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帝震怒啦!要发兵讨伐草原恶贼啦!金帐汗国不是人!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市井上充斥着这样的声音,上上下下的居民百姓,工作之余凑在一起聊的都是打仗的事。
打,都可以打。大宋要一雪前耻,扫清近百年来受到了歧视和耻辱,是好事。以往百姓才不管什么军事力量是否悬殊,甚至他们都不关心到底能不能打,他们所有的关注点都在打不打得赢上。
不过现在他们似乎连打不打得赢都不那么关注了,热血沸腾听着高台之上情绪激昂的宋国皇帝在那里大声宣讲,这是以往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皇帝本应该庄重大气沉稳典雅,但如今的大宋皇帝声情并茂的演讲就像是一场重体力战斗,演讲时他都会大汗淋漓,累得不行,连双手都不停地颤抖。
可越是这样,百姓的情绪越是高涨,他们才不管皇帝应该怎么样,他们只知道现在这样的皇帝,带劲儿!给力!爽!
在演讲中,赵性把自己放的很低,这反而让百姓将他视为大宋的救世主,同时以各种手段让所有人也相信这些都是真的。自从大宋在近二十年时间的屡战屡败之后,百姓对朝廷的能力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现在宣传战线上的天才宋北云的帮助和策划下,赵性非常卖力的鼓吹民族主义和狂热主义,进而又战略性地柔化了一些激进的意识形态。加上他对重振大宋雄风做出的承诺牵连着百姓一直以来对官府对朝廷的狂怒之情,总之所有他讲的话都是百姓想听的。
人们等待着赵性开口讲话,满怀希望,高呼吾皇万岁。不过赵性从来不会马上开始,而是会花上一分钟用沉默和眼神来等待观众进入状态。等他开口后,最开始时会用沉重而缓慢的语速说话。等他与他的听众在情绪上达成一致后,他就提高了音调、增强了情绪,同时斩钉截铁表明自己的观点,逐渐断断续续地爆发、动用肢体语言。甚至他自己最后都大汗淋漓、吐沫飞溅。大量慷慨激昂的白话内容从他嘴里冒出来,最终把整个局面的气氛带向最高潮。
而就在外头如山崩地裂一般的欢呼声传来之后,小宋却蹲在院子里,仔细的将化学院中拿来的样品分别鉴别和归类。好像外头的狂热与躁动都与他无关一般,反倒是佛宝奴却凭借着天生敏锐的政治嗅觉变得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在小宋面前像个鬼影子一样来回窜动。
“好啦。”
小宋摘下口罩,将玻璃罐子重新密封起来,走到井口边用酒精洗了手:“我知道你担心。”
“嗯。”
佛宝奴显然是不安定的,长安的狂热她看在眼里,比辽国的狂热还要恐怖许多,她知道这样力量如果迸发出来,战争的火焰是会难以抑制的喷射,并且一定会波及辽国。
辽国显然也是处在一个很关键而危险的转型时期,这个时候他们不但要进行休养生息而且还要进行内政的整顿,如果一旦被宋国拉入了全面战争的漩涡,辽国各个方面都是扛不住的。
财政会第一时间垮掉,接下来的就是民生,最后便是整个朝堂乱作一团,原本相对和谐的区域都会陆续进行独立和叛乱,这一点是佛宝奴不能看到的。
所以她现在的慌张也是有道理的,毕竟她以前根本不知道赵性居然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好了好了。”小宋擦干了手走上前,搀住了佛宝奴:“宋辽走的不是一个路线,你不用担心,战争风险非常低。现在辽国需要的是土改,而宋国需要的是底层概念的革新。而这刚好需要一个被神话的皇帝,可以让百姓进入到狂热姿态的皇帝。”
“我这些日子了解了一下。”佛宝奴坐在石凳上,呼了一口气出来,她这些日子腰酸的厉害,已经不能久站了:“就是你那个镇村级的扫盲,这怎么可能实现?”
“当然可能。”小宋坐在旁边端起冰凉的井水就喝了一大口,痛快的一抹嘴:“宋国跟辽国的差别在什么地方?就是在宋国因为你辽国的驱赶而丧失了大贵族崛起的时间,贵族阶级在宋国的掌控力相对较小,不过氏族、乡族势力却更加根深蒂固。”
“这个问题我仔细的跟人探讨过。如果要文化下乡,最大的阻碍是什么,你知道吗?”
佛宝奴略微思考,笑着说道:“自然是读书需要大量时间,况且百姓并无更多闲钱是读书。”
“那我问你,如果这些钱都有人包了呢?”
“怎么可能!”
佛宝奴激动的喊了起来:“这可不是小数目。”
小宋揉了揉她的脸,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小数目,但其实这些钱自然是有人会去分摊的。宋国跟辽国其实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宋人的商业体系其实是十分发达的,而如今在工坊的带动下,整体都呈现出了明显的工业化发展方向。
走工业化就需要大量的工人,在人口恒定的前提下,工人一般是由农民转变而来。商人为了节省成本,大概率会在各级的乡镇中开办相对应的配套作坊,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个无解的难题。
但其实并不是,因为有利可图,所以在商人跟地主阶级的勾兑中,他们的身份是可以自由转换的,地主可以转变为商人、商人也可以变成地主。
加上江南西道农场的模式已经推行了差不多有十年了,雇佣制已经成为了主流,而对于这些年新兴的工业,完全不识字的工人已经注定了被淘汰的命运,未来识字一定会成为主流。
不要求多有文化,但一定要求能够看懂操作手册,这就是未来对产业工人的要求。
而在这个大前提下,商人和地主必然会将一部分人培养起来。
就用徐立的话来说“我只要走过去将四里八乡的地主请来,与他们说我要在这里投资办个厂,那些人就会快快乐乐的答应我一切看上去不那么过分的条件”。
因为什么?因为有钱赚,商业比农业赚钱。而从商业赚来的钱,又能去反哺农业。集中耕种模式陆续出现就足以说明雇佣制已经成为了现在大宋的主流模式。
再加上如今整个大宋就像一块烧红的石头,不光烫手还随时可能会炸,所以有些权贵阶级和商人阶级都不是很敢伸手去碰大宋最核心的东西,即便是像江西徐家那样的天下一等豪商都要小心翼翼,更不用说一些小豪门小世家。
这是用新兴的两个阶级互相碰撞,用宋北云的话来说,就是菜鸡互啄,最后看看谁能赢。
“可若是……最后赢了的那个,不又成了桎梏?”佛宝奴好奇的问道:“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我让赵性记住大宋是人民的大宋,就是要在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上下了死手。”小宋凑到佛宝奴耳边轻语几声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佛宝奴怒目圆睁,指着宋北云:“你简直……简直……”
“怎么?皇帝不就是最有资格掀桌子的人?”小宋绕着佛宝奴转了几圈:“有朝一日真的是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倒退个十年八年。当皇帝的振臂一呼百姓何以为牛马?谁不怕。我的理解哦,皇帝就应该和百姓站在同一个阵营里,这样的皇权才能不被绞杀,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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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自己的命……”佛宝奴哭笑不得:“那意义何在?”
“我问你,当时代巨浪一往无前不可逆转之时,你怎样去跟这滚滚洪流抗衡?”小宋拍着胸脯说:“我不行,你行不行?”
“不……”
“你听。”小宋指着院墙之外。
此刻,外头如天崩地裂一般的吾皇万岁,震得甚至连地面都隆隆作响,似是呼啸的狂风掠过竹林。
陷入狂热的百姓和高台之上已取神威的皇帝,佛宝奴丝毫不怀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赵性一声呼唤,那数万百姓就能红着眼睛去将一切挡在前方路径上的障碍撕得粉碎。
这是一种……恐怖而难以掌控的力量,如果当它爆发出来,除了皇帝本人,谁也遏制不住。
“好啦。”小宋嘿嘿一乐:“我给你看个新鲜。”
小宋说完,取来一瓶煤油,放入了一个铜壶之中,上头用火棉堵塞再用筷子戳出一个孔来,接着将灯芯插了进去,用手捻动了几下之后,取出火折子引燃火屑之后靠近了灯芯。
火苗呼的一声燃烧了起来,灯光橙黄明亮,要远比蜡烛光亮许多,而且燃烧之后也没有浓厚的黑烟,气味虽然有些怪,但要比蜡烛好上许多。
“煤油灯!”小宋高兴的把这宝贝展示给佛宝奴看来:“怎么样?稀奇吧。”
佛宝奴却是不屑的撇撇嘴:“这有何用。”
狗女人没见识!小宋顿时没了心情去展示了,因为她根本不明白这东西到底厉害在什么地方。
这可是煤油啊,大宝贝!
罢了罢了……小宋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这个的意义是什么,跟你说话太没劲了。”
“你总是弄些奇奇怪怪的物件来,然后告诉我你可知这有何意义,可时至今日我也没见有何意义啊。”佛宝奴摊开手:“你说是吧。”
小宋沉默了片刻:“你说的对,但是科学不就是这么一点点的累积上来的么,今天这里发现一些、明天那里发现一些的。到时候转过头来看,不禁感叹原来已经有如此许多了。”
“我又不懂。”佛宝奴轻笑一声:“你又不教。”
“你肯学我就肯教。”
“你肯教我就肯学。”
“那你学不学?”
“看你教不教。”
这边不自觉的就顶起了牛,而金铃儿抱着孩子出来叫宋狗吃饭,一抬头就看到他在跟佛宝奴像两只斗鸡一样在那争。
“你们两个又顶上了?”金铃儿走上前来:“该吃饭了。”
佛宝奴一甩手哼了一声便往屋里走,而还没走两步,院墙上头突然出现了一双手,接着是个脑袋露了出来,定睛这么一瞧,发现居然是赵性……
“拉朕一把,裤子要掉了。”
小宋连忙走过去踩在凳子上将赵性接了下来,他一下来就直奔向井口旁边,一边压水一边撅着屁股往肚子里灌凉水。
“朕要死了要死了。”赵性的声音沙哑:“这个活儿太不好干了。”
“你选的嘛,偶像。”小宋走上前帮他将已经湿透的外套拽了下来扔到一边:“快些去冲个凉,该吃饭了。”
“容朕歇息片刻。”赵性说完拿起桌子上剩下的半杯煤油就要往嘴里灌。
小宋一把按住他的手:“我这的东西你也敢张嘴就倒?”
赵性嗅了一下杯子,干呕了一声:“你要毒害朕!”
“这是灯油。”
“哦?”
赵性立刻来了兴趣,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灯油,一听是新鲜玩意,立刻就坐在那跟宋北云玩了起来。
“哟。”赵性端着点燃的煤油灯来回观察着:“这灯够亮啊,就是有股怪味,放不得屋中。”
“嗯,会慢慢解决的,不过就问你这灯怎么样!”
“那必须好。”赵性用嘴吹了吹,却是难以吹灭,最后鼓足里力气才将那火焰熄灭,累得他腮帮子都疼:“风都难以吹熄,这若是放到那神鬼故事中,岂不是那‘阴风儿那么一吹,蜡便熄了’的场面便没了?也便不吓人了”
“官家的想象力好丰富呢。”小宋呵呵一乐:“行了,赶紧去冲一把,然后吃了饭好商量下次的稿子。”
在吃饭的时候,赵性眉飞色舞的聊了一番今日的所见所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宋北云说的站立在云巅的感觉,那种飘飘然可是太舒爽了。
“千万不能飘,现在还不到飘的时候。”
“朕自是明白。”赵性大口往嘴里塞饭菜:“我都不敢直接回别苑,那场面着实吓人,数不清的人啊……就在那喊着朕,刺激!爽快!”
佛宝奴满脸不高兴,没吃两口便放下碗筷道了句吃饱就离开了,而正说得满面红光的赵性转过头问了一句:“我耶律大哥怎的了?”
“还不是被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给恶心到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