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也看不出里边伤势如何。他这时才想明白,倘使老六没点本事,运气再差些,中间那一撞,被马蹄子踢破脑袋都有可能。一念至此,后脊柱冰凉。看不惯野猢狲是一回事,真是和自己赛击鞠弄出个三长两短,父皇那里,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狠狠瞪住跪在面前的骑手,回头吩咐侍卫:“押回去关起来,待我明日得空,亲自打断他的腿!”勉强换一副笑脸,对宋微道,“六弟放心,皇兄定不能叫你白受这委屈。我那里还有些南边来的上等好药,回头叫人送到六弟府上去。”
宋微见他居然挺上道,当即展颜一笑:“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皇兄不要罚得太狠了。”
他前一刻还疼得又哭又嚎,涕泪交加,这会儿破涕为笑,眼眶还是红的,腮边挂着泪珠,眉眼一弯嘴角一扬,真个似大海止息风暴,阳光冲破乌云。饶是端王对他向无好感,也不禁瞧得一愣。再过去安王宋,一直偷偷留意这边动静,陡然瞥见这个笑脸,心神一晃,许久未能平息。
宋微不管这两人心思如何,满脸诚恳道:“大概求胜心切,一时忘了分寸,换谁下场,真打到那份上,都可能会这样……”
端王这时已经不发愣了,听见这几句,回过味来:老六这意思,不就是一口咬定自己的人是故意的么?
反驳不能,瞪眼瞅着对方。又听宋微道:“皇兄千万勿要自责……”
端王在心中咆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自责?你才自责,你全家都自责!
后面这句乱入,是宋微脑补的。
他一条腿搭在几案上,由着独孤铣轻柔抹药,侧头跟四皇子聊天:“也怪我自己学艺不精,若是动作再利落些,就不至于惊扰了皇兄府上良驹。说起来,四皇兄,你家的马可真够猛的,冲着我这儿笔直地就来了。要不是小弟我好歹还有两把刷子,嘿嘿,这会儿可没法坐这跟皇兄你说话了……”
端王气得只想拍案而起:你不就是想炫耀么?不就是想炫耀么?你他娘就不能好好说话!
宋微浑似看不见他表情,忽然横着身子越过他,与中间的太子说话:“太子殿下,我这个样子,午后的宫宴恐怕是参加不了了。”
端王心一沉。老六要借题发挥,到父皇面前去告状。
太子望着宋微,温言道:“六弟是要大哥帮忙,跟父皇告个假?”
宋微点头:“有劳太子殿下。要是一会儿父皇问起,就说我自己不小心,扭到脚了。之后我也会自己跟他老人家讲。”
不去看端王吃惊的模样,悠悠道:“咱们做儿子的,怎么忍心叫父皇为些须琐事操心?况且比赛么,哪能一点风险都没有。马它毕竟是畜生,谁能保证它跟人一般懂规矩?既然准备下场,自该有跟畜生周旋的打算。四皇兄,你说是不是?”
“噗!”另一边二皇子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四皇子看着宋微得意洋洋的脸,心想:自己当初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想要跟这野猢狲赛击鞠……
太子及各位亲王郡王依次退场。侍卫把凌云牵过来,独孤铣搂住宋微的腰,直接带着他上了马背。众人在岔口告别,宪侯送六皇子回休王府,检查伤势。其他人直接进宫。唯独四皇子,要先回府换衣裳。
端王跟太子和老五打完招呼,到后边向马车里的老二告别。
安王撩开车窗帘子,低声劝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老四,算了,你弄不过他。跟这种小混混斗,没的失了身份。为这个开罪宪侯,惹父皇生气,不划算。”
自从老三死后,老五跑去做了老大跟班,于情于理,老二和老四都变得远比过去亲近。
端王压低嗓门,忿忿道:“你当我不懂?我干什么要跟他斗?不过是想玩玩,顺便给点教训罢了。”
安王低头想想,问:“你那手下,果真不是你授意?若说是意外,也并非没可能,然而……”
端王呆了呆:“不是意外,能是什么?那厮平素老实得很,马倒当真是匹烈马,从前也没赛过这么狠……”
安王翻个白眼:“蠢、货!”
帘子一甩,命人启动马车,走了。
独孤铣带着宋微回到王府,先叫李易看了腿上的伤,果然不过碰撞出来的青肿,虽然走路牵扯,会有些疼,绝不至倒地不起的程度。搽上药,有个两三天就能下去。
将宋微扒了衣裳洗澡,独孤铣在他屁股上狠拍几下,以报复这半天担惊受怕白操心。看他演戏不知看过凡几,每一回都不知不觉入了情境。想起端王今日遭遇,不禁又气又笑,手底发痒,不由得多拍了两下。宋微不干了,撩起那条受伤的腿,带着洗澡水便蹬过去。独孤铣顺手抓住他脚踝,虚压在浴桶沿儿上,把人压成了直立的一字。
宋微嘴里叫唤着,眼底全是谑笑,眼神儿带着勾子,挠得独孤铣心头刺痒。
独孤铣腾出一只手脱了自己衣裳,跳进浴桶,故意掰着他的腿往身前拉,笑道:“一个月击鞠,看样子没白练。待为夫试试,成果如何。”
“呸!你个不要脸的!老子、老子才是……唔!慢点!!”
很长时间没做到这一步,待得安置妥帖,两人身上都湿透。
独孤铣把宋微一条腿架在自己肩上,双手抱着他的腰,在耳后亲吻:“小隐,我大致留意了一下,当年你母亲在宫中的时候,二皇子尚未开府,却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很可能,与纥奚昭仪曾有过几面之缘。下次见了他,别笑得跟花痴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节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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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打马春风多惬意,栖身边塞有深谋
宪侯乱吃醋的毛病,越发变本加厉了。宋微不爽得很。尤其不爽的是,还扯到这一世死了二十几年,素未谋面的生母身上。奈何没等开口提意见,就被他亲得连喘气都顾不上。想以肢体语言表示抗议,独孤铣腰身猛然挺送,大肆挞伐,宋微只觉一阵酸麻直冲脊柱,冲得头皮发炸,于是什么也管不了了……
结果,这一个澡,洗了又洗,直洗到两人都饥肠辘辘,才从洪水泛滥的浴室里出来。宋微挂在独孤铣身上,由他抱进卧房,心道亏得入了夏,否则这般干干湿湿搞法,非折腾病不可。
本该是顿正经午饭,耽误了个多时辰,待得真正开吃,全都重新热一遍。
宋微吃饱了,就开始犯困。之前那笔吃醋的烂账,也懒得再算。
独孤铣让他靠着自己坐直,腰间还垫了个枕头。宋微偏好软枕,他自己没提过,是独孤铣特意向内管家蓝靛交代,王府里全换了芦花填充的刺绣枕头。
“刚吃完,睡着了积食,先撑一会儿。”
“哦。”宋微脑袋摇摇欲坠,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
独孤铣只好给他揉肚子。揉了一会儿,道:“小隐,与端王这场击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再有此类邀约,都不许答应。就是你答应了,李易也会出面替你推掉。你要玩,跟自己人玩。”
今日场上较量,是试探,是下马威,更有可能,是蓄意安排的冷枪暗箭。
宋微懒洋洋地笑笑:“哎,别这么紧张。经过今日这一场,你觉得还有谁那么不开眼,上赶着来触我霉头?”
身后许久没动静,宋微强睁开打架的眼皮,扭头看去。
不想独孤铣正一脸深沉,垂眼望着自己。这一回头,视线碰个正着。
“琢磨什么呢?谁欠你钱没还?”宋微抬手捏他的脸,忽地哈哈一乐,“对了,说到钱,咱们赢了比赛,阖府上下都得赚不少吧?听说赵敬借了好几万下注,怕不是把媳妇本都赢了回来?”
独孤铣被他逗得表情松动,伸胳膊将人整个圈进怀里。
“算了,前面的话,当我没说。你高兴做什么,便做什么罢。陛下和我加起来,总归护得住你。待将来……将来若是太子登基,我会自请去西北边疆。到时候,你也一起去。”
宋微撩了撩眼皮:“你想去,新皇就肯放你去?还能捎上我一起去?”
“我会和陛下商量,提前安排好,你放心。”
这句话中的陛下,指的自然是皇帝老爹。来日太子登基,若是先皇遗诏,命宪侯守卫边关,当然无法不同意。
独孤铣稍微停了停,接着道:“再说,莅儿也不小了。有他这个宪侯嫡子在京中,新皇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宋微一惊。仔细想想,若宪侯驻守在外,在君臣相疑的情况下,嫡子留京为质,确乎首选方案。然而独孤莅在他心目中,还只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娃娃,居然已经被他爹算计出去做人质了。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
独孤铣似是知道他想什么,道:“小隐,此事与你无关。太子并无陛下雅量,如此局面,本是必然。更何况,莅儿既生为宪侯嫡子,这就是他份内之事。”
即便没有自己,宪侯与下一任皇帝也多半会走到如此局面,宋微还是觉得这般做法,太过亏欠独孤莅。
“可是,小莅还那么小,而且……他那么笨……”宋微不小心把大实话说出了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哎,我说你儿子笨,你不会生气吧?”
独孤铣笑了:“你没说错,我也常常嫌他笨。”
宋微不高兴了:“他不过是性子憨直罢了,天生对人好。”心想,狼窝里养出一条牧羊犬,堪称基因突变。
独孤铣在他身后无声咧嘴,笑得更厉害。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不用担心。他若留在京中,有成国公看顾,我在不在,其实无甚关系。最重要的是,以太子如今年岁,莅儿将来要效力的,多半是下一任君主,届时自会有人忙着拉拢他。他那颗榆木脑袋,多敲打敲打,磨练磨练,没什么不好。”
宋微明白了。独孤铣的考虑,比自己深远得多。独孤莅才刚十岁,假设几年后真的以宪侯嫡子身份留京为质,只会成为现皇孙未来皇子们争相拉拢的对象,确实用不着操心。
而独孤莅从小接受正统教育,当真如此安排,十之八九,根本不会提意见。
一方愿打,一方愿挨,自己这个为虐待未成年人抱不平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但听独孤铣又道:“你的封邑,在凉州西关十二城。本朝亲王虽然多留驻京中,但也并非没有长居封邑的先例。我去跟陛下说说看,他若真心为你着想,定不会一直将你拘在此地。”
因六皇子出身西都,生母又是来自西域,故而皇帝划了凉州西关十二城做封邑。在一般人看来,这片地偏僻荒凉,远不似江南或中原富庶。而实际上,西关十二城乃是与西域诸邦贸易往来必经之道,马匹皮毛珠宝药材香料,哪一项都是进出千万的大宗生意,近年缴纳国库的赋税,直逼江南。
亲王无权干涉封邑政务,于宋微此等懒人而言,长居封邑,好比躺在粮仓里当米虫。假若皇帝果真舍得将休王打发到封邑去,也就等于许了他一辈子逍遥快活。加上手握边关重兵的宪侯做后盾,哎呀呀,富贵闲人不是梦……
话说至此,独孤铣总结:“所以,小隐,你那个诈死埋名的妙计,且先收着。什么时候,卖给演传奇话本的杂戏班子,换几个零用钱……”
宋微恼羞成怒,回头嗷呜一声,扑上去撕咬。娘的这厮恁地寒碜人,太可恨。心里也知道,自己那个,只能算旁门左道的诡计,独孤铣这个,才是正儿八经的对策。
此乃宪侯权衡思量几个月,为二人将来做出的总体规划。看在他这么认真的份上,咬两口出出气算了。
独孤铣捉住他下巴,忍着笑道:“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小狗,这是什么嗜好?明明撞伤的是腿,又不是脑袋……”
宋微急了,张嘴就去咬他扣在嘴边的手指。却见独孤铣神色一变,笑容尽敛,放低音量,缓缓叫了一声:“小隐。”
极轻柔,又仿似极沉重。
宋微愣了愣,不再挣扎。
独孤铣便松手,望着他的眼睛:“照目前看来,陛下龙体安康,你这个休王,须得安安稳稳长久做下去。小隐,我有很多地方要担心。不过,事到如今,最担心的,却是……怕你后悔。”
独孤铣目光一错不错,越说越慢:“我只怕,日子久了,你会后悔。”
宋微忽然就有些不敢看他。
独孤铣重新钳住他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望。
“小隐,你记住,回不回来,你已经决定过了;离不离开,便不再由你决定。六皇子生涯,才刚刚开始。但凡我能做的,都会尽力去做。我只希望,所做的一切,能换得你――不后悔。”
“我……”宋微噎住。他没有底气给出承诺,更没有勇气当场反驳,极其难得地,在宪侯面前当了一回怂货。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装傻。
独孤铣似是早有预测,又似是无奈至极。叹口气,道:“你今天做得很好。好得远远超乎我的意料。正是因为你做得太好,我才担心,哪天你玩腻了,没耐心了,会怎么办。”
宋微眼神闪烁,装听不懂。长长的睫毛一点点往下刷,跟帘子似的隔开彼此目光。
独孤铣不再逼他:“我会尽量设法说服陛下。在那之前,小隐,你乖一点。”把脸一板,“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再打装死的主意!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否则……”
宋微还没来得及回应,李易就在外头敲门:“殿下,陛下派人来瞧殿下的伤。”
宋微长吁一口气,赶紧朝门口嚷一嗓子:“叫他进来!”
独孤铣站起身,两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盯住宋微不放。
宋微强忍着不去看他。心说老爹的人来得好及时。谈心神马的,真是难招架啊……简直像逼供。老子几时有空想那么多,独孤铣这厮,打哪儿琢磨出这些有的没的,他怎么不去改行当蛔虫……
皇帝派来的是青云。听罢六皇子亲口解释,还非要亲眼看伤处。宋微没法,只好让他看。
“不说是扭伤,怎的肿在小腿上?”
宋微嘿嘿谄笑:“是扭到脚,然后不小心磕马鞍上。没啥事,很快就好。千万别跟我爹说太多,要不下回还想击鞠就难了。”
青云转头去瞅站在地下的宪侯。独孤铣点点头。
第二天,宫里给休王府送来一盒子专治跌打损伤的御用膏药。端王府的上等好药连同珍稀补品,更是昨晚连夜便送了过来。之后上至太子,下至曲里拐弯的远房皇亲,都纷纷给六皇子送来慰问品。非年非节,不成亲不做寿,宋微在家歇三天,休王府平白收了满屋子厚礼。他带着两个管家看一圈,拍大腿哈哈笑。拣出一些悄悄送去波斯酒肆,挑了点赏赐身边人,剩下的扒拉扒拉,提一兜进宫看皇帝。
皇帝问受伤经过,他还是那套说辞。
当爹的听罢,瞅着小儿子,半晌没说话。
宋微被他看得发毛,总觉得老头儿眼神不大对。却分辨不出是生气还是担忧,抑或是别有内涵。正要没话找话哄老头儿几句,便听皇帝淡淡道:“玩归玩,再这么不小心,至少禁足三个月。”
“不会了不会了。”宋微狗腿地凑上前,把一兜子零碎捧给皇帝,“人家送我的,我挑好的拿来给爹。宫里什么都有,爹肯定不稀罕,不过是儿子一点心意。”
皇帝眼底带笑:“你那王府,就是个空壳子。留下填自个儿库房罢。”
宋微把东西送到御案上,哗啦堆得像座小山:“他们看爹的面子送我,我再拿来孝敬爹,羊毛出在羊身上……”
皇帝脸一沉:“嗯――?”
“啊呸,错了,儿子嘴笨,是借花献佛、借花献佛!”
这副无赖像,实在欠揍。皇帝差点一腿踹过去,想起他伤还没好,脚抬到一半又放下。
“你不是嘴笨,你是不学无术。从明日起,每日午后过来抄一个时辰书,不抄完不许走。”
宋微本欲死皮赖脸推托掉,想起独孤铣的长远之计,把皇帝哄高兴了才是首要任务,最终悻悻应承下来。
好在只是每天下午来抄一个时辰,往返工夫都算上,也不过半天。剩余大半时间,还是自己的。
从此,六皇子休王殿下的京城顶级纨绔生活,正式开始了。
偶有合意的应酬,宋微会带蓝靛和秦显出席。左边跟着皇帝面前曾经的一等心腹内侍,右边随着宪侯手下前任忠心侍卫首领,简直就是红果果的炫耀拉仇恨,向京城权贵大声宣布:我有靠山我怕谁?
但总的来说,应酬去得不多,他最喜欢的,还是城里城外嬉游闲逛,吃喝玩耍。独孤铣让身为本地世家子的手下蔡攸斟酌着给六皇子引荐了一些靠谱的玩伴。恰巧宝应真人的小徒弟冬桑回乡办事归来,拘在宫中既不方便也不自在,遂打发到休王府来做跟班。冬桑武功不弱,又熟识药物毒物,对于他的到来,宋微鼓掌欢迎。且恬不知耻地试探宝应真人:“真人让冬桑住我那里,就不怕他被带坏了么?”
宝应真人高深一笑:“清浊世情,处处是修行。”
宋微顿时无语。当他听不出来么,短短一句话,重音全在那个“浊”字上……
天时地利人和,休王殿下与一干狐朋狗友,镇日击鞠行猎、饮酒放歌、呼卢喝雉、斗鸡遛鸟……端的是鲜衣怒马,春风得意,幸甚至哉,此乐何极。
看他不顺眼的当然有,问题是没人敢招惹他。四皇子前车之鉴在此,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脸面又破财,谁有胆子当后继勇者?
这一日宋微在宫里抄完书,吃完饭,回府歇息。才进门,李易便迎上来,小声道:“殿下,吏部尚书、翁搴翁大人来访。还……绑了个人,说是来给殿下谢罪。”
说着,略带疑惑偷瞟一眼。他无论如何想不出,六部中最有实权的人物,为何要偷偷上门,向休王殿下请罪。
☆、第一一七章:善恶到头终有报,冤仇毕竟不宜结
五月初五那天,吏部尚书翁大人的忠仆在东城皇家马场外守株待兔,不仅顺利等到六皇子,还因为被吓倒在地得了六皇子一句关切问候。尽管此仆乃翁府家生子,且跟随主子多见官场人物,仍然被这一吓唬一搭话,弄得半天惊魂不定。
等他回过神来,休王殿下一行已然进场。这才模模糊糊想起,紧挨在殿下身后那名骑手,颇有几分眼熟。一面听宿卫军士卒大声通报场内比分,一面分神回忆。猛地一拍脑袋,此人不正是老宅十九少爷的内兄,薛府三公子薛e么?当初薛三公子进京,上门拜见大少爷,正是自己接的帖子呐。
为慎重起见,现场打听一番。薛三郎乃六皇子击鞠队主力之一,并非秘密。这仆从很快得知,确是西都薛长史家的三公子,投靠了休王殿下。
翁搴得到仆从回报,知道薛e如今竟然成了六皇子亲信,一颗心顿时放回肚里。
翁大人捋着颔下长须,暗忖:如此看来,这位六皇子殿下,颇念旧哪……
从家信内容看,昔日得罪六皇子的罪魁祸首,非薛三莫属,自家不争气的十九弟,只是个帮凶。年轻人相处有矛盾,大抵无非意气之争。既然薛三无恙,还能成为休王亲信,那翁家自可逃过一劫。上门空口白话,终归不够诚意,等十九到了,亲自押送至王府请罪罢。
只是翁搴万没料到,几日后老宅五叔带着十九到来,才搞清楚昔日二人得罪六皇子的方式,多么惊世骇俗……
听说薛三得了六皇子青眼,不但升为七品龙骑尉,还在含元殿那么长脸的地方守门,又替六殿下击鞠,赢了端王府队伍,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翁寰一路惊惧恐慌尽皆消散,只恨爹妈没给自己生一副比薛三更出挑的皮相。薛三凭什么能攀上休王?还不就是因为爬床爬得早么。
翁家五爷老宅主事,洞察人情,听见这混账话,一巴掌扇得侄儿找不着北。
“六皇子风流洒脱,肯念旧情,确是好事一桩。不过你想清楚,跟他有旧情的是谁?是姓薛的!你跟人家有什么旧情?旧仇旧怨还差不多!”
翁寰指着自己鼻子:“媒人!没我这媒人,他跟姓薛的旧情哪里来?”
翁五爷又一个巴掌扇过去,翁寰躲得快,闪身藏在翁搴背后。被大堂兄拖出来,生挨了这一下。
“想想你做下的混账事!六皇子若不找姓薛的算账,还能找谁算账?”
翁寰脑子比薛e灵光得多,不过乍受刺激,有点儿发抽。这时回归正常,想一想,当即明白。若六皇子果真顾念薛三的旧情,那昔日腌h过往,都成了自己的罪过。他不去恨薛三,必定要恨上自己。假如薛三那没节操的再泼点脏水――这不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那么简单,这是要杀人灭口才对……
扑通一声跪在翁搴面前:“大哥,救命!”
于是吏部尚书大人与自家五叔商量一番,备齐重礼,带着翁寰,乔装改扮,掩人耳目,来到休王府求见,只道是六皇子西都故交,进门后把李易吓一大跳。
宋微知道翁家有人在京城做官,做得还不小,没想到是吏部尚书这么大的官。问李易:“没怠慢人家吧?”
李易道:“天擦黑进的门,刚到没多久。要上饭食,翁大人谢绝了,单上了茶点。”
“那我先去换衣裳,你陪着说说话。”
见宋微要走,李易追上去:“殿下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宋微笑笑:“翁家不是世居西都?我从前跟他们家的小辈一起玩过,有些小误会。我猜,大概是……探风向来了吧。”
李易点头遵命,去前厅陪客。心想翁搴大人出了名的端方严谨,清操自守,否则也不可能得陛下信任,坐在吏部尚书这么重要的位子上。这头一回上休王府,居然是偷偷摸摸给本家子弟收拾烂摊子来,恐怕生平没丢过这种脸。六殿下从前无权无势,难免被世家子弟欺负。不过话又说回来,就他那个精灵古怪劲儿,谁轻易欺负得了?
唉,这一桩公案,怎生向陛下汇报才妥?
宋微换了衣裳,稍加拾掇,出来见客。上来先不忙寒暄,热情留饭,把李易打发出去备餐。又借口叙旧,叫伺候的仆婢都退下。随即冲秦显打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几名侍卫站在门外,保证无人偷听。
六皇子防备做在明处,李管家想窃听也没辙。转念一琢磨,谁发达了会愿意旁人知晓从前的丢脸糗事呢?听不见才好。又有点儿牙酸:他对独孤府的人倒挺信得着。
休王府两拨人马,一拨皇帝的,一拨宪侯的,在共同大目标前提下,平素相处还算和谐。宋微从来没想过搞什么自己的势力,不过是两边搭着用,有竞争才有进步嘛。而且秉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还特地问皇帝要了几名宫女。只可惜宪侯下了严令,自从开府以来,从没哪个宫女敢单独进六皇子的卧室。
这会儿宋微之所以让侍卫守门,无非因为独孤铣全程参与了西都黑历史。这段黑历史,皇帝老爹那里,少知道一点,就是一点罢……
六皇子把无关人等都遣了出去,翁家三人愈发安心。
“臣翁搴,叩见休王殿下。”
朝廷重臣见皇子,等闲不必跪。然而此刻吏部尚书大人站在厅堂当中,撩起衣摆,双膝着地,行了个最正式的跪拜礼。
翁家另外两位也依样跪下,口称草民。
宋微坐在主位,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拜,之后才起身,双手扶起翁搴。
“翁大人朝廷肱股,社稷栋梁,更兼德高望重,素有清誉令名。受了大人的礼,不论大人今日所为何来,我这里都先应下了。”
紧接着又扶起翁五爷:“二位请坐。”
翁搴被六皇子一句话感动得差点掉眼泪。长叹一声:“殿下仁慧,不必多言。我替翁家这不肖子,给殿下谢罪来了。”说着,又要起身下跪。
宋微只好一把拖住:“翁大人可别跪了。你跪我爹应该,跪我传出去咱俩都麻烦。再说大人何罪之有?翁家的不肖子,可不是大人您呐。”
六皇子前面言行,让翁搴以为他很好说话。闻言不由得一怔,然后才明白过来。
“殿下明鉴,是地下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冲翁寰斥道,“还不给殿下请罪!”
翁寰直到这会儿,其实还有些恍惚,不大能把面前之人与印象中的宋微重合起来。被大堂兄一骂,“咚咚”连磕几下头:“草民对殿下多有得罪,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殿下饶恕,但望殿下大人有大量,勿叫草民连累了父母至亲。草民上有八十老祖父,下有未出世的孩儿……”
宋微一脚踢上他肩膀,没使什么劲儿:“没出息!把爹妈搬出来算什么?你爷爷八十了,我知道。薛四小姐怀上了?你要当爹了?十九公子,挺厉害呀!”
翁寰呆愣愣抬头,头顶这张脸笑得戏谑猥琐,除了宋妙之那厮还有谁?
正要答话,总算及时想起对方身份:“草民、不、不敢……”
宋微哈哈大笑:“什么不敢?当爹不敢?还是厉害不敢?”
翁寰身为世家子弟,偏有几分混混光棍气质,要不当初两人也不会臭味相投。勉强定下神来,想起自家老婆因为此人曾给自己找了数不清的茬,梗着脖子答:“不、不敢当殿下一句‘十九公子’。”
宋微抬起脚,这回结结实实踹在他胸口上。翁十九近日不好过,略瘦了些。奈何基础太牢,宋微这一脚踹过去,只觉犹如踩上云堆肉山,很使了点劲,才把人踹倒。
那边坐着的翁搴吓一跳,刚欲动弹,便被翁五爷悄悄拖住。
宋微一边踹,一边骂:“你不敢?你他娘有什么不敢?背后下黑手不敢?暗地里阴人不敢?看你这一肚子坏水,憋出满身肥油,下三滥的龌龊事干太多,小心穿肠烂肚,生儿子没屁眼!”
当初叫独孤铣打断翁十九一条腿,毕竟偷摸做的,解了恨,却没出够气。此刻送上门来,正好把这口气补上。
翁寰原本摊在地上任他踢打,听见最后这句,立时急眼,皇子王爷的也不管了:“谁他娘生儿子没屁眼!老子这两年规规矩矩,天天在家守老婆,比大闺女还老实,你凭什么咒老子儿子没屁眼?”
翁寰说的确是实话。自从莫名其妙被人打断腿,以翁府之能,翻遍西都也没能找出真凶,心底便有几分后怕。再加上没了薛三攀比拼斗,行事收敛不少。待到成亲之后――任谁娶个比自己还能惹事的老婆,都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起来的。故而这两年,翁十九确乎比从前老实许多。
宋微眼一瞪:“你是谁老子呢?”
翁寰清醒了,满身肥肉抖三抖:“我、草、草民……”越说越怯,“是我儿子的老子……”
宋微没憋住,噗一声笑了。又在他屁股上踢一脚:“起来!没的脏了老子王府的地。”
两人对话彻底奔向无厘头,吏部尚书大人和翁五爷都听傻了。
翁寰抖抖索索爬起来,低头垂手站着。
宋微坐回座位,冲翁搴道:“适才我说了,受了翁大人的礼,不论大人今日所为何来,本王都先应下。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又温和又礼貌,恍似之前踹人骂架的压根不是他。
翁搴被翁五爷捅了捅,才如梦初醒。不是翁大人没见识,实在是六皇子殿下形象幻灭得太迅猛,如翁大人这般端方君子,有点儿跟不上节奏。
站起来,拱手道:“殿下,翁家出了此等不肖子,终归难脱教导无方之责。臣深知此举放肆,惶恐无状,但……但求殿下看在老祖父面上,看在翁氏一门,数代效力皇家的份上,从轻发落