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府找祝东风的时候,祝东风也在找他。
祝东风和太后在同里镇住的十年,身份是慕容叶青的女儿和姨夫人。在此期间,慕容老夫人对她们母女二人照顾有加,祝东风也一直亲切的管慕容老夫人叫母亲。
现在还是母亲,婆母。
婆媳二人见了面,最初有些疏离,一刻钟后,客套的话说完,谈到以前的往事,逐渐熟悉起来。
祝东风关切地问老夫人,为何独自住进了枫林寺,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犹豫了半天后,对她道出了内情。
往事漫漫,诉不尽的恩怨情仇,老夫人讲得泪眼模糊,听得祝东风也是泪眼模糊。
待话题讲到尾声,二人试了眼泪,才发觉,午时已过。
祝东风走出老夫人所在的厢房,在外面候着的仆妇递给了她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娘,寺院着实无趣,女儿跟宋小宝去穹山玩,勿担心,女儿看看就回。
伤感的情绪,瞬间变成了焦虑和紧张。
我的心肝宝贝闺女啊,那里在造反,都是些亡命之徒,你这是想要娘的命呐。
祝东风和老夫人匆匆辞行,快马加鞭就往平江府赶。
如果这事放在二十年前,以她此时急切的心情,肯定直奔穹山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也会增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哪条路才是最安全的。
因为要万无一失。
李知府和祝东风心急如焚的,相互找来找去,折腾到天近傍晚,才终于在同里镇碰了面。
“大殿下辰时末上的山,至今没有消息。本官六神无主,听闻夫人在此,特来请教,可有好办法?”
李知府上一次见到祝东风,是她私奔的次日。那时候她叫慕容明月,还是大小姐。他是知府家闲散的风流公子,还假装不认识,出言调笑她。
转眼之间,就二十年了。再次见到,自己变成了油滑的官场之人,要恭敬的称呼她为夫人。
祝东风用衣袖试了一下快要流进眼里的汗水,颤声说:“我女儿,我女儿也进了山。李大人可有好法子,把人安全的带出来?”
两个人都在找救星,找到了,才发觉对方却把自己当成了救星。
李知府急声问:“老大呢?他没回来吗?”
此时慕容谨在距同里镇一百多里的地方,正在与完颜滚激战。
二人都改了装。
他认出了完颜滚,完颜滚没认出他。
别的都好装,一个瘸子装正常人不好装嘛,完颜滚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和他交手的是慕容谨。
他在心里直感叹唐哲的话果然正确,高手确实在民间。
完颜滚持刀,慕容谨持软剑,在刀光剑影之中,二人力战了五六个回合后,完颜滚明显处于下风。
慕容谨急着赶往同里,他给自己订了一个目标,如果在十个回合内,杀不了完颜滚就另寻机会。
完颜滚没给他第八个回合的机会,拼全力接了慕容谨第七剑之后,飞身上马跑了。
上了马,拼的就是马,不是人了。
慕容谨骑的是普通的好马,完颜滚的马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一跑就追不上。
慕容谨直后悔,没对他用毒,或是用暗器。经久没跟人放开了动手,只想着看几个回合能把他杀死,竟然忘了阴毒的法子。
傍晚的夕阳,把穹山映照得温馨平和,再加上炊烟袅袅,仿若是一幅山里人家风情画。
祝小月无心看风景,她缠着宋小宝,让他想办法给她调动差事。
他们目前的差事是秦老大亲自安排的。
跟着秦老大上山的人很多,要么是粗人,要么是普通百姓,要么是文士衫带来的人。
如宋小宝一样机灵的人,少之又少,再加上同是姓秦,又是知根知底人家的孩子,秦老大对他大有好感,安排他做了自己的亲卫。
在宋小宝的恳求下,给祝小月安排了端茶倒水的轻松活。
当然,不是叫祝小月,叫郭谨。
祝小月不想干这个活,这个活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看见。
她想去灶房里烧火。
风水轮流转,不久前还厚着脸皮缠人的宋小宝,被她缠的招架不住,只得又去求秦老大。
秦老大大手一挥说:“先让他在这里适应几日,想好了究竟喜欢做什么,再决定。”
祝小月得了这个消息大喜。立马开始四处溜达,瞧瞧这里,看看哪里。待她再次将要靠近柴房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咦?这里是做什么的?房子建的周正。”祝小月悠哉的背着手,自言自语道。
“关的人。”背后有人回答她。
“关谁?”祝小月回头问。
来人是个六七十岁,身量不高的瘦老头。一手提了盏尚未点燃的风灯,一手提了个荆条编的筐子,筐子里放着几个馒头。
祝小月认得,是管灶房的老李头。
老李头没回答她,而是侧了一下身说:“把我腰上的钥匙拿下来,把门打开。”
祝小月站住没动:“现在里面关的有人?你能打过他吗?”
“谁?”
“里面关的人啊。万一一开门,他把我俩打晕,跑了怎么办?”
老李头哈哈笑道:“跑哪儿?让他们跑,他们也不会跑。跑出去这间房,也出不了山。山里毒蛇遍布,还有狼,瞎摸出去,是自寻死路。”
祝小月取了钥匙,开着门说:“那为什么还要锁门?”
“这是我的习惯,归我管的房间,就要上锁。”
祝小月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想到马上近距离看到里面的人,她心里嘭嘭跳,脑袋嗡嗡叫。深吸了口气,推开门,惊呼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哇!”
她这一声,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赵瑗坐着没动,心却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上,在他惊慌中,听到老李头问:“小郭认得他们?”
“肯定是大皇子和李县令他们嘛,山下都传开了。”祝小月得意地说:“一猜便知。脸这么白,衣服穿得这么光鲜。”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们进山时,外面候了不少官府的人,还被他们抓住问了一通。”
老李头对外面的事不感兴趣,搁下筐子,对着屋内的人招呼道:“开饭了。”
赵瑗盯着他厉声说:“让那个姓秦过来,这样对待我们殿下,他是不是不想谈了。这柴房白天蹲一会儿还行,晚上怎么睡。”
老李头笑呵呵地说:“知足吧,年轻人。你们算是好待遇了,大部分人在野外呢,瞧这天阴的,半晚上他们就得挨雨淋。干柴是金贵的,没有干柴烧火,大家都要吃凉的。整个山上,就这屋子不漏雨。”
宋羿一直望着祝小月,紧闭着嘴角不说话;李县令也望着祝小月。他们的架式,好像赵瑗给老李头争议的事,跟他们无关似的。
祝小月挠挠头说:“李叔,我去给他们烧点热水吧?他们是贵人,秦大表哥早晚要放他们走。”
原来这小子是打这个主意啊!自己怎么没想到!秦老大杀了他们,这辈子都得龟缩在这山里。
评书里常讲,贵人落难受了别人恩惠,日后报恩的故事。
老李头立即说:“你地方不熟,还是我去,灶上还有些咸菜,我一并拿过来。山里天黑的快,你把灯燃了。”说着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祝小月燃了灯后,挨个扫视了一下坐在干草上的三人,然后背对着门口在赵瑗面前蹲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说话的时候,她拉起了赵瑗的手,在他手里划拉着:“我爹会来救我们的。”
祝小月在窗户外说第一句话前,赵瑗正在琢磨,怎么说服慕容谨同他一起对付这帮刁民。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的心和脑袋里盛放的东西,一下子换成了祝小月。
她在哪里?有没有危险?她是怎么进来的?说话这人会不会就是她?
啊?她的嗓子怎么是哑的?
不是她,不是她,不能是她。
门开的那一刹那,紧张和喜悦同时涌上心头,赵瑗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是的,即使在这个她不该出现的地方,看到她,仍是满心的欢喜。她就像是一道光,可以赶走阴郁,照亮他整个人。
这人莫不是被人关傻了吧?祝小月掐了一下赵瑗的手掌心,又把那几个字写了一下。在她要松开手的时候,赵瑗反手捉住了她的小手。
祝小月等着他回字给他,等来的却是他的拇指在她手心里轻轻的揉捏。
宋羿把脸别到了一边,李县令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看看他们的脸,又瞄他们的手。
大皇子是断袖?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李县令心知不该看,但又忍不住想看。
这个大鼻子,塌眼皮,肤色暗淡,嗓子沙哑,还有些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哪里好了?就是同他们关在一起宋大人也比他强多了啊。
好奇。
祝小月看赵瑗迟迟没回字,强行抽出了手,白了他一眼,往宋羿面前挪了挪。然后快速的朝门口和窗口看了一眼,轻声问:“你怎么也在?”
宋羿转头看她。
昏黄的灯光,缓缓的从她背后照射过来,在她的头发周围形成了半圈形的金黄色光晕,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蹲在黑暗里的猫。柔弱而又倔强。
他想说,快回去。话在嘴边又强行吞咽下去,接着又强行把目光从她沉没在黑影里的脸上,移向赵瑗。
赵瑗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朝他这边靠坐过来,对着祝小月嘻笑道:“小公子可是看上我家殿下了?”
祝小月又往赵瑗的方向挪了挪。
“看上你了。”
李老头还未到柴房,就听到了屋内热烈的谈话声,他特意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想着知道道贵人喜欢谈论什么了,他进去之后好插话。听了半天,都是谈论京城的事,哪个地方好玩了,哪里的东西好吃了。
全都是他不懂的。
李老头进屋摆着茶碗说:“贵人们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赵瑗哼了一声说:“说了也是白说,你们又不会同意。”
李老头笑呵呵地说:“只要不是提出把你们送出山,别的尽管提。”
赵缓轻轻慢慢地说:“给我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让这个小兄弟陪我睡,成吗?”
秦老大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了两声后,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随即对立在旁边的宋小宝说:“秦歌今晚住我房里,你的房间让给郭谨一个人。”
宋小宝急声说:“不行,表弟跟着我一起出来的,我要为他负责到底。”
秦老大伸出坚实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说:“那个人才是大皇子,看上你兄弟是好事。”
“他刚才说是宋大人。”
秦老大耐心的跟他解释:“看人不是只看衣服,也不是看脸,看的是气度,自称姓宋那人,虽然极力在掩饰自己,但天生的贵气是掩盖不住的。”
做戏也做足啊!宋小宝恼怒地说,“就是大皇子也不行。”
秦老大好言相劝道:“今日说话的不是大皇子,这表明还有谈的余地。谈成了,我们就放他走,让你表弟也跟他走,这就叫飞黄腾达。”接着又补了一句:“你想跟他走也行。”
宋小宝死活是不同意,蹦跳着给秦老大争辩,说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出来干大事,不是靠出卖色相换福贵的。
秦老大不耐烦了:“他有色相可卖吗?除了眼睛小机灵点,别的无一处好。他们这叫王八看绿豆对眼了,你表弟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你不许扰乱。”说着对旁边的另两名近卫使了个眼色,“把他送到柴房,把大,宋大人换出来。”
山上的人忙碌着,山下的人焦虑着。
祝东风和李知府互换了信息后,思索片刻便决定让李知府派人在风满楼里等慕容谨,她先上山。当她快马跑到了山口,改变了主意,决定在山口等慕容谨。又让李知府差人到风满楼重新留话。差的人刚走没多久,她急的站立不安,又决定先进山。
山里的夜晚,没灯光的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半山腰的小山洞里有灯光,无奈灯芯太细,豆子大的小火苗散发出的盈盈亮光,山洞都填不满。
赵瑗坐在唯一的石床上,冲着背靠着门的祝小月招手;“快来睡,灯里快没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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