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庆功宴开始，韩煜还沉浸在他诡异的安静中，不为外物所困扰。

    比起身边被解除封印了的队友们而言，韩煜的沉默是常态，是他离开赛场后隔绝他人的壁垒，想要把他从自己的思考里拉出来，实在有点困难。大家也都见怪不怪，玩闹时尽量地不去打扰到他。

    可宴席开场不久，SE战队的队员们就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电竞联赛在国内也没开启过几届，“御龙”这款游戏的人气较高、赛事也颇具规模，所以有名的这几家战队成员们，私底下可都是彼此的熟面孔了。苏恒景是SE战队的队长，双方交战次数之多，只怕他们自己都数不清了，自然不会为这胜负沉浮而影响心境。

    “队长，队长！”白址拍了拍韩煜的肩膀提醒道，“醒一醒，苏老板来了！”

    苏老板是他们给苏恒景起的诨名，这位名字看上去书生气十足的队长，实际上蓄了满脸胡茬，硬生生在视觉效果上给自己提升了十几年的岁数。尽管比赛时，苏恒景的作风猥琐，经常让对手们头疼，可下了场，与他多接触机会，就会发现苏队长真是难得的豪爽人，不管对着谁，都能推心置腹上几句，久而久之，在电竞圈里，他也就是出了名的人缘好。

    而游戏外，苏恒景还开了一间运动会所，大家私下与他见面，难免多问几句收支情况，没想到他还真能一一回答上来，可谓主业副业两手抓，哪边都不拉下。

    “老韩，恭喜了！”苏恒景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了韩煜，大手一挥，就与他唠嗑起来，“本来上场前，我们还算计着这回要怎么阴了Code，嗨，想不到还被你们反将一军。真是长能耐了，服气服气！”

    韩煜轻笑地客套：“哪里。”

    “你还不知道我们家队长吗？闷葫芦一个，实际上每天想的全是些关于游戏里的脑筋。”顾远道替自家队长解围，手里捧起个高脚杯，里头装的却是红色的色素饮料，“苏老板找他聊天，可难为死我们韩队了。”

    “我和你们老韩什么交情，还要你们提醒？”苏恒景大声辩白着，也没和Code战队这边的熟人们客套，抓过杨知着递来的碳酸饮料就往嘴里灌，硬生生喝出了二锅头的气势。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庆功宴后还有采访环节的话，他们早就开了真酒，来个不醉不休。

    韩煜被苏恒景拉着，被迫加入了聊天氛围，只能憋屈地挤出一个笑来，应付SE战队的成员们。他们可没那么客气，说不记仇吧，但Code刚从SE手下抢来个冠军，怎么说也得在饭桌上扳回面子不是？

    就算没有酒，他们也要以喝酒的豪情来震慑一番。

    “诶，今天你们战队是不是少了个人？”一名眼尖的SE队员问道。

    Code战队的奶职选手宋琛环视周围一圈，摊手：“没呀，大家都在呢。”

    “胡说，你们的顾老板就不在。”苏恒景可惦念着呢，忙对韩煜问道，“老韩，这你总该知道的吧？”

    “你就猜错了，他还真不知道。”教练杨知着眼皮子一抬，从饭桌上夹起一块鸭肉，开始了细嚼慢咽，似乎全然不在意被自己大喘气给提起兴趣的看客们。

    韩煜对游戏以外的事情，本就难得上心，此刻眉眼里却泄了点好奇的神色，支起耳朵想要听下文。偏偏下文是没有的，杨知着吊起了自己这位韩大神的兴趣以后，就果断研究起了桌面上的菜色，仿佛一辈子没吃过酒席一般。

    吃饭睡觉逗韩煜，Code战队的日常行动也不过如此。

    不过嘛，苏恒景何许人也？即使没有话题，他也能创造话题：“诶，先不管顾老板了，你们这次来比赛，基地里面有留人照顾小咕吗？”尽管Code战队的老板顾月白是个出挑的大美人，但总追着问一个姑娘的行踪，实在有点不妥当，传出去以后可有欠风趣。

    苏恒景极其懂事地问起了小美人。

    小咕是Code战队领养的狸花猫，脾气野、颜值高，常年坐镇战队直播间，导致直播间内观众构成奇怪，竟然分成了猫奴党和游戏党两个派别。别说是苏恒景了，电竞圈里哪个战队不希望去Code所在的主场比赛，顺便闯入他们的基地，撸猫泡茶，享受大爷生活。

    顾远道连连摆手：“最近天气热，小咕懒得和我们一起视察比赛。”

    他是当初一力做主把小咕留下来的队员之一，也是首席铲屎官，关于小咕的问题，顾远道是头一个要跳出来解答的。

    “真可惜了。”苏恒景感叹。他来Code席位晃荡一圈，大小美人都见不着，只有个空长了剑眉星目，实际上是个话废的韩煜可供调戏。

    这也怪外头媒体，实际上韩煜也算不上不会说话，只是早年与人交流时略微腼腆了些，一句话得留在心里转了两圈才敢说出口。作为游戏圈里的电竞大神，韩煜每次受采访时被问的问题量最少，可花费的时间却最多，实在有趣得很。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长得帅，苏恒景摸着自己早熟了的胡须茬子在心头嘀咕，也不见那些小女生们多会看游戏，可是Code的线下赛却一场不缺，甚至还做出什么应援条幅。

    什么时候才能有大叔款出头的日子？

    像韩煜这样眉目俊秀，技术还好的选手，在电竞圈自然是个宝贝般的存在，大家看他采访时被各种奇怪的问题为难得面色涨红，白兔一样低下头思索许久，才给出一两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心底的萌点也不知怎么就被戳到了。

    久而久之，被折腾多了的韩煜，没能修炼出皮糙肉厚的心，却被养得更沉静了。在赛场上，他就如同自己操纵的角色所持的淬火短铳般，枪枪致命，凌厉且棱角分明。

    至于在生活里嘛……

    苏恒景一锤韩煜的脑壳：“诶，我们来了也有五六分钟了吧，老韩你倒是连十个字都没憋出来，过分了啊？”

    “你们聊得很开心，”韩煜无奈，“我还能说什么？”

    俗话说战队风格随队长，有苏恒景带头，整个SE战队就是自来熟的画风，早就搬着凳子来Code坐席上胡吃海喝起来，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联赛告一段落，之前那些为了争夺名次的辛苦煎熬也都获得相应回报，这一夜挥霍过去后，还有不少新任务在等待他们。

    比赛的工作人员们也识趣地没在这时候来打扰他们，整个酒店包厢就被两个战队的小青年们占据了，吵得像是有八百只鸭子在扑腾。

    Code战队的教练杨知着吃饱喝足，提前离席——他早已经是奔三的人了，尽管因为职业问题，常保持着心态年轻，可也禁不起这番噪音轰炸。

    包厢的门一合上，连这个世界都清静了不少。

    杨知着后退两步，正想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来吸两口，谁料眼神一晃，便瞧见某个身段极其眼熟黑影正靠在外头，拿着手机正吩咐些什么。

    那人说着话，本来脸上彻底放空没几个表情，见杨知着的眼神转了过来，就变戏法一般挤出了个亲切的笑容。

    嘴上还是不客气地训斥道：“你们长脑子是为了当装饰品吗？说了昨天就得上这一批货，不管今天结果怎么样，都和直营店这边没什么关系吧？临开场告诉我网页崩了？要不等十五号发工资那天，我告诉你们银行倒闭了？”

    杨知着：“……”

    “好了，两个小时以内维护好，把补偿方案发到我邮箱里。这两天皮都紧一点，别想什么分红了，没达到销售额，小心我拿你们祭天。”顾月白磨着牙，语气凶恶地收了个尾，把电话给挂掉。

    她是Code战队的老板，今天本该在会场里和自己的队员们一起体会总决赛的精彩刺激，可选手们还未入席，便接到了一个电话，急匆匆地离开了。似乎是现在才把事情办完，赶来庆功宴凑热闹。

    “老杨！”面对战队教练，顾月白便一转语调，用温柔到不行的声音安抚道，“别担心，不影响战队这边的。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回头到基地再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一份。”

    “是老板不容易。”杨知着看了眼包厢，“里面那些孩子吵得很，还进去吗？”

    顾月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了，以后还有采访，到时候我还得陪韩煜接受几个单人谈话，先让他们自在点吧。”她虽说比包厢里这些孩子们大不了多少，可却是实打实市场上翻滚出经验的人，没人敢小瞧这位顾老板。

    有顾月白陪着韩煜，杨知着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那些记者们就算为难韩煜，也有个能说会道的人替韩煜挡着，以免明日起床就是Code的漫天黑料。

    谁都有说错话的可能，唯独他们的顾月白顾大老板，捧起整个Code战队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反给掰回正，俨然是公孙龙的再世弟子。若不是她在Code战队最困难的时候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只怕现在里头那些队员们早就各自分散，流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顾月白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月光黯淡，她的面容也逐渐模糊得叫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