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的审问过程,赵瑗不知道是怎样的。听宋羿说的是,王嗣同承认自己衣冠不整的跟吴茉莉在一起,至于别的,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秦奸臣对皇帝说,王嗣同是王太傅之孙,配得上吴茉莉。王嗣同也愿意娶。不如结良缘,把坏事变成好事。
这时候,吴茉莉终于发话了,她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自己里裤穿的好好的,不信可以让宫里的嬷嬷检验。哭闹着不要嫁给王嗣同。
赵瑗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他去濠州的两日前,太后告诉他的。
王嗣同因为他的过错,无法在杭州立足而去从军。赵瑗极度内疚,再加上自觉得做了对不起郭思谨的事,心中万分愧疚。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于是决定也去南岸一段时间反醒反醒。反正有岳父岳母在,会把他的甜思思照顾得很好。
赵瑗寻理由对皇帝说,几年未经战事,或许一部分人就松懈下来了。荣国公一事,可以看出军队里存在着诸多的问题,刘贵身为荣国公的近亲牵连其中,若是有人能顶替他,就把他撤下来停职查办。让南岸几个州府的驻军,都看看贪墨军响是什么下场。
起初皇帝不同意他去。说这样的小事,派枢密院的四品或是三品官过去就行了。赵瑗说,官职去小了,底下的人不敢说实话,大家也重视不起来。
经过几日的努力,赵瑗终于说服了皇帝。他去慈安宫告知太后,他要离开杭州一段时间时,从太后那里得知,自己什么事都没干。
赵瑗一阵狂喜之后,极郁闷!早说嘛,早说自己就不说去南岸了。朝里那么多官员,少了他,什么事都能办。就是皇帝点名让他去,他也能找出七八个理由脱身。
娘子有着身孕,这时候陪在她身边,才是最重要的事。
歪打正着。赵瑗去了南岸几个驻军处一了解,问题不是一般的大。一年内,若是金国南下,等着他们的铁骑直入杭州城吧。
赵瑗想到这里,不禁有点后怕。
没有国,何来家。
短时间真打起仗来,兵败如山倒,前面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这辈子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唉......想远了。
赵瑗发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又在给自己找理由。好原谅自己,在娘子有身孕的时候,离家近三个月不回的举动。
不管什么理由,这时候不在家里,都是错。
甚至他的身份都是错。
若自己是普通人,哪里用操心这些问题。
赵瑗越想越急,恨不能插个翅膀,一下子飞到他娘子身边。他拉开车厢门,问车夫:“还要多久到杭州?”
“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这个答案,赵瑗心里是知道的。他就想让别人再肯定一下。
再有半个时辰到北城门,两刻钟的时间可以从北城门到达皇宫。进了皇宫,先去慈安宫,然后再去紫辰殿。
自赵瑗睡醒后,他前后差了两名暗卫快马先行一步回府,告诉张伯,他什么时候会到杭州,并且交待,让郭思谨自行去皇宫,在慈安宫里等他。
他也想在自家府里看到她啊,然后跟她一起入宫,参加元夕夜宫中的晚宴。可是有重任在身,进了杭州城,是一定要先入宫见皇帝的。
赵瑗把见皇帝后,需要说的话,又想了一遍,再次简化了一部分。争取在两刻钟内把话说完,然后以太累为由,带着娘子回府。
他这次出外差,这么辛苦,皇帝肯定会准他不参加晚宴的。
车轮滚滚,赵瑗的思绪也跟着翻滚。
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不在她身边,会不会瘦了?赵瑗开始想郭思谨瘦下来的模样。
脸蛋没那么多肉,眼睛会显得比原来大,但鼻子肯定还是有点微微的翘。至于小嘴巴么?会不会,会不会也跟着瘦薄了呢?
赵瑗想的心酸,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他的甜思思。
到了慈安宫,不让宫人们通报,他直接进去。她应该是坐着的。这么冷的天,她的双膝上应该搭着小方毯。看到他,肯定会惊喜的站起来,这时候膝上的毯子就掉了。
他要快步的走过去,扶她坐下,把毯子给她搭好,然后拉着她的双手,看着她晶晶亮的眼睛,诚挚地对她说:娘子辛苦了。
殿里肯定有其他人,别的人不确定,太后和岳母肯定是在的。
不管了,就当着她们的面叫娘子。
赵瑗正想的甜蜜,突然内心深处一间小屋的门,“哐当”一声开了。被他死死关在里面的担心和恐慌,一涌而出,瞬间把他淹没。
在他离开杭州的七十九日,他往家里写了二十八封信,而他只收到的一封。
赵瑗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破旧的信纸。
【今日是个晴天,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赵瑗又一次逐字看了一遍。
他曾请教过王嗣同,什么情况下,给一个人写了很多信,那人又不回呢?
王嗣同说:懒得回。
他又追问:为什么懒得回?
王嗣同说:讨厌他,或者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赵瑗到濠州的当日晚上,就见到了王嗣同。是王嗣同主动找他的。这是围猎回来,他们第一次见面。
赵瑗以为王嗣同是要同他说些什么。王嗣同对他有大恩,他想好了,只要不是打他甜思思的主意,说什么难听话他都听着。
若是提出什么要求类的,他能办到的,一定办;办不到的,想办法也要办。
王嗣同对他的态度,和以前没什么差别,礼数周全,但感觉不到丝毫的敬意。行了简单的拜见后,直奔主题的说出了自己对濠州军情的见解看法。
此前的事,只字未提。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这样,赵瑗除了没有报成恩,又欠了王嗣同一份大恩。
王嗣同给他的讲的情况,至少可以节省他半月的时间不说,还提出了他未想到的诸多问题。
后来,赵瑗把王嗣同的话,讲给了军师听。军师说:人才难得。
接下来接触的日子里,印证了军师的话,王嗣同的才能,大大超出了赵瑗的想象。可以这么说,王嗣同是赵瑗接触的年轻人里,最出色的一个。
宋羿也很聪明。但宋羿的聪明是机巧,是超强的随机应变,是对人心的洞察。王嗣同的聪明,却是大智,能从纷纭杂沓事物表面,一眼看到问题本质问题,又能提出解决的方案。
去马鞍府的采石矶原不在赵瑗的计划之内。
王嗣同说,金军若是南下,淮水防线是挡不住的。能否阻挡着金军的铁骑,就看长江一线了。而马鞍府的采石矶会是金军主攻之地。过了马鞍府,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挡无可挡,守无可守。
赵瑗经过三日两夜的分析,最终认同了王嗣同的话。
虽然赵瑗仍是不喜欢王嗣同这个人,但对他的智慧才能是十分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去请教他问题啊。
王嗣同给他的答案,太让他揪心了。赵瑗仍有些不甘心,当日又去问军师。军师的回答跟王嗣同大同小异。
从那日以后,赵瑗再未去琢磨这个问题。他给自己的答案是,有了身孕的人,身体疲懒,不想动笔。这样一想,也就释怀了。
眼看着离杭州还有两三里的路,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能见到人。以前不敢想的念头,全都跃跃欲试的冒出头来。
讨厌他?
没把他放在心上?
对啊!他在家的时候,她就总催着他去上朝,让他不要在她面前晃悠。
为什么会讨厌他呢?
以前对她不好,总撵她走,当着她的面说娶别人......
可是她有的时候,对自己也挺好啊。跟他说话柔声细语的,对着他笑。笑也不是假笑。
她不这样对他,又能怎样?自己是皇子,官大势大。她最在意的爹可是在他手里的人。敢对他说,不想跟他过了?把你爹撤职查办,关牢里。就这一条,她都得老实。
赵瑗越想越慌。
她心里真是一点都没有他。她要的不是他,要的是安稳的日子罢了。她不是因为他是赵瑗,才把他当成夫君;而是他是她夫君,所以才把他当成夫君。
若是起初嫁的不是他,是别人。她也会跟他安生的过日子。
就是这样的。
从秀州回来那晚,还专门找他谈,把她留在府里做个侧妃就行。
还有,她跪在御书房门前那日,她说若是嫁个庄稼汉,她操心的是一日三餐,米面油盐。
再还有,她自从有了身孕,一再的提出给他纳侧妃,甚至专门去慈安宫禀告太后。
赵瑗吸了一下鼻子,把手里的信纸小心的叠了,又放回贴身的口袋里。
胸闷憋闷的难受,快要无法呼吸了。他抬手去拉车厢窗户,白晳修长的手指有些颤抖,拉了两次才拉开。
冷风顺势挤进来,直直的扑了他满身。
连风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赵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又急忙把车窗关上。
可是,车厢里还有风。
赵瑗扭头一看,是宋小宝拉开了另一边的窗户。
“看见城楼了。”宋小宝喜悦的说。他不冷,他穿的厚。
赵瑗为了好看,就穿了件夹衣,棉衣在客栈换衣服时脱掉了。
“把窗户关上。”他要趁着这一小段时间弄清一件事,赵瑗干咳了一声:“你觉得我跟皇妃相配吗?抛开身份,只说我们两个人。”
看着宋小宝忽闪忽闪,眨巴着的眼睛,他又加了句:“要说实话,不说实话不是男人。”
宋小宝也干咳了一声,又迟疑了片刻才答话:“不是很相配。”
赵瑗缩成一团的心,又哆嗦了一下。他深呼吸了三四次后,不动声色地问:“她配不上我?”
他的话未全落,宋小宝就“嗤”的笑了一声,然后立即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前看。
赵瑗壮着胆子,催促道:“怎么不答话。”
说实话,惹主子不高兴。可自己又不愿说假话。宋小宝稍稍思索了一下,把话说得委婉含蓄:“小的觉得,这世上的男子,没谁能配得上皇妃娘娘。”
虽然大家都配不上,你是大家堆里稍好的那个。宋小宝想好了,赵瑗若是生气,他就这样回答。
赵瑗用手臂支着无力的脑袋,幽幽地叹了口气:“也是。”
宋小宝没觉察到他的极度沮丧,扒着窗户,急声说:“殿下,前面是国师的马车。”
啊?这时候要去哪里?知道他要回去,她不想见他,所以出城?赵瑗急忙起身,心惊胆颤的拉了车门朝外望。
昏黄的光影里,四匹枣红色的大马拉着宽大马车,停在城门东侧。
“停车,停车......”
车夫的反应极快,随着赵瑗急促的吩咐声,就勒着了马缰绳。
奔驰中的四匹马完全没有准备啊,好在快到城门口了,先前已经减了速,前蹄扬了一尺多高,原地打了半圈,就停着了。
在将停未停的时候,赵瑗已经扶着车门跳下了车。他活动了两下有些麻的腿,接着就往城门口的方向跑。
宋小宝用左手食指掏着耳朵,缓声对车夫说:“我们继续走,到那辆大马车的旁边停。”
马车从赵瑗身边驰过,宋小宝扒着车窗扭头提醒他:“殿下,你前襟的衣服扣子开了。”
赵瑗没听到他说什么。就是听到,这时候谁还顾得上扣子。此时,他眼里只有不远处的刺眼的马车,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娘子这是准备去哪里的啊?
马车内,秋葵伸头看着撩着前衣摆,朝她们跑来的赵瑗,笑呵呵地说:“娘娘,殿下急着见你呢。”伸手轻按着郭思谨的膝盖,“外面冷,您别出去。”
说完,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久不见面,要给他们留下单独的空间,免得主子还要找理由,把她赶下去。
聪明的姑娘是不会犯第二次错误的。
就在这时,郭思谨挡住了秋葵即将要关上的车门。
“就一会儿。”
天近黄昏,天色越来越暗。赵瑗先是看到了个轻巧的粉色身影跳下了车。接着便看到日夜思念着的人儿,从车门里探出了头。
脸似银盘,笑若春风,翠绿色的珠花抚着鬓角晃动。
他急声喊:“别下来,别下来。”
秋葵看到赵瑗已经到了车前,急忙缩回了想要扶郭思谨下车的手,闪身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