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好和井径绝尘埃 14、局中人9
年谅已经有很多年没给父亲写过书信了。 从前写信也是在祖父的注视下书写,用最复杂的句式表达最简单的意思,没有情感可言,只汇报学业和家里情况。 十四岁之后就再没写过。
如今执笔,句式也简单起来,依旧没有情感,也没提身体、没提事业,甚至没提婚姻,只问一句话,瑾州的铺子怎么处置。
婚事强辩无用。 “孝”字压下来,反抗者死无葬身之地。 但没下定,那就不是死局。 他得想法子把这个局给撬开,断不能让陆西原那个老狐狸如愿的。
“娶谁家也不娶陆家。 ”那日他怒极,这样同满娘抱怨。
结果他那识大体的满娘倒与他支了个招。
“玫州到京里书信往来需要时日。 若是没收到家书之前就定了旁的亲事……不算不遵父命吧。 ”她道,“你觉得表小姐怎样?”
她刚刚洗过澡,打了莲花胰子,身上有淡淡的荷叶味道,闻着当是十分清凉,他却觉得有些烦躁。
满娘素识大体。 他知道。 他一直知道。 也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觉得若从她话里听出酸味,听出她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他心里一定会难受。
可现下,似乎听不出半点儿了,满娘还是那个识大体的满娘……忒识大体了……还与他这般支招……可他这心里……怎么这么别扭?!
“满娘。 ”他张了口,却发觉他竟是无话可说。 她如此识大体。 他能说什么?!他突然恨起她的识大体来。 终只能道,“我原就与你说过,此言不必再提。 ”
“是说过。 性子合不来。 但我原也说过,如果不是调教表小姐,就只能等着调教陆四小姐了。 ”她道。
夏小满地理解,这就是个比较级的问题。 两害相权取其轻。 况且,纪灵书未必是“害”。 而陆四小姐一定是。
并不是说牛魔王的妹妹一定是妖魔,哥哥不咋地妹妹人不错的也不是没有。 本家三房的爷和小姐们不就是典型的例子。 而是说,不论贤愚,只要伊进门,以年谅对陆家的仇视,俩人不掐才怪,就别想消停了。
再者,她希望是纪灵书。 她希望。
见他听了脸色变差。 掐她手骨掐得越发紧,她也觉得讽刺,他们刚刚和谐欢爱一场,然后扭头讨论这个问题,实在……
她什么话也没有,只往他身上一趴。 自省一下,她竟是从未“希望”过他怎样。 不是理性战胜感性,竟像是理性吞噬了感性。 半点儿不剩,喜欢不喜欢这个男人都成了不相干地事,“他总会有一个妻子”变成一切的前提,让她所有地“希望”都绕道而行。
年谅拒绝了二选一,他一个也不想要。 陆家女固然不肯娶,表妹也不是他想要的妻。
他也许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琴瑟和弦其实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具体到容貌才识德行家世,他一点儿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知道他不想要什么,——他不想要一个他觉得没法对伊好的妻子。
这个看似理性的选择,其实充满了感性色彩。
对一个人好。
年少时他一直别扭着一口气,发誓绝不像父亲那样,他这一辈子只娶一个女人,一直一直对伊好,生生死死,只伊一人。
他十四岁那年从死亡线上爬回来。 发觉家里给他塞了一个冲喜妾时。 是愤怒到了极点,万分憎恶那个让他“只娶一个女人”梦想幻灭的满娘。 直用了很久、经了很多事才扭转对她的厌恶。
诚然现在他有了满娘,也对满娘好,那句誓言修上一修,也只是女人数量上有所改变,对妻子地心意不曾有丝毫改变,必是要一生一世对伊好的。
——如果娶一个他不可心的女人,无法对她好,那他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表妹就是亲妹妹一样。 对她是妹妹的好。 ”他道。 是对妹妹的好,不是对妻子的好。 他也无法想象他对满娘做的这些挪到表妹身上是如何的,压根不会去想。 他只道,“满娘,不必再提。 ”
他所谓地“好”,是爱情吗?无法爱上表妹。 她牵了牵嘴角,能像妹妹那样呵护未尝不是好婚姻,总比娶陆四小姐相敬如冰的好吧。 不过既然他拒绝二选一,这话也就再没法说。
也罢,反正,她也不只这一个选项,他拒绝选择,她也可以走别的路。
那她就需要回城一趟,到铺子盘盘帐拢拢银子。 没扩张最初是为了生意考虑,不想赔钱,现在看来是对了,流动资金无比重要。 固定资产哪里能随身携带呢?
年谅说,七月不回京。 “腿伤未愈,不回京。 ”
但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她还得做回京的打算。 回去了,还能再回来?还是就此……
她得撺掇他回城,在望海庄里她能做啥?难道还能出海不成……?跳海还差不多……o(︶︿︶)o
可惜,她回不去,因为他不回城。 他回城就等于向人宣布他腿伤好多了,他现在需要继续“养病”,只招方先生往来望海庄,送些消息,商量事情。
年诺也是同期收到的家书,对于娶陆四小姐这件事也不大满意。 她对陆家并不太了解,但也在母亲的信里知道一二,母亲待见地人她未必待见,但她相信母亲不待见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然对于这件事,她也没什么发言权,大伯父已经决定的事,她又能怎样。知道弟弟倔强。 而且对大伯父地怨也不浅,这次又没给他可心的亲事,怕是几股火儿都要拧一起去了,她翌日就赶来望海庄,劝慰弟弟,只能尽量往好处说罢了。
年谅同大姐倒没抱怨太多,也没提想撬这局的事。 只顺着姐姐说了阵子,又问起姐夫胡元慎。 他是想找姐夫谈谈时局的。 好研究从哪里下手。 然最近的私盐案子让胡元慎半点空闲也不得,一个来月不曾休沐,也就一直没得空过来。 年谅遣方先生去也是跑了好几次才得着一次空见上一面。
胡元慎对陆家没什么恶感,凭心而论对于能多一个吏部尚书的亲戚还求之不得。 提及朝局,他还笑对方先生道是瞧着陆西原把握更大一些,潘剿这两年没少压榨东南沿海诸州,下面早有不满。 只因他是圣眷正隆,不少人在观望罢了,现在就看有没有人背后捅刀子了。 又道陆西原好谋算,近年西北大事没有小事不断,皇上对西北越发关注,也就越发器重边陲重臣,这会儿陆西原同大伯父站在一处,不少人得掂量掂量。
潘剿受贿的事年谅已听年诺说过。 若能在玫州瞿家一家就榨出二十万两来,这两年钦差做得银子也得有几百万了,但即使有人捅,也不会查出这许多便是了。 而陆西原其实也一样,京官手里有几个是干净地?尤其在主管百官地吏部,每年外官孝敬地冰敬炭敬就不会少。
陆西原和潘剿现在处于微妙地平衡中。 两人肯定都有对方的小辫子,但是如果不能一击而毙,一旦对家反扑,那就是两败俱伤,——现在也不知道多少人在坐等渔翁之利。 所以现在给陆西原轻微的下点儿料根本不会有用,得想法子丢点儿重要把柄给潘剿。
回头,就由潘剿收拾陆西原了。
*
六月初,年崴的回信到了玫州府,不同于儿子信笺的简洁,他长篇大论写了西北政事、京中朝局。 倒不是分析。 大半是歌功,小半像游记。 而后辞藻华丽写了一大片子勉励儿子的话。 年谅几乎要失去耐性地时候,才在文章的末尾段落中刨出了他上次提问的答案。
老爹是语重心长,大概意思是,你在玫州能有了自己的铺子这很好,刚开始经营不要贪功冒进,还是得稳扎稳打,慢慢积累经验。 你现在一个人管着铺子,又管年寿堂和崖山庄,已是全负荷,再添瑾州六个铺子,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况且瑾州的铺子又在外地,麻烦更多。 你五叔经营的好好的,不若就让他继续经营下去,银两上略少了点子,但要省多少心少受多少累呢,况且你现在也不差那点银子,倒是身子一直不好,得少管些事,多养身子。 所以铺子还是先烦劳你五叔代管,等你这边铺子都稳固了,身子养好了,经验丰富了再拿回来不迟。
年谅拿着信冷笑半天,父亲地态度总让人难以捉摸,这次不是琢磨旁的,是不知道父亲是装傻还是真傻。
但无论是哪者,铺子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他一定要拿回来。
父亲对于陆家的婚事倒是简单的只提了一笔,道是早有旧盟,因着陆家四小姐未及笄,你身子也不好,这才耽搁下来,如今一切都好了,你也年纪也不小了,当是该办了的。
他把信团成一团。 旧盟,还说旧盟,和母亲地旧盟碎了一地,竟回过头来同他说你要守旧盟。 可笑。
陆西原那边加紧下手吧,在下定之前,他也要让他的旧盟粉碎一地。
他这边加急催促京师的讯息才发出去,那边邸报到了。 一报是西北恖骨藩部叛乱,边关军情吃紧,年崴已启程返回理州,朝廷又遣武将军领兵平叛。 一报是太后懿旨,八月后宫选妃,凡年十四至十七、父官居四品以上者,皆可有资格参选。
自西北最大的藩部圪朵噶大首领过世后,近些年就一直不太平。 恖骨藩部也是反复作乱,每有灾荒或者部落内讧时,都会跳出来找大秦打一架,好转移内部矛盾。 去年一冬各地降水都少,年初旱情还不显著,到了六月青黄不接的时候。 饥荒全面爆发出来,恖骨藩部受灾严重,便就一路打劫大秦边关小城地粮仓来填肚皮,就此挑起战事。
年谅对此并不关心,也不担心,朝廷不是无力平叛,却是因着西北几大藩部皆络有亲缘。 唇亡齿寒,不能一锅端便只会陷入一对多的苦战。 所以朝廷每派大军也只是将恖骨藩部驱赶出境,赢些供品,顺便震慑一番蠢蠢欲动的其他部落罢了。
他关心的倒是选妃之事。 有秦以来,禁中一向忌讳外戚,后宫嫔妃多是四五品官之女,二品以上的只有两位,还有一位只封贵人。 三姐年语在其中就算家世极好地了。 如今皇上竟一改成规,要纳四品以上官员之女!综合先前皇上拾掇御史台,又拾掇吏部,看来朝堂之上要重新洗牌了。
不止如此,关键是陆家四小姐符合这个选妃标准!
如果陆家能主动退亲,那是再好不过。 当然,即使这样,他也不能白忙活一场。 也小小地回敬陆西原一下,谁让其想算计他、让他闹心一个月来着。
年谅叫了其荩来,重新做了战略部署,叫他尽快送信回京。
忽然又想起件事来,五叔年岌只有嫡出地一子一女,两人在“言”字辈里恰都行八。 八爷年谱和八小姐年词,年词今年十五,也是符合选妃标准地,不晓得五叔会不会送她去选。 如果……
他又吩咐其荩道:“其莨如今没事了,叫他往瑾州去,五叔那边若有什么消息,及时报来。 尤其最近宫里选妃……”
*
京城没有消息,玫州城倒有了惊人消息。
“窦煦远同你是什么生意?”一直忙得没空见年谅地胡元慎竟然亲自跑来望海庄,张口就是问了窦煦远。
已能独立行走的年谅依旧病中模样,倚躺在床铺上见的姐夫。 听了姐夫的话。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道:“至善斋的轮椅和琳琅阁的蟹八件。 ”
“与他合伙?”胡元慎又问。
“不是。 他算得是牙人经济。 ”年谅解释了一下代理商的意思。
“如此说来,是没干系了。 ”胡元慎又问道:“他瓷器生意你半点没沾吧?”
“没有。 ”年谅越发困惑。 道:“出什么事儿了?”窦煦远地瓷器并没有往京中运,不存在献贡瓷没献好惹得龙颜不悦降罪下来的问题吧。
胡元慎全问完了这才松了口气,舒舒服服往椅背上一靠,端过茶水来喝了几口,然后才慢悠悠道:“六弟猜这窦煦远当初为何找你合伙做瓷器?”
年谅一笑,道:“姐夫说的我是真糊涂了。 当初也同姐夫说过,我疑他想做贡瓷。 ”
胡元慎摇头笑道:“再没想到的。 这小子财迷心窍,盗贩私盐!”
……
“窦煦远贩卖私盐?!”夏小满听得一头雾水。 “他至于吗?他家生意很大啊,贡冰就能赚多少呢,咱们这两桩生意他也没少赚……”
“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年谅摆弄着她的手指,道:“你是不知,私盐暴利。 玫州产盐,市售一斤六十文,往不产盐的西边去,一斤三百文也是有的,去了车销路费,只运盐去卖就能挣三倍以上红利,只盐引不好求,这块要摊些花销,那红利也能在两倍。 盐户的浮盐卖地本就便宜,私煎的更是价廉,一斤净赚一两百文,窦煦远这次查出来的,两万零四百石,你说是多少银子?”
“天呐……”她咂舌道,“我原来以为只有边关的盐才是暴利……”她仰头瞧他,道:“当初他找你就是因为大姑爷管盐政吧?”
难怪当初出手大方,亏得年谅没入伙!也亏得他们的合作只是代理商关系。 想起她还撺掇过让年谅和他合伙做轮椅生意,都有些后怕。 有银子也要有命花才是。
他点头笑道:“嗯。 是冲着姐夫来的,指着姐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救命呢。 还有一则,他倒是奸猾,盐是用瓷器运走地。 ”
“呃……是防检查了。 但,瓷器。 那能装多少?”她觉得世界老神奇了。
“其实装的也不少。 ”他道,“还有几次他运地瓷土出去,覆层是瓷土,下层都是私盐。 ”
她点点头,行,这脑瓜儿。 “不会连累咱们吧?”
他哈哈一笑,搂得她紧了些。 道:“你原不就说,这般签了契。 他帮咱们卖物什,还同咱们没干系么?既是不相干,怎会连累咱们?且安心,他现在关在都转运盐使司的大牢里,若是疯咬乱说话……”
“唔……”她点点头,道,“秋后问斩?”
他道:“还在审呢。 ”说着凑到她耳边。 低声道:“他们想让他咬侯廉孝出来。 ”
“不咬不也跑不了吗?都是这样的亲戚了。 ”她奇道。
他摇了摇头,道:“侯廉孝可以推说不知情。 没搜到账本就没证据,定不了侯廉孝的罪。 这会儿侯廉孝肯定写了谢罪折子,再往京里求救吧。 ”
“求救?嘿。 ”她冷笑一声。 这链条从下面一直链到上面呢,底下出事了,上面的巴不得赶紧脱下几环来,让底下自生自灭好了,以免连累上面。 自古替死鬼多的是。 侯廉孝也只会成为其中一个。 他这会儿越疯狂的求救,怕是沉得越快——谁都怕他咬上来,都欲除之而后快。 他都很可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地。
年谅心情是愉悦地,这大半个月来这是最为愉悦地一日了,侯廉孝算计他时候可想到有这一天?哼哼。
他的手伸进满娘地衣襟里,摸着腻滑的皮肉。 听着她还嘟囔着窦煦远和侯廉孝,凑过去堵了她的嘴,半晌,低声笑道:“窦、侯都不是什么大人物,根基不牢,还不是说垮就垮了。 这和咱们全不相干,咱们且乐咱们的……”
*
当看到小小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时,年谅绝不会想到,某一处会有强力风暴。
就像他想不到,潘剿地垮台竟是从侯廉孝的疯狂求救开始的。
侯廉孝的求救自然不会引起任何人同情援助。 只引人厌烦。 他像壁虎的尾巴一样被抛弃了。 甘心做弃子的又有几人?他开始拿一些秘密来威胁那些得到过他好处的人,他其实未尝不知道这极可能会加速他的灭亡。 但只能饮鸩止渴,报以最后一丝希望。 当然,希望很快变成了绝望。
然后,被人废物利用。 他是这盘棋地弃子,很快又成了旁人手里的利器,这第一刀就是砍向风头正劲的潘剿。
潘剿在为钦差巡视海防那两年,每到玫州,玫州知府侯廉孝都会孝敬冰敬果敬,前后五次,共三万七千两。
真论贪墨,这点儿银子其实上不了台面,但这事儿却撕开一个口子,很快沿海诸州揭发检举折子纷纷而来,潘剿的银山渐渐浮出水面。
皇上震怒,下旨彻查。
痛打落水狗谁人不会?没用陆西原振臂一呼,就有无数人先上去踩了。
于是,陆西原虽没得加封,但很明显,这尚书之位已是纳入囊中,之前那些说他罪责的声音也就渐渐消失了,只剩花团锦簇,好生得意。
年谅收着消息时,简直气炸了肺,连说了十八声小人得志。
然而小人到底是得志了。 此后他想扳倒伊,难上加难。 可以找有风骨不畏权贵的小御史下料,但是再不会有人推波助澜,无冤无仇又脑子没进水地任谁也不会得罪未来吏部尚书。
小人到底是得志了,就要成为他的岳丈老泰山了。
要同家里撕破脸吗?一个没法对伊好的妻子难以忍受到这等程度吗?不惜与家族对立?又不是因着他已有爱人了,而是要把爱人的位置空出来,虚席以待,关键还不知道哪百辈子能遇上。
值得吗?
他开始写信的时候,她研着墨,问他道:“你这到底是和陆家赌气,还是和家里赌气?”
他执笔的手一顿,复又落下,扎扎实实的书写,道:“与父亲吧。 不想做他那般负心薄幸之人。 ”
“你觉得表小姐怎样?”她叹了口气,道:“对妹妹的好也是一种好。 这种好也可以支持人走一辈子地。 这种不算负心薄幸啊。 ”
“满娘。 不必再提。 ”他甚至没抬眼。 只挑了挑眉,牵了牵嘴角,满娘先前一直说这个人执着那个人执着,他突然发现,她也是个执着的人,固执地认定了表妹。 “我必不会娶表妹。 不能明明省得……却让表妹受委屈。 这也对不起姨母。 ”
“你会让她受委屈吗?对妹妹那种好就是委屈?”她撇嘴。 “生活幸福与否和感情地性质无关。 爱情到最后也会变成亲情。 ”
他偏过头看她,有些词儿他不大懂。 社会制度决定了他们的立足点和视角全然不同。 他懂词儿了也未必认可意思。
那她就说点儿他懂地吧。 她道:“你可想好了,这封信发出去之后。 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呢。 ”
他嗯了一声,道:“便是不容我也无妨。 我既不屑薄幸之人,若还为之,岂非要懊恼一世。 还不若身无长物心下坦荡。 ”
“牛心。 ”她轻啐了一口,怎么就认准了那是负心薄幸呢?而且,他怎么跟个圣人似地呢?
他一笑,又写了一句。 压笔舔墨,抬眼瞧着她,忽而低声道:“满娘,无论他日怎样,都会对妻和你好,生生死死,只你二人,必不负。 ”
她一时失语。 表白谁都爱听。 但三个人的婚姻,太拥挤。 他总会娶妻,她知道,她若留着,也只是权宜之计。
她手没停,继续研着墨。 一圈又一圈,忽而嚼着他地话,想起一个人来。
青槐。
这个禁忌话题她一直没再提起过。 怕提了不好处理,一个青槐牵扯了太多事,包括她的身份。
他绝口不提青槐,焉知是他负心?许是心底最深处的伤,一直不敢去触碰。
青槐。 她思虑着自家的,不留神这个名字默念出声。
他悬腕一顿,抬眼看她,她起初没察觉。 当发觉他看她时。 她忙扯出个笑来,道:“没……没啥……”再低头。 纸上已滴了一滩墨,这封信算是废掉了。
她挪开镇纸换了一张宣纸上去,堆笑道:“你继续。 ”
他一直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想说什么?”
灯火跳动,他脸色不大好,说话时格外僵硬,她知道躲不过去,挑了挑眉,道:“我是说,你所谓必不负,不是只二人。 是只三人。 就这样。 ”
他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笔尖又滴下墨来污了纸张,她深吸了口气,又换了一张纸,向他道:“你想说什么?”
他垂了眼睑,撂下笔,转过身来,无声无息的向她招了招手,在她走到身边时候搂住她的腰。
“满娘。 ”他似乎很艰难的开口,道:“我累了青槐,累了你。 ”
费了半天劲儿就说这么一句啊?!她撇撇嘴,拍拍圣人地肩膀,劝慰道:“都过去了。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这件事你也别太自责,谁都不想……”
她就差没长篇大论念悼词了,忽而听见他又道:“我没动青槐。 ”
“啊?!”她下巴砸到他头上了,咔吧一响,她半晌才觉得下巴能动了,嘎巴嘎巴嘴,结结巴巴道:“那个孩子……难道……”
他嗯了一声,低声道:“那日她病着,恰是大夫与我诊脉,便叫与她也看看。 结果……”
她晃了一晃脑袋,抬起双手捧起他的脸,认真看了看,珍稀物种啊,雄性圣母,这tmd是圣父啊?!给别人养孩子?啧,真传奇。 在古代就更传奇了。 是爱情的力量啊……看来他爱青槐比她想象得还深,爱到能给人养孩子的地步?!真是个圣人。
“你也太伟大了……”她从牙缝里挤出赞美。 狗血吧,台词肯定是‘我若不认下,她当场就是个死,所以我为护她周全挺身而出……’
她脑浆都变成狗血浆了,未成想他道:“我若不认,便是戴了绿帽,被人戳脊梁嘲讽一世。 如何能忍?”
呃……?她下巴再次掉下来。 一秒钟,圣父变成了撒旦。
就算他没碰,人家也会当青樱青槐这等贴身丫鬟是他女人,她们偷人,确实会有人嘲笑他帽子颜色不正,而且还能引申到旁的问题上去——比如x能力问题,进行人身攻击。 他这样的性子,断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把柄落到人手的。
但是……
“你是年家嫡子。 那个孩子会顶着你长子地名义……”她还是觉得不靠谱,他的身份,这也是对家族的不负责任。
“不会有孩子。 ”他低声喟叹,像在晾晒内心,翻出所有秘密,“用药。 孩子只会是死胎。 ”
呃……?她捧着他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的翅膀究竟有多黑?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顿了顿,声音愈低,道:“是孽种。 是她哥哥地。 原也不能留。 ”
这回她额头撞上他头顶了。 苍天,还有多少事出乎她想象?!好吧,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那个孩子带着尾巴。
“青槐不是妖孽。 ”他喃喃道:“是我累了她。 她想自尽也阻了她,又许她孩子生下来就送她走,生怕她一自尽这事穿帮损了我的颜面。 确是想送她走,等她生了死胎,随便什么由头就打发她了。 却不想累她横死。 ”他搂着她的双臂愈发收紧,道:“更不曾想也累了你……”
她叹了口气,孽缘啊。 他刚醒来时,那么紧张青槐,是因为愧疚?或者,也曾喜欢过吧。 青槐和青樱是伺候他长大的。 她忽而可以想象,他在听说青槐有身孕时的震惊和愤怒。
而青槐和她哥哥……囧rz。 她揉了揉磕疼了的脑门,决定去睡觉了。 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东西,脑子需要休息。
“满娘?”他轻声道,目光坚定,没有一丝怯意。
他说出来,不过是话赶话赶到这里,也是憋闷太久了,并不是请求谁原谅什么的。 他一直也没觉得自己错,重来一遍他还这么选择,他不会让人戳着脊梁骨说一辈子风凉话。 没罪,自然不需要忏悔。 如果一定要说有失误,对,只能叫失误,那就是连累了青槐被害。 连累,这才是让他有精神负担的根本。
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笑了。 真好,他是一个人,有谋算,有私心的人,不是圣父啊之类地奇怪生物。 对此她忽而满意,要知道面对一个脑残圣父也是很有压力地事情。
至于他的执着……她在他脸上啄了一口,道:“你继续写信吧。 做你认为正确地事儿。 我呢……先去睡觉了。 ”
参照物不一样,谁能说谁是错的谁是对的?依着本心吧。 只要不后悔。
他先是一愣,随即哂然一笑,道:“好。 ”
翌日一早,年谅准备把那厚厚的一封信交给持蔹送走时,其荩赶了来,送上了刚刚抵达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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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是先道歉,送来晚了。
这一章开头前后推翻了七次,弃了几千字,改得面目全非,最后这样下来,自己读起来还是觉得很奇怪,但是已经没体力推翻了。
本来想虐纪灵书来着,咔咔,都想好一个狗血段子了,而且是想了很久的。 但是兴奋的和一姐姐提的时候,被强烈要求删除下去了。 so,纪灵书,乃有福了。 阿门。
然后是青槐这段,笑,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加。 还是加上了,为此又多熬了将近两个小时。 那姐姐原还和我说不解密比较好。 但话说我实在顶爱黑暗,这可咋整啊……
看完这段觉得不合理的,觉得恶心的,觉得bt的,板砖皮鞭我统统收,为了我的恶趣味……
现在是凌晨两点五十七,明天还要上班,需要六点起床。 这就是为嘛我说以后一年半载不会写新文了。 真熬人。 。 。 。
以上。
十六顿首。 爬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