”
“陛下,臣附议!”
二人被卢钧折腾的不轻,在请罢卢钧这件事情上,达成了相同的意见。
对此,李忱也表示理解,同时不免埋怨卢均。
只是没授予他想要的官职,结果就这样视朝政为儿戏,这样的人,不用也罢。
“既然如此,那便罢卢均尚书左仆射职,检校其为司空、守太子太师吧。”
“陛下圣明!!”
面对李忱的处理,令狐綯二人高声唱礼,而李忱也抬手道:
“此事暂且不提,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调入京中一事,何时提上日程?”
随着刘继隆传首论恐热,李忱对他是越来越看不惯了。
如今河西已乱,是时候对刘继隆下手了。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暂不可急,不如缓明岁如何?”
令狐綯作揖行礼,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可李忱却皱眉道:“还要拖?”
他已经不想再拖了,只想快速剪除刘继隆羽翼,然后逼着他对朝廷动手。
令狐綯见他着急,当下也不敢拖了,只是开口道:
“若是如此,那即日便可起草圣旨,以其在任功绩,暂且调入京中,担任尚书左仆射,以此安抚刘继隆如何?”
罢卢均尚书左仆射,擢升封敖顶替其官职,不仅恶心了卢钧,还让刘继隆挑不出理来,这便是令狐綯的处理方式。
李忱虽然不满擢升封敖,但考虑到如此才能让刘继隆挑不出理,故此也就颔首认可了。
令狐綯见状松了一口气,而崔慎由则是开口道:“陛下,户部侍郎萧邺在翰林久而无功,臣请罢萧邺翰林学士。”
崔慎由忽然请罢他人官职,这让李忱皱眉,反倒是令狐綯瞥了崔慎由一眼,似乎知道什么。
见状,李忱颔首道:“此事由崔相做主,崔相可前去操办。”
“谢陛下,臣告退!”
崔慎由见状高兴,当即作揖退出了紫宸殿,而令狐綯却留了下来。
李忱目光看向令狐綯:“萧邺此人如何?”
“回陛下,萧邺此人出身兰陵萧氏,为“九相世系”,不过为官多年,并无称道处。”
令狐綯如实回答,李忱闻言皱眉道:“崔相与此人有何过节?”
“据闻,崔相与此人在翰林时互相积怨,不过崔相应该不至于因此小节而记仇才是。”
令狐綯缓缓交代,李忱眉头紧皱,沉吟许久后才道:
“罢停卢均后,可有人选举荐?”
“这……”令狐綯一时间想不出人选,李忱见状便开口道:
“萧邺此人也算不错。”
“臣知晓了。”令狐綯熟悉皇帝,知道皇帝是想拔擢萧邺来制衡崔慎由,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管是崔慎由还是萧邺,他们论能力都远不如白敏中和裴休。
与其任用这些人,倒不如重新启用白敏中和裴休。
当然,这些话令狐綯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恐怕会触怒皇帝。
想到这里,他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而后退出了紫宸殿。
待他离去,李忱也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角落宦官。
“传太医李元伯携长年药入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