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日过后,沈肆经常会梦见话筒与舞台。他坐在第一排观众席上,听见两位主持人用逗趣的语气卖关子,故意让观众猜测奖项的获得者。西装裤脚被攥紧又松开,沈肆能感觉到汗水在内衫里滑落,浸湿了顾月白特地准备的定制套服,但是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固定的微笑弧度,佯装镇定。
他很想站起来,像顾月白那样离开混乱的现场。抽一根烟或者只是吹吹风,也好过出现在大屏幕里,任由他人观察大屏幕上自己表情中的细节。这不是唱歌,沈肆明白自己可以将所有精力奉献在音乐上,他应该站在话筒前燃烧至灰烬,而非耗在红地毯间摆出完美侧面。
这场梦漫长地像是不会有结尾,而他的心跳节奏也伴随背景乐节拍逐步加快,何其窒闷,何其期盼,若非实际经历过,永远无法得知。就在沈肆快要沉溺于这份压迫感中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就像现场般,沈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紧张到磕巴地背诵完感谢名单,那个奖杯被放入他怀中,沉重得就快要握不住。主持人揽住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地赞扬着又一位新人王的诞生。各色光亮一晃而过,沈肆抬起手,对着摄像头的位置挥了挥。他知道自己在微笑,那种得体间不失惊讶地方式,也是顾月白一点点教会他的。
“不,”颁奖台后的阴影突然撕裂了这场梦里的气氛,“它不属于你。只有我能支配这些奖项。”
顾月白的声音紧随其后:“阿肆,你怎么了?”
似乎是摁下了某个开关,沈肆这才忽然从断片的梦中惊醒,心悸伴随冷汗使得他看上去很是憔悴。他在顾月白的别墅里,几天的加紧录制使得沈肆总是维持在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即使是梦中也绷紧了神经。他感觉到顾月白搂住自己的肩膀,安抚性地摩挲着肩胛骨,不断地询问情况。
“只是累了。”沈肆疲惫地把下巴支在顾月白肩窝上,“从来没有试过连续这么多天呆在工作室里。”
顾月白闻言轻笑,任凭对方赖在自己身上:“是你太着急了,计划着这么多单曲同时录制,怎么顾得上。”
“趁还能唱。”沈肆眨眼,没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他把手探向某处,漏出虎牙划过顾月白漏在睡袍外的皮肤,很快就引起一片战栗。尽管已经是深夜,但许多日未曾放纵过的顾月白几乎马上就有了反应,沈肆对自己的撩拨很是满意,在黑暗中轻声哼笑出声。
顾月白摁住那只游走的手,气息不稳地回应道:“阿肆别闹。迟了,你明天还有工作。”尽管如此,她也没有欲起身离开的意思。沈肆模糊嘟囔着没关系之类的说辞,似乎执意要达成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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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板。”
顾月白皱起眉头,还是停下了脚步。来者挡在他的去路上,不由得人通过,见顾月白停下后,才问候道:“许久不见,你看上去还是这么年轻。”
“不敢。林总过奖了。”她伸出右手,同对方相握。那人的手劲极大,顾月白感觉自己掌心被勒得生疼,但还是默不作声地忍过了这次考验。林殊同是公司的挂名总裁之一,早年与顾月白那群人混了个眼熟后就撒手不管任何事物,只在各种聚会场合露面拍照,勾搭些新鲜学员。
林殊同倒是没多做表示,看上去仅仅为了与他打个招呼。顾月白不愿多想这回他又是为了哪个姑娘来到此处,拎着包侧过身欲离开,谁料对方忽然开口:“你的师弟最近算是颇有人气了,怎么总不带他出来多见见世面?”
“林总,”顾月白猛地回过头来看向他,从牙缝中挤出带有警告意味的回应,“他的事情由自己团队负责。”
似乎未感觉到顾月白的紧张,林殊同勾了勾嘴角,不再说话,只是拍肩示意保镖一道离开。这场莫名的对话似乎并没有什么指向,但顾月白还是顿住脚步,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走廊很深,借着外部光线无法照亮每一处角落,导致过路人的阴影被黑暗所掩盖。这儿是公司的内部通道,平日里那些签约的艺人与制作者们不太有机会进来此处,故而足够冷清。
“顾……老板。”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这么招呼道,不同的是,这回的年轻嗓音中夹杂着点焦躁。那个名叫韩煜的孩子依旧是身着漂白衬衫,低垂下双眼,双手纠缠在一处又迅速放开,看样子有些莫名地紧张。顾月白不知道是谁把韩煜带进这儿的,但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他从来不多问。
“你好。”顾月白礼节性的点头,侧过身给对方腾出走路的空间。
当最后一抹霞光从天际消退时,黑暗便彻底笼罩了屋子周围的环境。顾月白拉上窗帘,挡住漫天星辰落下的光芒,把来人的目光锁在这不算大的屋子以内。对于新居所而言,这里缺少许多带有生活气息的装饰,他知道这令韩煜感觉到了不安。对方拘束地坐在沙发上,衬衫半开,却生生有着一股青涩禁欲模样,几年来电竞圈的洗刷并没有使得他看上去更成熟些,反而总让顾月白有种他还未走出校园的错觉。
就连寻求金主也比别人慢了不知多久。
顾月白对他是有些印象的,尽管五年前他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却也仍记住了这背影。韩煜转入电竞圈时,有过不少媒体喜欢将他同年长几岁的师兄沈肆对比,尽管他们的风格相差甚远,也罕见交流。彼时顾月白同沈肆正陷入漫长的争吵与冷战中,无暇管理那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
“出了些事,”韩煜老老实实回答道,“如果签下条约,我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他没有把话说完,也不必再言,顾月白已经了然地点头。
“你不该来这儿,我能够提供的人脉和资源比想象中有限。”顾月白斜靠在墙边,把手中的酒杯随手搁置在窗台上。她只穿着件家居服饰,袖口故意撩起,裸露出的手臂上有个极小的纹身。
韩煜扬起头看着他,半皱着眉头说道:“你是顾月白。”
听起来就像某种指责,但那孩子却极其认真地看着他,眸中似是有着某些酝酿已久的情绪流窜而过。屋子里有些太憋闷了,顾月白突然觉得自己想先聊个天的决定未免有些太蠢了些,又或者是因为韩煜身上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个人。
“你还太小了,二十一,还是二十二?”她走到韩煜面前,“如果再成熟点的话,你就会明白,我只是一个商人。”
“可你是顾月白,”韩煜执拗地重复了一遍,从座位上站起。
他们两人靠得足够近,顾月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可她还未来得及借此调侃几句来缓和气氛,就被韩煜一把抓住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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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多少次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遇见沈肆后,顾月白已经不会再为对方的社交面之广而惊讶了。这些年来她还是会偶尔关注娱乐版块的新闻,知道对方早就凭借着独特的风格在乐坛争取到一席之地。已经很少有人会再提起沈肆的成名曲,几年来的成功淹没了这名歌手,更有甚者,连媒体都开始称沈肆为天王级别的人物。
这或许就是沈肆身后那人所能提供的帮助,让他能够永远站在舞台中央,不必理会外界的风雨。
“好久不见。”沈肆说。
他比以前更加沉稳了,顾月白恍惚间无法将对方同曾经那个抱着吉他的男孩联系到一块去,那两幅身影交错地出现在面前,重合又分离,最后支离破碎,只留下现实中活生生的这位,朝自己伸出手来,问候道:“最近过得如何?”
这是在一场公益活动中,媒体人们的目光都追随着热点人物。顾月白虽然早已离开娱乐圈,但早年的名声至少还没有那么迅速地被人遗忘,更何况沈肆也多次提及这位帮助过自己的老上司。已经有闪光灯的响声在周围环绕,顾月白拿出自己最好的演技,回握住沈肆,真的就如多年未见的好友般亲切微笑。
“还算不错,”顾月白评价,同时不忘朝着镜头的方向挥手示意,并拍了拍沈肆的肩膀,“我也一直关注着沈先生的发展,算是他的老牌歌迷了。”这后半句话是对着镜头所说,她不愿回头感受对方的情绪,便一如往日地抽身离开。各类摄像头被拦在背后,顾月白正打算借着活动开始的空档悄悄离开,却听见身后忽然有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那是沈肆的声音。
他在过道中停下,周围没有几个工作人员经过,与室外喧闹的环境完全隔绝。沈肆不知道是怎么从那些记者手下溜出来的,额头犹带着几滴汗珠,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感叹:“顾月白,你走得太快了。”
“怎么?”顾月白疑惑道,她拿不准自己该用什么语气回应对方,才能维持两人间小心翼翼拉开的距离。沈肆一向是冲动意气的,对比起顾月白而言,他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即使沈肆带来的那些愤怒与绝望一度纠缠着顾月白,可在此之后每每见面,顾月白却依然做不到口出恶言。
曾那么近,如今又这么远。
沈肆穿着定制的合身西装,哪怕因为剧烈运动而面色潮红,也不失风度。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信封,塞到顾月白手中:“这是我下个月全国演唱会的兑换门票,希望你能来。”他注视着顾月白,眼中有期盼,也有着无法压抑的喜悦。毕竟对于一位歌手来说,首次演唱会算得上是生涯里的一项大事。
顾月白忽然就想起了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