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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骑虎难下
    官场之上,迎来送往既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潜规矩,也是为官之道的大学问。
    也唯有这些有钱有闲的阶级,才能如此卖力地演出那一幕幕山高水长,依依不舍的假戏。
    其实,这里大部分人都是打着送别天使跟空虚道长的幌子,实际上来送宣旨太监“程仪”的。
    明代虽然有着太监不得干政的铁牌,士林中人也一个赛一个看不起阉竖。
    但私底下的结交从却来没有少过。
    无论你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如张居正,清流正人如东林党,谁不是结交太监,乐此不疲?
    能被万历皇帝在重重阻力之下,派出来宣旨的太监,自然也是在皇帝心中有些份量的太监了。
    这些人,或许不一定会帮你忙,却能用不经意地两句话,便能坏了你前程。
    而你,或许连怎么丢官罢职的,都不一定清楚。
    所以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
    在文官们看来,太监们便是十足的小人了。
    何况,太监们深居内宫,是最了解紫禁城内的风吹草动,也最明白皇帝的心思的。
    无论是揣摩圣意以求飞黄腾达,还是如张居正一般里外相通,压制群僚。
    在宫中没有臂助都是不行的。
    南阳城不比在京城,也没有那么多高风亮节的君子们盯着。自然就不需要那么多避讳了。
    借着践行来送别,拿出一点程仪来跟天使接个善缘,不管将来用不用得着,总不是坏事不是?
    宣旨太监得了沉甸甸的贿赂,自然笑颜逐开,一一感谢。倒是空虚道长满腹心事,对着前来送行的士绅心不在焉,勉强应付。
    “真人道法通玄,难道还有什么人间之事可以烦忧么?”一路上,宣旨的太监对空虚道长也算关怀备至,尽力巴结了。
    可空虚道长满腹心事,始终对着宣旨太监不冷不热。
    这眼见着就要到达京城了,宣旨太监便忍不住地。趁着驿站歇息的档口,连夜来访了。
    说起来去,这位宣旨太监,到了南阳不过几天,就颇有些被南阳的士绅百姓洗脑的架势。
    在南阳人民一致地吹捧之下,也由此认定了空虚道长,就是一个身怀仙法的得道之人。
    不但能呼风唤雨,法力通天。而且能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无论是读过圣贤书的士绅,还是没读过圣贤书的老百姓,其实都一样,总喜欢在捧一个人的时候,对一个人的所有故事进行加工,然后再增添自己的理解,把所有美好都强加给一个人,从而给自己,也给听自己故事的人塑造一个高大全的形象。
    总之,在南阳人民的眼里,空虚道长不但是自己人,而且还是位能祈雨攘灾的救命神仙。
    既然京城来人了,还不大力吹捧一下?
    一个人这么说,两个人也这么说!
    前来宣旨的太监以及属下一干人等,焉能不对空虚道长既敬且畏。
    生怕有了一点点怠慢之处,就怠慢了仙人啊?
    作为皇帝的心腹太监,作为一个在深宫里长大的太监。虽然还没做到几个宫中大档的位置,但也不算低了。
    太监说起来,无论有多高的位置,无论宫外有人多少攀迎巴结。
    本质上都不过皇帝的家奴而已,所以察言观色,小心伺人,几乎都成了他们的本能了
    只是能让他们如此伏低做小,小心巴结的人不多了而已。
    但空虚道长这种得道高人,显然就是一个需要自己好生巴结的人。
    只是空虚道长心思完全没在这儿,让宣旨太监一腔心思完全尽付了流水
    。眼见着就要进到北京了,以空虚道长的地位,若是祈雨成功,自己以后想要巴结也轮不上他了啊!
    所以才会赶在进京之前,壮着胆子来探问一番。
    “贫道这一路来,见得四处天干无雨,以致百姓蒙难,心中不忍,却碍于道行轻微,恐难济天下万民啊!”空虚道长闻言,有些试探地问道。
    “这也是没办法,老天爷不下雨,谁又能拿老天爷怎么样呢?”宣旨太监点了点头感叹道,这一路上的干旱看多了,总是不让人痛快的。
    毕竟天下大旱,皇宫里也就没了个好气愤。皇帝的心情不好,做奴才的太监宫女一不下心就会成了替罪羔羊,被活活打死的都有。
    如今的宫内,人心惶惶,做奴才的如何能开心德起来?
    “一次祈雨,最大不过周围百十里,能济得了一府一县,已是万幸。”空虚道长略微沉默了一下,斟酌地问道:“明知对大明北地百姓不过杯水车薪,皇上为何还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宣贫道进京啊?”
    “真人,您问杂家,可就真的问对人了!”宣旨太监呵呵一笑,小心地凑了过来道:“小人可是乾清宫当差的。对于陛下为何执意宣您进京祈雨,杂家还是知道一二的!”
    “说到底,还是被那帮无理取闹的文官们逼的。竟然敢怀疑陛下素行不端,猜疑臣子,苛待百姓。以至于获罪于天!不但要陛下收回外派的监臣,还要陛下下罪己诏。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啊!”
    “这样的话,陛下又如何忍得?”
    “所以,陛下才要宣真人进京祈雨,只要真人到时候法力一展,降下雨来,您的真人之命就无人能撼动。到时候,您说这次大旱是天灾,与陛下是否无关。那帮文臣还能胡搅蛮缠么?”
    “到时候,真人您就是我大明国师了啊!”
    “到时候,杂家虽说只是一个阉人,但在宫里,还算说得上话。,到时候,真人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杂家去办就是。”
    “杂家自小入宫,能做到眼下也算有福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指望来生能有个好奔头,听闻道长能沟通幽冥,消灾赐福。杂家也不要什么今生的福气了,只要来生能做个富家翁,能儿孙满堂就好!”
    宣旨太监看起来年龄也不小了,在外人看起来,他们有钱有势,依仗着皇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少了点玩意儿,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可他们内心的苦楚,又有谁能知道?
    这不,宣旨太监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下来了。
    当然,空虚道长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对方这眼泪是真是假,是在做戏的,还是真的伤心如此?
    只是,空虚道长听得宣旨太监有意无意间透漏出来的消息,一时间心情更加沉重了。
    本来祈雨攘灾,半在修为,半在天意。哪怕是张天师亲临,若老天不许,也不一定能求下雨来。
    所以祈雨之事,本无绝对之事。一般来说,就算祈雨失败,也不过坏了名声,拿不到自己该有的报仇罢了。
    当然,若是事涉官府,就相对严重了。说不定失败之后,会有皮肉之苦或者牢狱之灾。
    但那些倒霉的,可都是主动揭下了皇榜的啊!
    犹如军前立下了军令状一般,岂是儿戏?
    若不是主动,而是对方请来的祈雨之人,则没那么大罪过了。
    而空虚道长一听见宣旨太监道出的内情,当即冷汗都快出来了。
    这次,若是祈雨不成,岂不是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空虚道长好说歹说,才总算将宣旨太监给劝离了。
    然后一个人小心地关闭了房门,沉默了好久之后,才从自己的包袱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包牵机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