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武陟县袁军营盘门口,一场酝酿已久的混乱即将爆发。
一大队剽悍的骑兵安静地排成三队阵列,他们个个身挎弓箭,腰悬长刀。他们所处的位置有些奇怪,前面一半已经出了袁军主营的辕门,后一半却还在营中,好像一条出洞出到一半就卡死在那里的蛇。
在队列的最前方,是一个全身披挂的黑高汉子,他正好整以暇地用一把宽刃大刀修剪着指甲。他胯下那一匹乌丸骏足有些不耐烦,因为缰绳不在主人手里,而是被一个怒气冲冲的文官抓住。那文官身后不远还站着一员大将,但他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帮手的意思。
“颜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审配喝问道,用力去拽缰绳。可那坐骑四蹄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审配拽不动,只得悻悻松开手,颜良身后的骑士发出一阵哄笑。
颜良收起大刀,诧异的表情略带做作:“审监军,我不是给你行了一份公文么?怀县如今被马家大军重重包围,我身为先锋大将,自然得率兵前去解围。”审配冷笑道:“马超十万大军围困怀县,将军以为,我们难道还可能击退马家军,援救怀县?”
颜良听审配说起此事,更是昂起下巴,气愤难当地说道:“大敌当前,审监军倒是从容不迫,我未至时,被马家打得直接跑回共县,连见都不敢见马超一面。如此当缩头乌龟,倒是惬意地很啊!”
审配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出征之前,袁公有明确训令,你虽然为先锋统帅,但我却为前部监军,节制诸军,你难道想违抗…….”他话还没说完,颜良双腿一夹,坐骑默契地向前冲了几步,吓得审配不得不闪身避开。这一闪,之前说话的气势被打断,再也续不下去了。
“审时度势,临机决断,此皆大将之法。尔等颍川腐儒,何必管那么多!”
颜良逼退了审配,哈哈大笑,一抖缰绳喝令开拔。审配见拦不住他,转过头去,求援似的喊道:“高干将军,您莫非要放任这个家伙胡闹?”
这一次袁军主将,的确是颜良。审配作为监军随军,名义上地位比颜良高,但后者是袁军当中的实权人物,兵权在握,审配根本压制不住,只得求助于高干。高干此人虽然已不是西线主帅,但他毕竟是袁绍的外甥,在军中的威信也颇高。若是他能开口,颜良说不得也要顾忌几分。
一直一言不发的高干听到呼喊,拨转马头冲到了颜良军前。颜良面色一怔,抱拳道:“高将军莫非真要阻挠?”
高干望着颜良,清冽的脸庞随后消融,咧嘴笑道:“原本是要劝阻,可想到这些时日受到的窝囊气,我倒也想虽将军一同前去解围。”这个回答让审配和颜良都很愕然,高干见颜良有些迟疑,眉毛一抬,又道:“怎么?难道不够格么?”
面对这个请求,颜良眉头一皱。审配一介文吏,斥退也就算了,这高干毕竟是袁公亲眷,轻忽不得。可真的答应让高干同行?别逗了,这家伙威风八面,声望颇高,万一自己想要做什么事,他关键时刻跳出来阻拦,那岂不是更加麻烦?
颜良在马上默然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听从审监军裁决,毕竟,他胸有韬略,又有节制大权。”
太极推手?
颜良这一句话,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他这是在找台阶下了。高干也适可而止,笑眯眯地满口答应道:“既如此,那就请审监军裁断,我俩莫不听令。”颜良乜斜了审配一眼,朗声也道:“就请监军裁断,我甘听军令。”
审配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颜良、高干两人欺辱,气得面色涨红,却无可奈何。颜良这次直统部曲就有两万骑,而直接听命高干的手下,足有三万人。两人若真耍起性子来,审配还真吃不消。
可此刻已经被两人逼至这个地步,审配不得不开口道:“颜良将军已临阵决断,我无话可说。然主公大军未到,军情未明,大军仍需防守,况且高将军还要向主公复命,就请高将军暂且忍耐在此。”
说完这句,审配随后看了一眼颜良,开口道:“将军,此番这话我们说好,你那份公文,我会交给主公裁断。若出兵有何差池,非是我玩忽职守所致,将军需一人担下来。”
“一言为定!”颜良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在马上略一抱拳应诺,然后一抖缰绳,发下口令。他身后的骑兵一起呵斥坐骑,大队人马耀武扬威地开拔,令出即行,毫不拖沓,果然是冀州精锐。
直至颜良走远,审配在微微将鼻前的尘土挥开,目光沉毅闪动,丝毫没有刚才那番气怒惊惧之色。而这个时候,一旁的高干则开口道:“监军,这次这般利用颜良,会不会惹得颜良事后报复?”
审配昂起头,眯起眼睛吸了口气,答非所问:“孟夏之时,最宜郊游,颜将军当真是好兴致呐。”高干一愣,不知他意有何指。审配把手伸向颜良渐行渐远的背影,勾了勾指头:“颜将军此番出兵,想必郊游多过救援怀县,高将军不必过多担心。”
说完审配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高干的肩膀:“高将军你年纪轻轻,可不要跟我一样糊涂啊。”说罢扬长而去,剩下一个惊疑不定的高干。高干也不是傻子,略做思忖便明白审配的意思。
颜良虽与文丑齐名,但文丑却是靠着高家大户投靠、又数次救过袁绍性命才在军中声名鹊起。可颜良却可后发先至,若非有超乎常人的心智,怎可能如此?更何况,袁军已棋差一招,令马超占了先机,团团围住了怀县,那颜良沙场宿将,岂能看不出怀县已毫无希望?
唯一的可能,就是颜良知道,他的威名,在黄河以北这个地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他率兵来援,只是给张杨一个心理安慰罢了。真正会不会救援怀县,恐怕真如审配所说,估计就会在怀县周遭郊游一番而已了。
而再往深处想,颜良这次公然外出,还可能是想争权:袁绍军中错综复杂,田丰、沮授等冀州人为一党,同样是冀州出身的审配却不屑与之为伍,跟逢纪、许攸等南阳人为一党;郭图和辛氏兄弟等颍川人和军中大佬、临淄人淳于琼又为一党。颜良虽是军中之人,却是冀州出身,靠拢的是冀州派。
而冀州派也一向是袁家的泰山之镇,结果田丰投敌、沮授意懒,现在先锋的监军居然也落到了审配这个游走两派的人手里,颜良若是不争上一争,只怕权势会继续旁落。
想到这一层,高干很头疼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是不愿想,也想不通的。
可片刻之后,有一员兵士,拿着一纸公文说道:“高将军,这是从主公大军当中传来的军令…….”高干接在手中看后,脸色微微苦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