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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走,却又因为手小抓不下,散落了一床。
    许惊涛挑出今早收到的那张,照片上李铭在湖边吻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个人长得,“嗯,也就马马虎虎吧,”许惊涛嘟囔着点评,“反正肯定不如我,是吧敏敏?”许谦敏听到她爹呼唤她,虽然听不懂,也知道抬头给她爹一个反应。许惊涛把闺女捞到怀里,指着照片上的男人,“看你爸爸,又扔下我们父女俩出去花了,敏敏的爸爸是个花心大萝卜。”许谦敏不知道什么叫花心大萝卜,可是她知道照片上两个人在亲亲,老爹会亲她,爸爸会亲她,爷爷奶奶大伯小叔,所有喜欢她的人都会亲她,许谦敏不懂这是爱的表达,只知道亲亲的时候,大家都是笑呵呵的,所以在看到那张照片时,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傻闺女,你哪头的?”许惊涛又好气又好笑,低下头磨蹭女儿的小鼻子,却被嫌弃地一个迷你巴掌拍在脸上。
    和女儿一起回顾那些照片,不忘跟女儿面前诽谤其父的言行不端,却只字不提自己年轻时的荒唐无度,便是要女儿知道他才是值得依靠的慈父良夫,莫不要因血脉天性站错了队伍。李铭女人缘好,和异性朋友亲密些向来不是稀奇事,何况被拍到的最多也就止于吃饭玩闹,那些照片即使流出去也不够吸引公众视线,只有至亲至爱才有为此心生疑窦的可能,这样的行为目的鲜明,许惊涛也不是傻子,总也没当个事儿,可以足不出户及时关注李铭的最新动态,只当是占了点狗仔的小便宜。隔三差五地收到照片,还有兴致抱着女儿一起观摩,可这一回,居然系统升级女主换成了个男主,一来就炸出接吻照,这下真的得引起警觉了。
    许惊涛三两下撸起零散的照片,连被女儿咬进嘴里的也给拽出来,给他的得力助手打去电话,吩咐道,“帮我查一下,谁经常往我家信箱里塞东西。”末了,又补充一句,“悄悄地查,不要打草惊蛇。”
    清早剧组开工,不大的场地里,人声鼎沸。李铭很早就来到拍摄现场,换装准备,等其他演员陆续到达的时候,他已经悠闲地坐在一边回顾剧本了。第一场戏就是两个主角的对手戏,可饰演世钧的新人演员kev,却一反常态地姗姗来迟。副导演电话催促了几次,最后不得不将后面的场次提前调上来。kev到现场时,一贯好脾气的王导,也没压住火气,严肃地批评了他。kev吃了教训,搭拉着脑袋蔫蔫地去换服装。
    方才王导发火时,李铭便看到了,没上前,只是在远处静观,等kev来到休息区准备的时候,才合上了手里的剧本,略想了想,走到他面前坐下,“kev,早。”李铭微笑着打招呼,对方却在看清来人是他后便瞬间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点头,“早,李老师。”
    “不是说好不要喊老师的么?”kev青涩的反应,让李铭想起了自己拍第一部戏时的样子,好像也是这样,对剧组每一个人都恭恭敬敬地喊着老师,习惯地伪装一个乖孩子,希望这样能够得到前辈们更多的怜爱,“我比你大几岁,你该喊我哥。”kev挠挠后脑勺,生硬地扯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听说kev并不是专业演员,而是被王导从一个普通的全日制大学里挑出来的普通大二学生,在拍这部电影之前也没有过任何演艺经验,李铭猜测,王导看中的,除了他高挑的形体帅气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他的阳光活力、单纯和对生活热情的态度,一见着就给人蓬勃的希望,那也是世钧最令暖冬着迷的地方。“怎么迟到了,路上堵车了吧?”李铭温和地询问,让才被导演骂过的kev倍感温暖,“没有,”kev红着脸皮,嗓子眼里吞吞吐吐,“李哥,我觉得,我可能还是有点放不开……”
    李铭顿时便理解了他的意思,呵呵地笑出声,“是因为昨天的吻戏?”kev捣蒜似的点头,“才开机几天,就拍吻戏,都没点缓冲,有点适应不了。”kev外行的抱怨,听起来却质朴得可爱,李铭逗他,“你想怎么缓冲?先谈谈恋爱培养感情?”kev愣了一下,明显被这个提议惊吓不小,却见李铭好整以暇地笑着看他,才反应过来他只是在开玩笑,不禁哭丧着脸,“李哥你别涮我了!”
    李铭的玩笑,让kev从苦恼的气氛中解脱出来不少,一边麻利地穿着戏服一边问,“难道李哥你一点都不觉得跟男人接吻很别扭么?”李铭重又低下头看着剧本,漫不经心地回答,“要是一场吻戏把两个主角都击倒了,这戏还怎么拍呢?”“喔,李哥你职业素养太好了!可是我心理上还是觉得怪怪的。”
    “演员的使命,是在镜头前让另一个生命复活,在你念出世钧的台词的时候,你就不再是kev,包括你的思想和感情,都是属于世钧的,只要他不觉得怪怪的就行。”李铭教导着kev,话说出口,突然觉得好笑起来,清河在剧组给自己说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才几年光景,自己却已经在以前辈的身份教导新人。每天和自己见面,察觉不到自己的改变,日复一日地工作,除了上台领奖的时刻,也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可以引以自豪的成长,只有在年轻的演员面前,自己走来的这一路才恍然重又清晰起来。
    “李哥?”kev的唤声拉回了他游离的思绪,李铭眨了眨眼睛,对清了瞳孔的焦距。kev已经换好了衣服,九十年代的年轻人中十分流行的文化衫,水洗做旧的牛仔裤,加上他干净利落的短发,轮廓分明的脸庞,王导的眼光不可谓不狠毒,弃千百专业演员不挑,选中非专业的kev,却活脱像是世钧从书里走出来一般,“李哥,你给我讲讲戏吧,昨天王导给我讲的,我还是不理解。”李铭点点头,凑近一些看对方的剧本,“哪里不懂?”“就是世钧决定要南下创业的时候,暖冬给他表白,他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为什么要那么冷漠?”李铭正组织语言,想着怎样用浅显易懂的词句给他解说这段戏中角色的心理,kev却又径自絮叨地说继续表达着自己的观点,“两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扭扭捏捏还要装装矜持,喜欢不喜欢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李铭正儿八经组织好的语言,便被这一股爽直给堵在了嘴里,半晌,只用不甚确定的语气说了一句,“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这样敷衍的指导,显然没法让kev茅塞顿开,对方仍然一脸茫然地看着李铭,李铭吸吸鼻子,抬手略挡了挡面上的窘迫,清清嗓子,才翻开自己标注满了角色心得的剧本,努力地将自己的神思扯回戏中,给kev从头分析了世钧的性格特点,分析了暖冬的执着,这样两个人,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熟悉,可以成为贴心的朋友,可性格和生活经历上的差异,却给感情升华埋下了重重阻碍。kev看着剧本默默会意了许久,却又抬起头,疑惑地问,“只是……性格吗?”
    李铭的眼珠微微转动,“是啊,”向后仰去轻声重复,“只是性格吗?”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确实很难去爱,可明明整天朝夕相对,明明已经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对方的秉性,再对对方渴望回应的付出无动于衷,还能只用一句性格缺陷了此残局么?李铭怔怔地在脑海中串联着这整个故事,青梅竹马的幼时玩伴,暖冬追着世钧的步子,小学、中学,直到大学毕业仍然相伴相随,为他放弃出国的机会,甚至要放弃工作陪着他南下创业。暖冬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难道世钧真的会看不懂他的一心一意,真的会感受不到他的满腔执着,直到分别都没有挑明,是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还是在对方无止境的包容下,变得自私和懦弱,推开那段意识中的禁忌之恋,救赎了自己,却囚禁了对方。
    李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莫名其妙的,就是觉得冷――心冷,那颗属于暖冬的心,像是晨光熹微中的半盏残月,隐隐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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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冬,我走了。”对面的人背对着身后的阳光,露出淡淡的笑容。“世钧?你要去哪儿?”李铭焦急地拦在他面前,“为什么要走?”“因为,我们早晚要离婚的。”“离婚?”李铭愣了一下,暗自努力想着他的剧本里是否有这样的台词,“你在说什么啊世钧?我们说好一辈子不分开的啊!”“可是,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什么……?”对面的人带着笑容,向他走来,背光的阴影渐渐散去,却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惊……惊涛?”
    “兔子,我走了。”许惊涛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李铭觉得那笑,好生眼熟,绞尽脑汁地回忆,发现那种伪善的冷漠,却越来越像镜子里的自己,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你去哪儿?”他握紧拳头,心中充满了不知何故的恐惧,“你到底要去哪儿?”“兔子,”许惊涛的笑容越来越淡,终于消失殆尽,那张熟悉的面孔,却覆满了令他感到陌生的冷若冰霜,“我要去给小兔子找个妈妈,是你说的,我要去结婚,去找个真心爱我的人,我不能让小兔子知道,她有一个你这样自私的爸爸。”“惊涛,我……”李铭焦急地想要辩解,满腹的话,却堆滞在嘴里,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别再狡辩了,你这个骗子。”最后许惊涛厌恶地丢下一句,转身便消失在煞白的日光下。
    “惊涛――”李铭猛然睁开眼睛,夜色的浓重便一股脑涌向眼前,身体如落入万丈悬崖,沉沉地下坠,惊出一身的冷汗,手脚也全部酸软得不能动弹。梦,李铭艰难地转头,喃喃宽慰着自己,没关系,是梦。
    早晨许惊涛给李铭打了一个电话,说女儿想他,问他要不要接回去住一段。李铭的声音疲倦,许惊涛无故觉得他的语调有些古怪,细细想来又不是语调的问题,说不出来哪里怪,只是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兔子,妈也想你了,问你有没有空去家里玩。”许惊涛随后说,“敏敏现在在妈那儿,要不然,你今天跟我一块过去接她,顺便陪妈吃个饭吧。”电话那头李铭大概是考虑了一会儿,一个“好”字,却答应得并不拖泥带水。“那我去接你,你下午在哪儿?”“外景。”李铭脱口而出,才似乎想起许惊涛很久不知道他的行程了,于是又改口道,“南湖公园。”
    下午许惊涛依约去了南湖公园,南湖公园面积不小,虽然没有细问具体的地址,可许惊涛直奔湖边去找,果然也没有找错。
    剧组清场了南湖边的一小片林子,九十年代时那里是有名的幽会圣地,n市的小青年们搞对象没地方约会,都指着那块好风水,不夸张地说,一大半儿都是在这里花前月下定的终身。
    给李铭当助理久了,知道片场经常需要同期录音,许惊涛习惯地放轻了脚步靠近。果然片场很是安静,录音师高举着收音设备,只有蝉鸣的声音聒噪不停,挺拔高直的水杉林,顶着夏日的阳光投射下欲滴的翠绿。水杉林前,南湖边,两个青年相对站立,一个低垂着头,一个倔强的眼神紧随不放。
    “小冬,我去南方创业,不一定成功,其实我心里没什么底,所以我不想你也去,至少,你现在的工作很稳定。”“我要去,你去哪,我都要跟你去!”两相对峙在这夏日的高温中变得胶着,许惊涛摸着下巴,欣赏着这出貌似热闹的戏码。kev转身,李铭便用蛮力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回身来,“世钧!”一滴汗珠从李铭的额角滚落,脸颊上也被晒得泛红。
    整个剧组关注的焦点,都集中在那一小块方寸,王导守着监视器,捉摸着摄像镜头推上近景后李铭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时间如同静固了一般,滴答滴答地过去,场记皱起眉头,低头看一眼剧本,小声提醒导演,“下面还该是李铭的台词……”导演仍是看着监控,没有喊停,却把一个指头放在嘴边示意他安静。李铭不说话,导演又不喊停,只是这样无声地对峙着,kev也渐渐茫然无措起来,“小冬……?”他自作聪明地硬着头皮加了一句台词,希望可以拉回李铭的神游。
    李铭紧握着kev手腕的那只手,渐渐松了下来,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冲动,明明还在角色中,却又好像是渐渐地出了戏,“你总说你很感激我,可你从来都没弄清过我究竟付出了多少。”李铭重又开始继续他的台词,场记的眉头皱得更深,“导演……”“嘘。”许惊涛望望那边镜头里的胶着,又瞄瞄这边镜头后的骚动,随便倚一棵水杉,点上烟,看得倒更津津有味起来。
    “你是个骗子,骗别人,也骗自己。”李铭垂下眼皮,仿佛只是以一种平静地陈述,来完成本该激烈的戏剧冲突,“你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逃避,只是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不管你逃到哪儿我都会追着你,你再装聋作哑我也会等你。”kev呆若木鸡地站在对面,回想着这究竟是剧本上哪里的台词,“你以为你是为我好,可我一点都不领情,在心安理得地接受我付出的那么多以后,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
    烟灰从燃尽的烟头上断落,脚下的土地,被烈日烘烤了一天,又泛上滚滚的热度,西照的强烈阳光直射下来,虽然不比正午时分的火辣,却也明晃晃地晕了人的眼。许惊涛看着李铭形单影只落寞的独角戏,只觉得那个人竟然是那么的可恶,自己想尽办法也留不住他开开心心的笑,他却温言软语地折磨了自己四年,四年啊,想也想不到,断又断不掉,连心底最深的地方,都烙上他的记号。
    “兔子!”突然许惊涛的瞳孔中,那个身体映着嫣红的晚霞,悄无声息地滑落,瞬间便如粗钝的荆棘刺进他的胸口。
    剧组顿时乱作一团,助理和工作人员立即围拢了上去,将视线阻隔得严严实实。许惊涛三步并作两步地闯进场地,不管不顾地推开人群,从kev怀里扯过晕厥的李铭,“兔子!兔子!醒醒!”导演姗姗来迟,一看李铭的脸色,忙喊旁边的剧务,“水,毛巾,中暑了。”
    挪到树荫下,用凉毛巾敷了额头,李铭渐渐转回一些清明。王导见他醒来,也放心了些,慰问道,“这几天的戏有点紧了,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李铭点点头,轻声说“抱歉”。“不碍事不碍事,刚才即兴发挥地很好,最近天热,今天就到这吧,收工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王导好脾气地宽慰,顺便帮他卖了个人情。在太阳心下劳累了一天的剧组人员,乐得捡这个现成的便宜,一窝蜂地整理道具准备收工。
    许惊涛扶着李铭回到车里,开了冷气又给他拿了水,“觉得怎么样,要去医院吗?”“没事了。”李铭摇摇头,打开纯净水喝了几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乎这才从压抑的情绪中缓过来,“今天,就不去吃饭了吧。”“行。”许惊涛启动了车子,“不过你得先跟我回去,我让妈把敏敏送来,等晚上外面温度降下来,你完全恢复了,我再送你们回城北。”李铭没吱声,也没反对,额头抵在车窗上,静静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回到熟悉的公寓,李铭推说自己一身汗水,不肯在沙发上坐。许惊涛回身从房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推给他,“喏,先去洗个澡。”李铭看着手中粉色的家居服,略有些疑惑。许惊涛看出他的表情,主动坦白,“上年去苏州,看到丝绸店里的男式睡衣有粉色的,就忍不住买了。”李铭点点头,略扯出些微笑容,说了声“多谢”,握紧了衣服,走进浴室。许惊涛望着阖上的浴室门,从磨砂玻璃透出模糊的人影。李铭今天真的古怪,话少得可怜。
    给许夫人打了电话,说了李铭的情况,许夫人关切地嘱咐许惊涛要好好照顾,晚饭她会从家里做好了带去。正听许夫人询问着晚饭想吃些什么,突然浴室中传来一阵东西打翻的声音,只听得许惊涛心惊肉跳,忙收了线扔下手机,闯进浴室里。
    热水顺着花洒自顾流淌,李铭跌跪在淋浴房的一角,身边散落着原本放在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兔子?”许惊涛顾不得其他,急忙去抱起水淋淋的李铭,才看清他脸上的水痕,和通红的眼睛。许惊涛用拇指擦过他的眼眶,滚烫的,“兔子,你哭了?”许惊涛小心翼翼地问。李铭伸手,也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眼泪和着水流混沌不清,分不出究竟,嘴唇微微颤抖,却扬起脸颊,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或许是此生第一次这样毫无遮掩地回答,“哭了。”
    “兔子……”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被温暖柔软地吞进口中,许惊涛僵住身体,一瞬间只能感觉到对方湿漉漉的吻,湿润了他一整颗仿佛干涸千年的心脏。花洒的水流仍然自顾地流淌,顺着脖颈流进背脊的凹凸,湿透了许惊涛的头发和衣裳,水雾使小小的浴室变得更加闷热,可是只要能一直这样紧紧地拥抱,这样毫无顾忌地亲吻,许惊涛用尽全力地回抱那具曾经无比熟悉的身躯,只要心跳还在一起,即使窒息,也甘心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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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时分,许夫人把许谦敏送到了许惊涛的公寓。此时许谦敏已经牙牙学语,一见到好久不见的爸爸,居然也会依依呀呀地探着身子要求抱抱。李铭从许夫人怀里接过女儿,小家伙趴在他的肩头,用胖乎乎的胳膊抱着他的脑袋,一个劲地嗅着他才洗过的头发上清淡的果木香,开心地咯咯傻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着什么。
    许惊涛正帮着把许夫人带来的晚餐装盘上桌,听到母亲和李铭的说笑,“这个家里没人管着就是不行,以前有你在,还都干干净净的,现在小涛一个人,还带个小的,就原形毕露了,乱七八糟的也不收拾一下。”许惊涛回头,看到李铭的耳朵渐渐充血地泛红,趁李铭的视线也转到他这儿时,无声的在母亲身后做了个可恶的鬼脸,于是那张平静的脸下又更加红润了几分。“妈,没你这样当着外人数落儿子的。”许惊涛似乎是故意地挑起话头,果然被母亲不明就里地训斥,“臭小子,什么‘外人’,就算不是你媳妇儿,李铭还是妈的干儿子,比你孝顺。”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李铭的胳膊,瞬间换上一副慈爱面孔,“早就饿了吧,快来吃晚饭。”
    一家人坐下吃饭了,许谦敏也还是黏着爸爸,无奈李铭只有让她坐在腿上,用一个胳膊拦腰一直抱着。许惊涛见小女儿调皮捣乱,让李铭也不能好好吃饭,便摩拳擦掌地要来接手,刚伸手要抱她,那丫头便大哭大闹,狗皮膏药似的贴在爸爸怀里,拽着李铭的衣襟就是不撒手。许惊涛跟女儿斗气,骂她,“小白眼狼。”暗下里嘴角却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神情倒好像是偷偷地赞女儿一句,干得漂亮。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别看咱们敏敏年纪小,可聪明着呢,就是不常见面,也认得爸爸,知道跟爸爸亲近。”许夫人看着孙女一个劲往李铭怀里钻的委屈劲儿,不由得感叹,“到底是小孩子最天真,喜欢什么就要什么,不像大人,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李铭听着许夫人的话,低下头逗逗女儿肉嘟嘟的下巴,许谦敏也似乎是很享受被这样像逗小猫似的逗弄,不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还是你有办法。”许惊涛在旁边看着,用胳膊碰了一下李铭的肩膀,才又回到自己的位子去。
    “你不在的时候啊,敏敏一见着你的照片就笑,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你出来,还会指着电视屏幕喊爸爸呢。”许夫人瞅着这许久不见的父女俩一团和气的样子,想起从前李铭在家时的种种好处,不禁又有些心酸,“李铭呐,现在咱这没外人,你跟妈妈说句实话,是不是因为上次你爸爸让你劝小涛跟别人结婚伤了你的心,你对我们许家失望了,才要跟小涛离婚?”“不是的妈妈……”李铭一时情急,不假思索地将他喊惯了的“妈妈”脱口而出,才又骤然打住,面上略有了些尴尬的神色,“不是的,您多心了。”
    “不管是不是,”许夫人叹了一声,“妈妈心里都觉得亏待了你,明知道你们相亲相爱,根本再也多容不下半个人,还这样为难你。妈也想开了,脸面钱财什么的,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老理说‘富不过三代’,我们再怎么为儿孙打算,又能管得了多少?还不是一代管一代,等我们百年去了,后来人怎么样,荣耀还是落魄,我们也看不见了。”“妈,说什么呢你。”许惊涛不耐地打断母亲关于生死的感慨,许夫人却只是笑着,并无半分忌讳。看看自己那个到处惹是生非,原本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儿子,如今却也能为了一个人开始踏踏实实地生活,人也稳重许多,如果没有李铭,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能令他做到,“看你们大哥,还这么年轻,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劝他,都不肯再找一个,妈看在眼里,心里也难受。他们是天人两隔,没得回转了,你们不一样啊,何况你们还有个敏敏,李铭呐,要是你们相互心里还有对方,看在敏敏的份上,你就再给小涛一个机会,啊?”
    许夫人殷切的期盼令人动容,这个母亲,或许一开始还仅是事事只考虑自己儿子的利益,可经过家中这几番变故,也早就抛下了那些墨守成规,唯求她的孩子们将来的人生一路平坦,各自安乐。李铭略略转了一些视线,看向许惊涛,发现他也正心情大好地回看着自己,眼神中有着坏小子的不怀好意,却又并不令他生厌。
    刚才,就在母亲和女儿到来之前,他们做了什么?李铭的眼神闪烁,低下头抚摸女儿的额头。那时他主动地亲吻上去,用有力的手臂攀附许惊涛的身躯,两个人像山涧里两株共生的粗壮藤蔓,坚定而缠绵,共同浸润在阳光和雨露之中,打湿的叶片,不惧风雨,却愈发冲洗出生机勃勃的苍翠,云遮雾绕,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许惊涛宽大的手掌内,有着陈旧硬实的茧子,从他身上滑过,每一寸肌肤,便都被轻易地唤醒。他竟然惊讶地发现,他不再只是被动的接受,第一次放纵自己有了原生的渴望,那渴望迫切地在心底叫嚣着,嘶吼着,破土而出。他自问从不厌恶对方的求欢,从不将他们的每一次结合看得肮脏,从不,即使这么多年里,他从没肯将他的全心全意投入这场虚妄的婚姻中去。回头想来,或许那种冲动,一早就已经埋藏在他的身体里,埋得很深,唯恐被发现,唯恐被自己不小心撕开,将谎言揭穿。
    “妈,你着什么急啊,说得你儿子真像没人要了似的。”许惊涛嬉皮笑脸地给母亲碗里夹一只肉圆,“快吃快吃,趁你儿子还是你的,能使唤就多使唤使唤。”然后,也给李铭的碗里夹了一只,什么也不说,像以往还在一起时的那些年一样平常。
    李昕研二的时候,他的恩师牵线,学院帮他办了他人生第一场个人独奏音乐会。原以为他资历浅薄,只安排了小型音乐厅,没想到琴友和乐迷,加上学校那些喜欢他的师弟师妹,济济一堂竟然来了不少,让主办方的学校和承办的剧院都惊讶不小。音乐会开始前,观众席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所有人都挺兴奋,只有四五排的某个位置,一个沉默孤独的身影,不合群地静坐着。
    李昕上台的时候,一袭裁剪修身的黑色立领西装,气质优雅如遗落凡尘的王子,迷人的微笑,引起了小师妹们集体尖叫。前排或许是师长的两位老人轻声交谈着说,“小一辈的人里,很久没出现过这么年轻就能这么压得住台的了啊。”“是啊,等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恐怕都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两人的谈笑,一字不落地落进许惊鸿的耳朵里,令他微笑着挺了挺胸膛,仿佛极其骄傲。许惊鸿喜欢这样的李昕。舞台上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用轻快的语调喊着“惊鸿哥哥”的羞涩少年,离开他羽翼的庇护,那个少年又回到自己原先的路上,已经渐渐在自己的领域展现出王者的风采。许惊鸿记不清他已经这样悄悄地坐在台下看过多少次李昕的演出,看着他一点点成熟,一点点进步,凭借艺术的魅力,在舞台上游刃有余。
    音乐厅的顶灯全部暗了下去,唯有一束追光打在李昕的身上。他手中的二胡,泛着暗红色的柔光,洁白的马尾毛,开合间洒下松香的尘末,弹开、跌落。李昕的手中,流淌出一支悠扬的乐曲,通篇的慢板,只用了最简单的颤音和滑音,再无其他技巧,遵从着最朴实无华的诠释方式。许惊鸿第一次听这支曲子,平缓、忧伤,如诉如泣,却又带着轻柔地安抚,好像独自一人身处一望无际地旷野,天空辽远蔚蓝,回望遥无际崖的来路,路的尽头,就是家乡。
    “惊鸿哥哥,跟我去吃好东西,绝对好吃不骗你。”“惊鸿哥哥,等我毕业了,你要把你说好的职位留给我啊!”“惊鸿哥哥你别请家政了,饭我来给你做,我去严老师家上课的时候你借我个地方过夜,成不成交?”“惊鸿哥哥!以后别开着你那宝马在我学校门口等我啦,好像我被你包养了似的,哈哈哈。”“惊鸿哥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惊鸿哥哥,你不能爱我,就好好地去爱小珊姐姐吧,给她一个承诺,让她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惊鸿哥哥……祝你幸福。”
    黑暗中两行热泪沿着许惊鸿的双颊淌下,一滴,一滴,打在他手里的宣传册上,许惊鸿翻开那精致的小册子,浅咖色的纸页上赫然印着这支乐曲的名字――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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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面对的感情,早晚得去面对;该来的事情,也早晚会卷着飞沙走石的风暴,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爆发出来。世间俗事大抵如此,越是讳莫如深,越是波涛汹涌。
    李铭站起身,向会议室里的其他同事们微微鞠躬,然后无言地离开。“李铭!”苏追了出来,安慰他,“你别太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充其量就是个绯闻,过去就好了。”李铭笑了笑,点点头,甚至还平静地开了个玩笑,“我知道,正好,今年的指标完成了。”苏拍拍他的肩膀,并不强留他等会议结束,“先回去休息吧,这几天先不要露面,这回该怎么应对,恐怕还要先请示董事长的意思,等有结果了我再跟你联系。”“嗯,苏姐谢谢你了。”“兔子。”许惊涛的呼唤,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李铭回头,看着他小跑到自己身边,嘴角便流露出不自觉的微笑。“二少来了?”苏打了个招呼,许惊涛礼貌地点头,“来接他。”苏为难地想了想,最终还是笑着放权,“也好,不过别开自己的车,你的车大概也已经被记者盯上了,开沙沙的吧,目标不明显。”
    苏的提醒没有错,许氏大楼外果然多了一些可疑的身影,时刻注意着从大楼下驶出的车辆,幸好开着沙沙的车,许惊涛才能把李铭带了出来。
    “最近先回家来住吧,好歹咱们小区里保安措施好,记者不容易混进来。”许惊涛握着方向盘,征求李铭的意见。“好。”李铭侧过脸,望着许惊涛,他的脸上只有认真开车的表情,没有什么值得深研究的,可是他一定是已经听到了那段录音,听到了他们曾经的婚姻被曝光,也听到了当年,清河离开的真相。是啊,清河是那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又怎么会狠心用一段难能可贵的真情做他成名的铺路石。早就存着疑惑的,只是在这两个人的三缄其口之下,李铭也自觉地不去深挖,他只知道,许惊涛在爱恨纠缠中等了清河五年,至今清河也还欠着他一个亲口的解释,就像一个结,虽然不起眼,却始终在他心上多出一个疙瘩。
    回家的一路顺利,虽然小区外也有人守着,好在有所准备躲避过去,没有被发现。在自家楼下的车库将车停稳熄了火,才各自松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