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各家烟囱里升了烧晚饭的炊烟，林小妙端着热过的槐花糕和剩下的榆钱饼去了姚氏住的土瓦房。

    姚氏一早就在房檐下面等着了，晚饭也没打算做，就等着林小妙做好的糕点。

    林小妙见着她，丝毫也不意外，将细竹篮里的槐花糕递去了两三块。

    姚氏闻着香味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嘴里不满嘀咕：“就这么两块儿？打发谁呢？塞牙缝也不够的！”

    林小妙扭头看了她一眼，“方婶送的面粉，是给我和两个弟弟做口粮的。三人份硬生生分成五人份，怎么能够吃？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姚氏咬下一大口槐花糕，听她这番话差点将自己噎死。

    姚氏噎得直翻白眼，拼命捶着自己胸口，林小妙笑了一声懒得管她，直接钻进了屋子里。

    虽说建得是土瓦房，但里面的陈设仍是又破又旧，也没几件家具。

    林小妙暗暗打量了一圈，将目光落在了睡在草褥垫子的人影上。

    云田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捂着自己胸口不住咳嗽起来，“桃丫头你来了……”

    “哥你的身体好些了没有？”林小妙放下细竹篮子靠了过来，借着门外的余晖看清了这张脸。

    又瘦又长的一张脸，嘴唇泛青，与云荠、云乐长得有几分像，但似乎和自己长得不太相像。也许云桃的模样尽挑了父母双亲的优点，算是云家中顶顶好看的。

    云田有气无力地躺了回去，“还是老样子，怕是活不长。”

    “哥你别说这些丧气话。”林小妙将眼睛看向别处，也想不出安慰他的话。痨病在这个时代算是绝症，应该是治不好的。

    云田眼睛空洞洞地盯着漏洞的屋顶，“你婚事定下了，我也就心安了。哪怕今晚就闭眼，也能有脸，面对地下的爹和娘了。”

    林小妙本想与他谈谈姚氏的事情，还有这门婚事。听他这么感叹，到了嘴边的话被林小妙又咽了回去。

    “哥，我给你做了点东西。咱们不说别的，你快点起身趁热吃了。”竹篮下面她还藏了一层用白布盖着，就怕姚氏发现。

    林小妙想将精心煮好的槐花米粥端出来，云田却摆了摆手，道：“留着给你嫂子吧！你嫂子操持这个家不容易。”

    林小妙取粥的手顿住了，碗边的滚烫像是一直烫进了心底。

    见林小妙不说话，云田接着道：“你嫂子没有坏心，她做得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你以后千万不能再顶撞她，更不能坏了她的名声，这对你也没有好处。”

    林小妙站也不是，坐着也不舒服，只觉得土房子里凉飕飕的还弥漫着一股阴湿的臭味。

    “桃丫头，你能嫁给张家也是莫大的福分，不要贪求太多。就算是个瞎子，也比一般的瘸子鳏夫好上许多不是？”云田一边说一边咳，每一句都似他的肺腑之言。

    “咱家就是这条件，做人得认命……我若是哪天去了，木萍就托你照顾了。你在张家当少奶奶，日子总归好过不少。桃丫头我知你心善，一定会答应哥哥的是不是？”

    林小妙从竹篮里抽回了手，仿佛不认识一般盯着云田，“哥哥，外面发生的事你都知道？”

    云田咳嗽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也对，他只是病弱又不是瞎了聋了，怎么会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明知姚氏是怎么对待几个孩子的，还由着她这样苛待打骂。时到今日，她背上被姚氏抽打的伤还没有完全消肿。

    到头来，云田怕她嫁去张家六亲不认，早早的将后事交代了，用亲哥的身份将她绑住。丝毫不问一句，这些年他们在姚氏手下受过什么罪。

    林小妙打了一个寒颤，忽然觉得亲情血缘也不过如此，她轻声开口：“哥哥，你当真这么想？”

    云田诧异看着她，“桃丫头，她是你亲嫂子，长嫂如母，这是伦理纲常！不管她做过什么事，你都理当照顾她一辈子！不然传出去，你会被人耻笑的。”

    林小妙静静地站在昏暗的屋子内，觉得自己今晚或许不该过来。这些话简直要将她的三观震碎了！

    姚氏将她卖给张家有疾的三房换了礼金，她的亲哥哥竟也觉得这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好亲事。没有一个人真心替云桃考虑过。到头来还逼着她赡养姚氏！

    林小妙摸了一把自己发僵的脸，不晓得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见林小妙一直不吭声，云田有些急了，他用力拍打身下床板，“丫头你难道真是眼界变高了，瞧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怕我们拖累了你？”

    “丫头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忘了吗？你小时候我是怎么照顾你的？你想吃树上的桃，我为你去摘，差点被狼狗咬伤了腿！还有……”

    听云田上气不接下气的喋喋不休，林小妙终于出声了，“哥哥，我知道了。”她终于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样的嘴脸。说到底，能嫁入张家的云桃，就是他们这些人后半辈子的指望，是他们的摇钱树。

    云田咳嗽了好一会，道：“你知道就好，桃丫头我总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云桃就应该立马答应才是，怎么会犹犹豫豫半天不作声？

    林小妙挎着竹篮离开的时候，朝屋子里又看了一眼，“哥哥，人总是会长大的，也是会变的。”

    似乎得了痨病的云田也变了，林小妙低头回忆着，云田提起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

    可是，那照顾她、宠着她的哥哥，完全与活在黑暗阴影里的人对不上。

    林小妙出来的时候，姚氏靠在门边剔牙。见了她挑眼道：“花架子是不少，糕捏得像朵花似的，但也不见得有多好吃！一点也不甜！”

    白得的东西，也要挑好嫌丑。人心不足蛇吞象，差不多说得就是这样。

    林小妙停下脚步，有些想不通的事忽然想通了不少。有些人贪念太多，能得到的却太少，所以每日都活在煎熬怨憎之中，久而久之心肠就变了。

    “嫂子想吃甜的也容易，将家里白糖拿出来做就成。”

    果不其然，姚氏跳脚大骂：“昏了头了，要拿白糖去做那不当饱的闲嘴。你还没当上少奶奶呢就少摆阔，你知道白糖是什么价？能让你这么败！”

    林小妙嘴角一抽，在姚氏的痛骂声中挎着竹篮径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