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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八章 盲视
    月球,开普勒基地原址。
    一片狼藉的救援现场,被一道纯白的临时氧气棚所分隔。
    就在极寒未曾消散的内部,调查人员摘下头盔,低头,凝视着面前无眼的尸体。
    “死者身份确定了么?”
    来自统辖局,决策室直属的队长问道。
    “已经向【银之碑】工坊确认过,这一具尸体是工坊的炼金术师拉格纳本人。”助手回答:“根据现场还原和学者的调查,凶手的身份也已经查明了……是开普勒基地的安保主管威廉·巴克尔。”
    “双方有仇怨么?”
    “不,没有,威廉自从十年前来到这里担任安保主管之后,从来没有在工作之外同任何人吵架,是大家公认的好脾气。”助手说:“以拉格纳的性格,应该也不屑与同基地的人员发生矛盾才对。”
    “好吧,让我猜猜看……”
    那位已经快要四十八小时没睡的队长蹲在地上,凝视着那一具尸体空空的眼眶,忽然说:“这位威廉·巴克尔,在来到开普勒基地之前,应该在暗面监狱服役过吧?”
    助手一愣,旋即低头看向手中的屏幕,调出档案,其中却有一部分被封锁了。
    绝密性质。
    “不用看了,这种绝密性质的档案在月球上除了暗面监狱之外,就只有第六研究所,第六研究所的人绝对不可能在外面……”
    队长揉了揉自己的脸:“用我的名义,向暗面监狱发函询问吧。”
    不到五分钟,确切的回复出现在了助手的屏幕上。
    正如同队长所猜测的那样,威廉·巴克尔在来到这里之前,确实是曾经在暗面监狱服役过十二年。
    服役的区域是b区1层。
    大宗师·普布留斯的羁押所在!
    诡异的巧合。
    “……这就碰上了,对不对?”
    队长的眼瞳凝视着尸体,可空洞洞的视线,却落在虚空里,变得阴翳又吓人:“暗面监狱的服役人员终生不得回归现境,就只能在月面和边境寻找职务。作为补偿,他们都会在各个基地和部门拥有一份薪水丰厚地位崇高的职位……”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吩咐:“查询一下,历年b1层看守在退役之后的去向!”
    十五分钟之后,报告出现在了队长的眼前。
    九十年以来,总共有一四十一位看守从b1层离职,其中有三十四人自愿留在了暗面监狱转为了后勤单位,有四十人去往了边境,剩下的全部分散在月球的各大研究基地中……
    可当仔细规整的时候,却发现,如此庞大的月球,成百上千个机构里,竟然有超过十一人来到了风暴洋与岛海之间的这一片狭窄区域。
    而且无一例外的,在各种意外之中……迅速的,死于非命!
    “最后一例死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队长发问。
    “七十年前……”助手说:“从那个时候之后,就再没有转业人员来开普勒地区,一直到两年前威廉退役。”
    “正好是前后两轮赫利俄斯工坊对接的时候啊。”
    队长嘲弄的笑了起来:“那么,帮我看看大宗师普布留斯的医疗记录,源质衰败、灵魂萎缩的迹象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九、九十一年前……”
    漫长的沉默里,队长点燃了嘴角的烟卷,自言自语。
    时隔二十年。
    “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越狱了么,普布留斯……果然大宗师就是大宗师,一个都不能小看啊。”
    助手愕然:“普布留斯不是死了么?”
    “是啊,是死了没错,但问题在于……一个人的死亡是如何界定的呢,朋友。”队长笑起来。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是肉体的毁灭还是灵魂的消散?只是死了一具形骸,又能代表什么?现场不是找不到任何灵魂的残留么?”
    “不是咒弹的侵蚀?”
    “我们姑且不论为什么会有人大费周章冲进暗面监狱去杀死一个早就被全世界遗忘了的老东西,倘若,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要是在被杀死之前,他的灵魂就早已经不在这里了呢?”
    队长抬起眼瞳,双眸之后亮起恍然的光:“如果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越狱了呢?”
    没错,越狱。
    源质学大宗师·普布留斯,以一己之力,完成了数百年来无数人都未曾能够完成的壮烈之举。
    从暗面监狱逃出!
    甚至倘若不是近期月球监控的异常,以及开普勒环形山所发生的怪事之外受到了天文会的重点关注,进而被联系在一起的话,甚至没有人能够找到任何的线索。
    唯有原暗军团的职业猎犬才会有如此敏锐的嗅觉。
    从看似平常的死亡之下,嗅到异常的端倪。
    “托尼,你怎么看?”队长抬头问道。
    “我坐着看。”旁边抽烟的马面人耸肩:“我还在休假期间呢,大哥,被拽来加班就算了,难道还要当捧哏么?”
    “这时候需要运用你的思路来验证一下了。”
    队长起身,忽然发问:“如果你是大宗师普布留斯,你会为了得到自由,付出多大的代价?”
    托尼低声笑了起来,从面具之下咧嘴,就仿佛感同身受一样。
    能够理解到那一份早已经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决心。
    “那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
    他可以如此断定。
    哪怕,自己也在这代价之中!
    那么,答案已经明了。
    已知条件一,大宗师普布留斯所专精的学科乃是人之源质。
    已知条件二,从九十一年前开始,普布留斯的灵魂就因为衰老,而出现崩溃的迹象,源质散逸,一直到最近,临死之前已经失去了所有使用炼金术的能力。
    已知条件三,所有从暗面监狱b1区退役的人中,来到了开普勒基地附近的成员,全都因为各种原因而合理的死于非命。
    已知条件四,普布留斯那一份对神迹所表现出的非人执念,乃至他曾经因此而铸下的大错!
    为了完成什么目的,为了逃出这里。
    他不惜,杀死他自己。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有可能么?”托尼问:“这也太耸人听闻了一点吧?”
    “别忘了,他可是大宗师,托尼。”
    队长说:“五阶升华者或许会有极限,但对于大宗师来说,只要准备周全……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况且这区区‘自杀’呢?”
    囚笼唯一无法隔绝的,就是灵魂的渴望。
    他在想。
    他一直在想。
    对他而言,逃出这里,只要他想。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可是却同时的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们都已经明白,世界上最森严的守卫和封锁之中,每时每刻不存在任何隐私的监看里,就在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渴望自由的男人做了什么。
    无数个漫长的深夜里,忍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一点一点的……撕裂自己的灵魂。
    凭借着一缕又一缕的散逸源质,将破碎的灵魂,点点滴滴的植入了近在咫尺的看守中。
    为了避免触发监控,所以源质要无比稀薄,蕴藏在话语中,蕴藏在思想里,蕴藏在他的视线中。
    依靠着偶然间的双目交接,无法得到回答的倾诉和同医生说话时的呻吟。
    将自己的灵魂切裂,撕扯成粉碎,再融入其他人的灵魂里,最终再组合成型,任由他们带走自己的一部分魂灵。
    一次,又一次,然后再来一次……
    从自己的灵魂中创造地狱,然后从这狭窄的地狱日复一日的提炼出自由的精髓。
    于是,源质渐渐匮乏,灵魂渐渐崩溃。
    这样痛苦的自杀重复了九十年,究竟成功了多少次,又失败了多少次呢?除了普布留斯之外,恐怕无人知晓。
    每一个人的离去时,都将带着他的一部分尸身,他灵魂的残骸。
    就像是埋下种子一样,默默的生长,默默的等待,直到有一天,寄托者听见了某个消息,看见了某样物品,做了某个不同寻常的梦,最终,迎来了无法逆转的侵蚀和转化,成为了大宗师普布留斯的一部分。
    “如果这是真的话,他至少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了十一份,不对,算上威廉的话,应该是十二份。”托尼叹息,“这样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实现么?”
    “别忘了,托尼,他可是大宗师。”
    只要能够付出代价,便无所不能的大宗师……
    队长掐灭了烟,轻声说:“对那样非人的存在而言,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来写报告的话,上面的老爷恐怕不会相信吧?”
    “谁说不是呢?”队长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写的呢?终归是一种可能……究竟如何验证,就留给上面的老爷们头疼吧。”
    三个小时后,开普勒环形山临时的安置基地中,一个独立的卧室里,队长完成了自己的第六份调查报告。
    在喝了一小杯酒之后,他裹上毯子,沉沉睡去。
    鼾声响起。
    这一份报告通过地月空间之间的卫星为枢纽,发往现境,在一分钟之后抵达了伦敦分机瓦特,并转至中央决策室·架空楼层。
    超过六百人的分析团队接收了初步的审理之后,进行了情报的汇总和集合,在半个小时之后递交了第三批发现和猜测。
    通过轴心机构验算之后,十五分钟之后,这一份报告被转达到更上一层的机构之中。
    再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会议结束。
    开完视频会议之后,秘书长叶戈尔穿着睡衣,坐在书房里,抽了一根烟,没有喝酒。
    低头签署了新的命令。
    第七个小时的时候,月球之上迎来了紧急规制状态,所有人强制停止了一切活动之后,前往了十三个庇佑所。
    与此同时,月球公转轨道开始进行第四次调整,紧急事态之下,同现境的引力暂时脱钩。
    轨道倾角调整完毕,庞大的星辰循环一周,进行了一次微小的加速,凭借着引力弹弓的效果从轨道中脱离,。
    留下了一轮拟似月光依旧悬挂在现境的天幕之上。
    而就在无数星轨交错之中,永恒黑暗的月之背面,有银白色的尘埃升腾而起。
    真空之中,月海崩裂,四十七枚直径达到六公里的环状金属造物喷薄着蓝色的火光,升上了宇宙。
    它们彼此像是被无形的轴心贯穿,笔直的向外延伸。
    遥遥对准了木星的方向。
    紧扣恶魔之眼。
    无数同心圆的正中心,月球开裂的躯壳之下,一颗沉寂了六十余年的纯粹金属物质静静的等待着。
    质量足以同中型岛屿比拟的重质量炮蓄势待发。
    静静的等待。
    等待观测的结果。
    等待战争的到来——
    与此同时,在重质量炮的瞄准之下,睡梦中的槐诗挣扎了一下,感觉到一阵窒息。
    快要被躺在脸上的破狗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