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阴影中,大骨头剧烈地喘息着,呆滞地看着已经逼近到面前的黑潮。
像是撑天而起的铁墙那样,已经近在眼前。
在这种堪称地狱的环境里,凝视着死亡一寸寸的逼近,不论怎么坚硬地心智恐怕都难以抗拒绝望的到来吧?
可就在他即将不顾外部的危机四伏,打算从藏身处落荒而逃的时候,却发现……汹涌的黑潮停止了。
收缩的心悦框架恢复了稳定,所有的力量重叠在了这一片相较原本的恐怖范围显得无比狭小的城区之中。
退场的黑潮距离他的鼻尖,只差一寸。
生死一线。
大骨头的冷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剧烈地喘息着。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外面的惨叫声和鬼魅的哭泣声消失无踪了。
死寂到来。
只剩下天空中如铁的阴云之后不断传来的阵阵雷鸣与嘶吼,白狼咆哮,天地动荡,可这狭窄的尘世却恢复了平静。
在漫长到令人不安的寂静里,幸存者们面面相觑。
“结束了?”
大骨头吞了口吐沫,望向队友。
田民镜犹豫了一下,“大概吧。”
——40。
最终,幸存参赛人数的数字定格在了这个堪称稀少的范围里,紧接着,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街道尽头,破败宫城的前方,一道拔地而起的光芒。
光芒扩展,延展开来,化作一道拱廊,而在其中,一扇古老的大门轰然开启,静候幸存者们的光临。
“胜利之门……”
田民镜愣了一下,惊喜地声音忍不住有些走调:“胜利之门打开了!”
残忍的大逃杀,终于结束了。
他们终于可以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从这一场难以终结的噩梦里离去了。
两人剧烈地喘息着,擦了把脸,努力地按捺着跌宕起伏的心情,几乎忍不住相拥而泣。
“走走走,带好装备。”
大骨头迫不及待地背好包裹,拍着队友的肩膀,短短几天里,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竟然成为了肝胆相照、值得信赖的队友,简直像是奇迹一样。
“等回去来东北玩,我请你吃舔铁栏杆,吃猪肉炖粉条!”
“……别高兴的太早啊。”
田民镜扛起背包,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凝视着死寂的街道,却没有发现任何的阻拦和危险,顿时意外地挑起眉头:“哎,我以为按照组委会的尿性,会让我们在妖魔鬼怪的追杀里逃进门里呢,没想到这么轻松吗?”
“能过了就行,快走快走。”
大骨头已经急不可待,像他这种就来凑热闹的参赛者本来就不期望能有什么名次,进入七十二强已经是意外之喜了,那里还要求更多。
可当他踏出一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骤然产生了变化。
这并非是什么险恶的幻境,因为胜利之门依旧开启,就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变化和动摇,只要踏入其中就能够离开这里。
可随着面前的一切瞬间褪去了伪装,他便闻到了浓厚到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的血腥味。
触目惊心地赤红覆盖了街道上的每一寸空间。
已经下水道被堵塞了,淹没脚背的血水荡漾着,不断地冲刷着一张张苍白而扭曲的面孔,遍地尸骸。
不论是狰狞的怪物也好,诡异的鬼魅也罢,亦或者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化物和深渊异种,此刻所有的活物都尽数地分崩离析,被人粗暴地斩成了粉碎,抛洒在了街道之上。
和无数参赛者掉落的金小判一起。
大骨头,愣在了原地。
被眼前的血海尸山所震慑,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冻结,颤颤发抖。
好像抱病的外婆终于蜕下伪装变成饿狼那样。
一切都变得令人不敢相信。
可当最后,他终于注意到了那个漫步在血中的人影时,不知为何,心中所浮现的竟然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恍然。
终于明白。
怪物们之所以消失。
是因为更恐怖的怪物……出现在了眼前。
“嗯?”
罗娴回过头,似是错愕,“还有老鼠躲在这里吗?”
死寂之中,大骨头僵硬在原地。
看着她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
本来应该逃走的,再不济,也应该反抗,鱼死网破。
可不知为何,只是看着那一袭白色的裙子,就感觉自己的意识要被撕碎了,沦陷在那种看似温和的微笑之中。
融化在无穷尽的黑暗里。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他闭上眼睛,自队友恐惧的尖叫中,听见自己颅骨破碎的声音。
.
破碎的声音响起了两次,紧接着是倒地的沉闷声音。
罗娴抬起手,拭去了落在脸上的血水。
“这下终于能,暂时……告一段落了。”
她长叹一声,弯下腰,费劲儿地从破碎的颅骨中拽出了残缺的刀锋,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似是已经力竭了。
然后,侧过头,轻声发问:“小琥珀,你准备去哪里?”
“……”
死寂中,那个蹑手蹑脚地从阴影中溜走的少女僵硬在原地。
许久,她缓缓地回过头,表情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娴……姐?”
“好久不见,长高了啊……”罗娴歪头看着她,忽然问:“你讨厌我吗?我以为熟人见到,至少会打个招呼来着。”
“……”
琥珀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不,应该说,是不知道如何去为自己发自内心地想要掩饰住的厌恶进行辩解。
是的,她讨厌罗娴。
从见到面的第一眼起就开始讨厌。
那是一种内心险恶的人本能对其他人进行揣测时所得出的结论和发现。
或许仁者见仁,心怀苦痛和诅咒时看到的一切都是黑暗和绝望的,可在里见琥珀最痛苦的时候,见到了罗娴的笑脸,从此便再不敢和她对视。
她知道,自己是讨厌,不,畏惧着罗娴的。
远胜于畏惧师匠的严厉和暴虐。
猛兽是会发自内心地警惕猛兽。
尤其是自己绝对无从抵抗、无法力敌的怪物时,更当如此。
“别,我没有敌意。”
眼看着罗娴拖着长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时候,里见琥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紧张地举起双手,感觉到冷汗从后背渗出来。
罗娴不解地看着她,眼神疑惑:“可是我有啊。”
“……”
里见琥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紧接着,又缓缓地舒展了开来。
就好像终于领悟了什么一样,她吐出了肺腑中焦躁的气息,自言自语:“也就是说,不得不如此了么?”
无人回答。
罗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于是,琥珀的眼神渐渐地冰冷了起来。
“那么——”
她伸手,拔出一柄碍事的肋差,随手抛在了地上,紧接着,右手扶住腰间太刀的刀柄。
炽热的吐息像是纯白的云气,自稀薄的血雾中升起,笼罩了她的面孔。
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瞳。
沉寂地像铁块那样,再无任何犹豫。
“——请放马过来吧!”
然后罗娴就过来了。
一步,两步,里见琥珀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可紧接着又松弛了开来。
再然后,迎着刺骨的寒意,罗娴踏出了第三步,停顿了一下,第四步,终于踏入了太刀可堪触及的范围内。
不,原本距离什么的就对琥珀而言毫无意义可言。
她的那种灵魂能力,能够完美地对刃差进行修正,十米之内不存在所谓的最佳距离和发力极限。
哪怕只有一隙,也足以从容挥剑。
但她不动。
扶在剑柄上的五指好几次合拢,可是却又无奈的松开,找不到任何可以寻觅到的空隙,她自罗娴周身海潮一样的气机中迷失了。
冰冷的汗水从额角上滴落下来,汗流浃背。
她没有把握。
面对着那一缕轻柔的笑意,她也没有拔剑的勇气,只是遏制住自己的颤抖,便已经用尽了全力。
她僵硬在原地。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
死寂里,里见琥珀垂下眼眸,手掌疲惫地从刀柄上松开,垂落。
轻声叹息。
发自肺腑地表示感激:“谢谢。”
“嗯?这难道不是师姐应该做的吗?”
罗娴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
一道血线,突兀地浮现在琥珀白皙的后颈上。
紧接着,沿着那一道猩红的斜线,她的脖颈如此顺畅的歪斜了开来。
血色喷涌而出。
就连斩首都这么漂亮么?
自失重的昏沉感中,琥珀闭上了眼睛。
真是……彻彻底底的输了啊。
.
.
死寂的会场中,所有人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场堪称暴虐的杀戮,压抑着呼吸的声音,就好像观看恐怖电影时能够感同身受一样。
大屏幕之上,参赛者的数字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向下滑落,到最后,只剩下了十三个。
紧接着,变成了12.
11.
死亡在继续,随着罗娴的上前,均等而慈悲地洒落在了每一个对手的面前。
直到最后,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影,罗娴回到了街道,从口袋里掏出了白色的围裙,换上了灰色的罩衣,拿起了拖把和扫帚,慢条斯理地清理起惨烈的现场来。
娴熟地好像不知道哪儿来的女仆一样。
把尸体拖过去,堆积在一处,将下水道打通,放去血水,最后仔细干净地将破碎的残骸和血肉扫在一起,铲进了簸箕里,倒进垃圾桶中。
最后用清水冲洗。
将地板清理干净之后,擦拭被染红的玻璃,挂掉墙面的血迹,再给绿植浇水,将拖把和扫帚放回了小巷里。
女仆的工作就漂亮的完成了。
她搬来了一个椅子,坐在了通向结局的胜利之门的前面,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访客的到来。
“好慢啊,那个家伙……”
她的手掌撑着下巴,耐心地凝视着街道的尽头:“不会是已经死在了什么没人知道的地方了吧?”
他的运气会这么好吗?
惆怅的罗娴轻声叹息。
真让人高兴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